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娟,黄海明(郑州轻工业大学易斯顿美术学院,河南 郑州 451450)
图1 维米尔《倒牛奶的女仆》
17世纪是荷兰绘画的黄金时代,除了哈尔斯与伦勃朗这样伟大的现实主义绘画大师之外,还涌现了一批出色的画家,他们被称为“荷兰小画派”。之所以被称为“荷兰小画派”,是因为:第一,作品的画幅比较小,适合市民阶层悬挂室内以装饰居室;第二,不表现重大的社会题材,特别注重对生活细节的描绘,迎合市民阶层的审美趣味。画面上多表现妇女梳妆打扮、弹琴、唱歌、读书、写信或者做不繁重的家务劳动,体现了荷兰艺术在蓬勃发展过程中的局限性。格拉尔德·特鲍赫、皮特·德霍特和加布里尔·梅蒂绥是“荷兰小画派”的典型代表画家。
以现实主义为题材,本能要求、刺激艺术家创作、表现真实的人和真实的生活是当时荷兰画派的主要取向。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本文主要从内容、光影、色彩和构图四个维度解析维米尔的平凡之美。从现存的、被研究认定的大约35幅真迹来看,维米尔早期创作多取材于宗教神话故事,如《基督在玛利亚家》《狄安娜与她的同伴》等作品带有巴洛克及威尼斯画派的影子。成熟期转向风俗画,除了少数几幅男子肖像画《天文学家》和城市风景画《德尔夫特远眺》外,其余20余幅均以市民家庭的妇女为主角,描绘她们在温暖洁净的室内从事家务或娱乐消遣性活动的场景。其大致分为:(1)书信类(1669—1670年);(2)喻义类,如《画室》《信仰的寓言》等;(3)家事类,如《倒牛奶的女仆》《织花边的女工》等;(4)音乐类,如《音乐会》《握笛少女》等;(5)肖像类,如《戴红帽的少女》《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等;(6)其他类,如《珍珠项链》《称金少妇》等。画家善于从这种平静悠闲的生活瞬间中发掘诗意,运用“维米尔标志”的蓝、黄和银灰色调,通过和谐微妙的光影与虚实变化,以及简洁洗练、朴实凝重的造型处理,强调画面的整体感和空间感,达到抒情的目的。因此,维米尔又被称为“歌颂宁静生活的诗人”“描绘光色变化的大师”。
约翰内斯·维米尔的作品多选择生活题材,以静态的构图、简括的造型、明晰的空间、优美的色调和清透的光线组成一个和谐宁静的世界,散发出一种超然的清新气息。画家喜爱用柠檬黄、蓝色创造出一种诗意的境界,将普通人的生活变成形与色的美妙组合。《倒牛奶的女仆》创作于1660年,画面中,清冷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以蓝色、黄色为主的色调产生丰富的色阶变化,桌上的静物在清透的光线下闪闪发光,粗糙质感衬托下的乳白色牛奶仿佛凝固在时间中,简单的构图强化了室内空间的宁静气氛。他创造了一种私密性的风俗画,这种环境明晰,通常没有情节性和叙述性,更少道德说教,在构图上有一种近于几何抽象的单纯性。正是这种非同寻常的宁静庄重气氛,使维米尔的画面摆脱了平庸,处处浸透着理性的精神和任性的尊严。
梳理维米尔的作品,我们可以大致推断出他的创作内容是以生活为切入点,描绘现实生活中妇女的日常生活。维米尔的室内场景画表现的就是画家真实或艺术化了的日常生活,如读信的女子、忙碌的女佣、惬意的交谈。比如1670年维米尔完成的《花边女工》,主要内容简单纯粹,从画面中读者可清晰地感知到画中妇女认真极致地投入手头工作的片段。内容少且专注亦是荷兰小画派的代表风格。其实,在17世纪之前的《阿尔诺芬尼夫妇像》是杨·凡·艾克完成于1434年的情节性肖像画,它也有一定风俗画的性质,画面内容偏向生活题材。主人公乔阿尔诺芬尼是美第奇家族在布鲁日的代理人,夫妇俩在一间具有尼德兰特色的起居室内执手宣誓对婚姻的忠诚,但是它是资产阶级道德观念的体现,代表的也不是大众群体,所以对比起荷兰小画派的维米尔,后者更具生活化气息。维米尔1660年完成的《倒牛奶的女仆》,当下我们审视这个作品,看似简单的画面实则是画家精心安排和处理的,画中女仆以四分之三的角度被安排在厨房的一角,低头转向前方,手里端着陶壶小心翼翼地往罐子里倒牛奶,桌上堆放着烤熟的面包,墙上斜挂着买菜的竹筐,丝丝絮絮的牛奶似乎在画中静静流淌,唯美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值得注意的是,厨房桌子上除了食物,画家还精心放置了一个来自东方的瓷器,这就是所谓有内涵的生活品位吧。维米尔善于概括细节,简化形体,画中的内容表现比较单纯,但却经过画家严格的推敲,他的作品因而显得精致、简朴和宁静。他还善于通过对一两个人物及简单器物的精心安排和描绘,将世俗生活诗意化,在平凡中发掘美的画面,总是能营造出稳定、安宁、和谐和静穆的气氛。维米尔的作品,似乎是17世纪荷兰市民生活的缩影,亦折射出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
图2 维米尔《情书》
维米尔的作品除了通俗、恬淡的生活内容,还有细腻微妙的光线感。维米尔的作品总让人感觉到光的温柔。他所描绘的光通常都不是那种强烈的光线,而是一种柔和的光,平静、温馨,毫不张扬,静静地抚摸着观者的内心,给人一种舒缓的感受。为了表达这种真实又柔和的光线,画家会给画中人物安排一个可视性的室内环境,并有窗户。光线从窗户穿过玻璃洒进室内,所以我们看到的画面光感是安静的、舒适的。室内女仆站在厨房的角落。左侧墙壁上有一扇透光的窗户,在这种光线下室内摆设的物品清晰可见,也能端详人物专注的神情。《花边女工》亦是如此,虽然此画没有明确窗户的位置,但是从女工的转向和后面墙壁的描绘,人们依然能准确地判断光源的方向,并能感受到室内环境的特点。
维米尔在用光方面也别具一格,同伦勃朗集中的强光不同,他喜欢画洒满整个室内的漫射光,光线十分柔和,使他的画显得更加精巧和高雅。与17世纪荷兰其他的风俗画家相比,维米尔的画面在光线处理和情绪表达上更有深度。《夜巡》是伦勃朗最著名的作品,其是1642年伦勃朗受公会委托创作的群体肖像画。画面对公会成员即将出征的场景进行构图,采用接近舞台效果的手法让每个形象错落有致地出现在画面上,队长和副队长处于中心位置。伦勃朗注重任务内心活动的刻画,巧妙地运用光线为画面增添了几分紧张和神秘感,画面有着巴洛克般的宏伟壮丽但又打破了虚假排场,充分体现了伦勃朗用光的特点,兼具风俗画和历史画的性质。在伦勃朗的人物画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画家通过45°角的投射强光来塑造人物形象,人物面部的明暗线十分准确。画家通过调度投射光线来表达另外一种真实感。伦勃朗的艺术是具有荷兰民族特色的卡拉瓦乔主义,作品坚持生活化的角度表现社会和时代,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对比另外一位画家卡拉瓦乔,至今追随卡拉瓦乔主义的人仍居多数。《召唤使徒圣马太》作品,画面色调暗沉,画家运用昏暗的光线描绘场景或次要人物,而一束强光照射在中心人物身上,整体明暗对比效果极其强烈,这也是大家所熟知的“暗绘”风格,这与维米尔的光线对比,也有极大的不同。看维米尔《窗边读信的女孩》,画中依旧是少女站在室内一角,左侧墙上的窗户被打开,阳光自然投进室内,此时的光线不强不弱,女孩正借助窗户的光在专注读信。除了光线外,还有光影。画家为表现真实,对影子的细节描绘也精益求精。在《窗边读信的女孩》中,一扇打开的玻璃窗上折射出人物的影子,真实而微妙,增强了整体光线的真实感。
维米尔的作品被多数人追捧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色彩表现。维米尔顺从内心的感受,在生活中发现美,以自然为师进行创作。他用色典雅、精致,善于把柠檬黄、淡蓝、银白、绛紫、深红、浅绿等几种色彩加以调配,制造极其微妙的色调变化,组成有音乐感的画面。从维米尔的《写信的女子》《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音乐课》等作品中,观者都可以看到大量柠檬黄、蓝色及绛紫色,尤其是在描绘画中女性的衣服时,高频率地使用了黄色。除了这种纯度高的颜色,维米尔非常喜欢利用客观物体固有色之间形成的对比与协调关系,营造画面的色调和氛围,让人在自然朴素的生活片段中充分感受到绘画的色彩之美。《维梅尔夫人的女仆拿着信》这幅作品中,除了女主人的黄色衣服外,我们可以看到,画家在区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用颜色进行表现。女仆身穿深红偏紫色调的衣服,与背景的深色融为一体,和谐又真实,手里拿着信,以白色出现,打破深色环境的深沉,同时与前面桌子上的紫色和女主人衣服的黄色形成对比,颜色关系和人物关系完成呈现。
维米尔最出色之处在于将复杂的形式简单化,用构图的形式让看似复杂的重叠关系给人一种真实感,增强了画面的可信度,且这种真实感是市民所熟悉的场景。无论是中国绘画还是西方绘画,都极其讲究构图。唐代张彦远释南朝谢赫著作《画品》中的“六法”时就曾强调“至于经营位置,则画之总要”,把安排构图看作绘画的提纲挈领。构图在绘画中的重要性自古有之。
在维米尔的绘画中,他将具体物像进行几何化、平面化处理,将具体物象纳入抽象美的秩序中。在维米尔的作品中,具体形象的背后,点、线、面、体、光、色、质等造型艺术的抽象元素无处不在。《情书》主要描绘的是女主人在房间弹琴,女仆顺手递给她一封情书的情节。画中,除了人物形象,一共出现了十层前后关系。我们熟知,如此多的层次结构被安排在一个小幅画面中是极大的挑战。
画面最前方是帷幔,进而是侧开的房门,透过房门,视线进入屋内,挨着房门我们能看到一把拖把在黑白格的地板上,展现出了上下的空间感。视线继续挪动,映入眼帘的便是弹琴的女主人坐在椅子上,一手握琴,一手接过女仆递过来的情书。到此,画面层次并未结束,画家还精心设置了背景的结构关系。可见女仆站在主人的一侧偏后方,女仆身后是屋内墙面,墙面左上方依次可以看到当时流行的绘画作品,右上方还有房间的建筑结构和家具摆设。重新审视维米尔的作品,我们会发现,在具体的构图布局中,维米尔总是能在客观生活环境中找到符合绘画美的抽象形式关系,并将其进行艺术的转化,使貌似客观的生活景象具有艺术的特质和视觉美感,从而建立自己的画面形式和艺术逻辑。
在维米尔消失的百年之后,无论是带着当下的审美态度还是结合历史本身的角度,不难发现,以维米尔为代表的荷兰小画派是最具生活气息的艺术流派。他们的题材虽小,却彰显着大众市民的质朴;篇幅小,却涵盖了淡然的人生态度。艺术史论家贡布里奇在描述17世纪的荷兰艺术时,将其称为“自然的镜子”。维米尔的绘画确实具有忠实反映客观现实的这种特质。当下,我们审视维米尔的绘画作品,他的坚持不仅仅是再现现实,更重要的是运用绘画的形式表达本人的心境和态度,是一种淡然、平凡和精致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