西北政法大学:王会晴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和移动终端的普及,各大短视频平台相继出现,短视频凭借其视频时间短、互动性强、制作门槛低、搞笑娱乐性强等优势开始逐渐为大众青睐,成为大众娱乐生活中的重要的媒介。作为一种新媒体,短视频自始至终就具有强烈的草根属性和平民化特质,其中,尤其以农村内容的生产和传播和消费为突出代表。据CNNIC发布的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6月,我国农村网民规模为2.97亿,互联网普及率为59.2%,下沉市场短视频使用率已超过一二线市场,网络视频和即时通信使用率与一二线市场持平。在农村,越来越多的农民拿起手机投入到短视频拍摄的浪潮之中,各大短视频平台上也不断涌现出粉丝百万、影响力很大的农村短视频博主,他们通过拍摄乡村生活把新时代美丽的乡村图景展现在公共空间之中,不仅收割了大批流量还成为形塑农村短视频景观的重要力量。
张同学是一位抖音农村短视频博主,截止到2022年3月31日,张同学入驻抖音不到半年时间,抖音粉丝量已经突破1900万,并且粉丝持续上涨中,成为抖音“新晋顶流”。本文之所以选择张同学作为研究对象,是因为张同学相比于其他农村短视频博主更具代表性:首先,张同学背后没有专业运营团队,因此其作品中展现出来的媒介景观更真实。他本人来自辽宁营口市大石桥市建一镇松树村,在他的视频中没有很精致的画面,但独特的东北农村场景却让网友感受到了别样的精彩。其次,张同学粉丝体量大,全网粉丝超2000万,平均单条视频播放量近百万,影响力巨大,其展现的农村媒介景观是大众关注的对象。本文围绕农村短视频,以抖音乡村博主“张同学”为研究对象,通过这个典型案例并结合媒介景观理论、以小见大,尝试探究农村短视频中展现出怎样的媒介景观?以及农村短视频中展现出来的媒介景观对当下社会的意义等问题,希望为新时代新媒体助力乡村振兴建设提供有益的思考。
景观(spectacle)一词,出自拉丁文“spectae”和“specere”等词语,原意为一种被展现出的可视的客观景色、景象,也意指一种主体性、有意识的表演和作秀。景观一词首先在地理学上广泛使用,“景观”的社会学概念最先由法国居伊·德波在《景观社会》一书中提出。德波认为,“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社会,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道格拉斯·凯尔纳于2003年在《媒体奇观》中将景观理论发展为媒体奇观,这种媒体奇观“能体现当代社会的基本价值观、引导个人适应现代生活方式,并将当代社会中的冲突和其解决方式戏剧化的媒体文化现象,它包括媒体制造的各种豪华场面、体育比赛等。”总之,德波提出的景观概念较为宽泛和抽象,凯尔纳考察的是媒体奇观的具体事例以及它们在当今时代里被制造、构建、流通和发挥作用的过程。
目前,国内学者对于农村短视频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农村群体短视频生产的主体性,大部分学者都以辩证的眼光来看待对农村群体的短视频生产,存在悲观和乐观两种态度,悲观者(刘涛)认为农村短视频从本质上看对农村和农民阶级的提升不大,在不公平的游戏规则之下,农村短视频建构的媒介景观总归是一种镜花水月的幻象。乐观者则肯定了短视频之于农村的建设性意义。除此之外,部分学者关注短视频中的农村传播现象,围绕着农民形象、城乡关系、乡村文化进行了相关研究。此外,一些学者认为短视频使乡村空间逐渐进入公共传播,“三农”短视频在官方平台、商业平台、异质平台之间的差异性呈现,在丰富媒体对中国“三农”议题集体书写的同时,也在建构着新时期的“三农”形象。综上所述,在学者们对农村短视频进行不断探索的当下,从景观的新情境出发,农村短视频中的媒介景观的建构尤具典型性。
因为抖音农村短视频博主“张同学”开通账号还不到半年时间,只有为数不多的学者选择对其进行了研究,其中张梦曦和谢廷玉从数字时代的叙事策略和技术赋权来探究“张同学”的走红之道;孟威和高万鹏则是从理性思考的角度指明张同学发展过程中的面临的重重困难,暂时还未有学者以张同学为研究对象来看农村短视频中的媒介景观。
由农村短视频视觉画面所呈现的景观世界,不单单是农村表象的生产,同时还在社交互动中,以个人情感、价值取向、趣味休闲等要素为基点,营造着个人身份的归属感和休闲观看时的娱乐感。在农村短视频中,一幅幅乡村图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构成了媒介景观,成千上万的景观片段汇聚为农村短视频现象景观。
在短视频蒙太奇拍摄剪辑手法和特效技术的加持下,相比于传统媒体议程中农民的弱势、贫困形象,农村短视频中的农民却显得无所不能。在内容的呈现中农村人被塑造成“超级英雄”式的勤奋的劳动者,几乎所有的东西在农民手里都可以制作成好物,现实中相对弱势的农村形象在短视频中被重新塑造,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彰显着短视频强大的景观制造能力。张同学的“人设”是一个独居在小乡村中的中年乡村单身汉,独居和单身这两个特性,决定了张同学要独自包揽生活中的一切大小事物,从日理一日三餐到打扫整理房间,从修灯泡到刨冰捕鱼,从参加村委春节联欢晚会到盖房子挖菜地。虽然是个独居单身汉,但张同给我们展现出一个每天勤奋劳动、热爱生活的全能劳动者形象。除此之外,张同学还是一个田园隐居者,张同学在大城市拼搏到中年,人到中年却找不到归属感,于是他决定回到农村的老家换一种生活方式。无论是这个故事还是他的作品中对农村自然风光的描绘和琐碎日常生活的呈现,都表现出张同学“陶渊明”式的归园田居者形象。此外,大部分时候我们提到农民,可能脑海中会呈现出淳朴、踏实甚至有点傻的老实人形象,在当下农村短视频中也存在着这种傻子形象,通常这种傻子形象因为具有一定的喜剧效果往往能获得更多点击量,但另一方面这种傻傻的形象可能会丑化农民形象。在张同学的短视频作品中,有一个重要的嘉宾人物二涛,在“二涛相亲”这个短视频作品中,二涛和张同学的表现都较傻,比如相亲中的女方嘉宾明显生气了,二涛却感觉不到等等。在张同学的农村短视频作品中,有时候张同学是个精明能干的劳动者,但在有些情境下,张同学却是一个截然相反的傻傻的老实人形象。
综上所述,农村短视频建构下农村人形象更加多元化、复杂化、模糊化。不同于以往传统媒介的“他者言说”,短视频“自我言说”式的媒介景观生产没有太多的框架限制,这些复杂的农村形象使短视频媒介景观难以认知。现实社会高度的流动性和网络化让农村群体不断对自我身份进行定位,虽然这种定位可能有所偏差,但对一个群体的评价认知本来就不应该是单一的,虽然农村短视频中的农民形象比较复杂,但也为我们立体认知农民形象提供了一个新途径。
在凯尔纳看来,“媒体中的故事和图像提供了象征、神话和资源,参与形成了许多地方多数人所共享的文化。媒介在主宰休闲时间、塑造观念和社会行动的同时,提供人们用以塑造自身身份的材料,促进了日常生活结构的形成。”农村文化区别于城市文化,它源于农村生活,是农村居民在长期从事农业生产和生活过程中创造的物质成果和精神成果的总和,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短视频为农村符号的生产提供着新路径,农村影像在塑造群体景观形象的同时,也暗含着农村生活中的价值观念和精神需求。
文化是一种整体的生活方式。短视频的“记录”功能能够迅速抓取农村生活的点滴,农村短视频中视觉图像在建构农村日常生活图景的同时,也潜移默化的传递了农村文化,展现出一幅独特的、区域性的乡村文化图景。乡村慢文化无疑和乡村慢节奏的生活是分不开的,农村短视频中普遍呈现出慢文化图景。在张同学的短视频作品中,经常能看到蓝天白云,菜园、田间小路等自然场景。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村悠闲生活与城市的忙碌形成了反差,“慢节奏”的生活状态在农村短视频中得到了实践,其在视频内容中塑造的一系列农村形象无疑对部分城市人群来说充满了吸引力。同时民俗文化景观是乡村短视频景观中的重要一部分,民俗文化具有集体性、传承性、稳定性与变异性。民俗文化是一种集体活动,且一旦产生,就会伴随着人们的生产及生活方式长期相对地固定下来,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因此民俗文化景观的记录便成为农村短视频中重要的一部分。张同学在春节期价,更新了数十条视频来记录自己的春节生活,从辞旧迎新打扫卫生到组织新春联欢晚会再到过完年的走亲访友,虽然节日都一样,但各地的民俗不一样,张同学在视频中展现了吃酸菜饺子等东北独特民俗,体现了东北人的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
短视频的兴起为农村符号的生产赋权,借助技术的外衣和自我身份的表达,当下农村的生活状态、精神需求、社会身份的强弱关系和对自身文化的认同都在短视频影像中得到了景观化的呈现。
除了短视频中的农村内容会形成景观,短视频在农村的使用及发展情况也会以媒体报道的形式在舆论场中引发出关于农村短视频的各种话题讨论,形成农村短视频现象景观。农村短视频一开始只是在短视频平台进行小范围传播,之后随着一些民间自媒体的关注,其影响力不断扩大,经主流媒体立体化报道后,舆论导向会偏向正面,最后成为象征国家主流政策的媒体政治景观。
张同学抖音走红之后,引起了不少争议。我国主流媒体《人民日报》刊题为《把关注力变成行动力》的社论评张同学,文中写道:“张同学很火,但是也存在不足,这是乡村生活的一角,都属正常。朴素中的缺陷,安全上的短板,正是需要努力改善的地方。围观农村、评点农村之外,更该思考如何建好农村、振兴乡村。把关注力变成行动力,鼓励更多人参与乡村振兴,让现在的提醒“点名”变成未来的称赞“提名”。”后来央视新闻和央视网等众多主流媒体也对张同学进行了报道,张同学成为主流媒体语境下乡村建设代言人。
2017年,党中央在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十九大报告指出,“三农”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必须始终把解决好农业、农村、农民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近年来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多元媒介主体形成多元化、去中心化的新型信息传播格局,短视频平台为乡村振兴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
农村短视频生产者和传播者建构的“日常生活情境”将传统媒介景观中建构的话语和意识形态霸权打破,农村传统陌生落后的景观形象逐渐转变为新奇多元的景观形象,为草根文化与精英文化、农村文化与城市文化的互动交流提供了可能性“空间”。
长期以来,以经济为主导的权力关系深刻影响着农村景观形象的呈现。由于现实城乡经济发展的不均衡性,在城市或精英的“景观控制”下,各种现代化的都市景象和高雅艺术被长期建构为“发达”的象征,吸引着农村群体离开故土。
在以文学、影视剧为代表的传统媒介中农村的主体“农民”常常被塑造为贬损的对象,处在城乡之间游动的“农民工”群体也常常被塑造为弱势群体,“愚昧”“素质低下”“保守”“观念陈旧”等形象使农村成为传统景观文化中“落后”的代名词,是需要被现代文明改造的对象。而通过短视频景观这种新的社会权力机制的生产,在多元快感能量的激发下,农村短视频媒介景观中的农村形象不断颠覆着大众对农村“落后”“破败”的刻板印象,在视觉消费的过程中农村景观形象甚至被添上了浪漫主义的色彩,成为大众向往的生活。
农村短视频利用新媒介技术,强化了农民群体在多媒介平台中的话语权,充分发挥乡土文化的主体作用,为农村经济发展释放了更多潜能,带动更多的受众群体自觉成为乡村振兴的践行者。
农村短视频中的媒介景观,虽然对乡村振兴建设有积极的意义,但不能忽略的是短视频新媒介景观中的农村虽然并没有摆脱商业逻辑宰制下的娱乐外壳,也避免不了大众对感性、碎片化快感的强烈追随,但它呈现了新媒体时代媒介景观的社交性和颠覆性,展示着一个更加复杂而多元的农村。未来农村怎样利用短视频等新媒介技术,展现出更为丰富多元的媒介景观,进而助力乡村振兴建设,仍是我们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