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茗亦(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399)
扇子为日常消暑引风的工具,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随着不断发展,扇子的形制与功能不断得到完善,其设计也开始融入绘画、书法、雕刻等艺术元素,成为一种除实用功能外的带有民族审美性的文化符号。当下,人们日常生活中所用的扇子形制是经过一代代发展而形成的,目前可知最早的扇子实物为江西靖安县李洲坳东周古墓出土的短柄竹扇,也称作便面。此竹扇由精细的竹篾编成,形状如厨刀,面宽25 cm,柄长37 cm,是我国出土保存最完整且年代最久远的扇子实物。扇子最早出现的时期目前尚无定论,学术界主流观点认为商代附于马车之上的扇汗为最早的扇子形制。扇汗由巨大的圆顶和连接圆顶的粗柄组成,在外形上看类似于现在人们所用的雨伞,可以为马车上的人遮风挡雨,所以也被称为“障扇”。
起初,扇子并非称为“扇”,而是叫作“箑”。晋代崔豹所著《古今注》中有“舜广开视听,求贤人自辅,作五明扇,此箑之始也”的说法。“箑”即是扇子,这段记载同时指出,我国在虞舜时期就有了扇子或是类似形制、用途的器物出现,足可见扇子这一实物在我国发源之早。最初人们通过采集大片植物叶子扇风来纳凉,这便可以看作扇子发展的前身。之后便是商代马车上所用的“扇汗”,这类有着遮风避雨功能的器物在使用权上同样有严格的身份限制,只有官员所乘马车才可安装“扇汗”,普通百姓一律不可安装。从其功能来看,“扇汗”不仅没有体现明确的纳凉工具性质,并且因其使用限制而更倾向于一种仪仗装饰,所以在当时“扇汗”也叫作“仪仗扇”。真正具有纳凉意义的扇子出现在西周时期,被称为“羽扇”。工匠用进贡的青凤、丹鹊两种珍禽的翅和尾制成了四把扇子,当用其扇风时,周昭王感到“清风四散,冷然自量”,对此物十分喜爱。
随着历史的发展,扇子的风格与形制也随着不同时代的文化观念不断变化。夏商周时期受等级制度影响,尊卑观念十分严重。这一时期出现的扇子以礼仪扇为主,目的是通过对扇子使用人群的限制,体现身份的高低。这类礼仪扇多为竹制,造型简约,也没有复杂烦琐的装饰,具有浓厚的身份象征性质。至秦汉时期,扇子的使用得到了一定的普及,使用者的身份也不再受过多限制。在这一时期,扇子的形制有了新的发展,短柄扇与尾扇代替具有等级象征意味的“障扇”成为主流。随着制扇工艺的发展,羽毛扇开始大规模流行,同时也出现了团扇。这类扇子的材质以竹子或飞禽的羽毛为主,有长柄和短柄两种形制,在美观度上有了很大提高。在考古成果中,出土最早的羽扇实物是一件楚宣王或楚威王时期的羽扇残件。外形上扇柄为木质,首端细,末端粗,呈长条状。扇面由羽毛拼接而成,茎端由丝带缠裹与柄相连,通体髹黑漆,出土时仅有颈部保存。魏晋南北朝时期,无论是社会生产力还是人们生活的物质文化需求都有所提高,这时轿子开始成为人们新的出行方式。同时,社会上出现了一种新的“障扇”,与轿子搭配使用。这种扇子的功能和造型一直延续到唐代,造型及装饰都相对华丽。
《步辇图》中宫女所持的长柄大扇便是这种“障扇”。除此之外,这一时期也出现了塵尾扇、比翼扇,扇子的审美性更加明显。宋代人们对家具器物的需求开始增加,团扇也因此盛行。由于统治者对文化艺术发展的重视,宋代扇子在制作工艺上也更加精致,发展出了折扇的新样式。
这时的扇子虽然不及唐代华丽富贵,但颇具简约之美。特别是当时十分流行的团扇与折扇,扇面上多有绘画或书法装饰,这些装饰使扇子在实用的基础之上审美功能更加突出。直到现在,以中国画入扇这一装饰风格仍然十分常见。折扇至清代迅速发展,尤其在文人及官员群体中盛行。这时的折扇由于被赋予了艺术性,从而降低了其原本的实用价值,开始成为精英阶层的身份象征。即便在凉爽时节,文人官员也会在身上或手中配一把折扇,以展示其社会地位。正是在这种风尚的引领下,清代人们开始重视扇子设计中气韵的传达与“雅”的表现,而不是追求简朴实用的风格。
我国传统扇子发展的过程,总体表现出一种由简到繁,循序渐进的规律。千百年来在不断演进下,扇子已成为一种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既实用又富有美学价值的精美工艺品,也成为中华文明中又一个璀璨的符号。
礼是中国古代社会始终尊崇的道德规范与价值标准。在儒家礼制的影响下,修身、齐家、治国三方面都离不开“礼”的思想。作为人们日常生活的行为准则,“礼”的思想不仅起到限制和规范行为的作用,同样也渗透在与生活息息相关的传统造物文化中。在一定程度上,器物发展之初,其包含的礼仪性更重于审美性,尤其在早期造物时期。由于“礼”本身注重形式感,器物的审美性往往通过“礼饰”来实现,而并非单纯追求“美”。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思想意识打破了汉末传统经学的束缚,玄学之风推动了逻辑思辨的展开,同时也带动了文化艺术的发展。至此在人自觉、绘画自觉、艺术自觉的情况下,艺术的审美功能才开始出现,在造物文化中也有了“美器”的出现。但即便如此,礼器仍在中国传统造物文化发展中占据着重要地位。
装饰纹样是“礼器之扇”的一个重要元素,龙、凤作为中华民族最具象征性的图腾,承载着独特的精神寓意。龙被视为“众兽之君”,具有通天善变、征瑞兆祸的神性,而凤作为“百鸟之王”则有秉德尚洁、示美寓情的神性。二者神性的互补,便生成了中华民族传统的“龙凤呈祥”吉祥文化。自古以来,龙、凤便是皇家独享的装饰图案,无论是吃、穿、住、行,都与龙凤有着密切联系,从而形成了一种雕龙画凤的皇家装饰风格。皇帝所用之扇以龙为主题,有五彩双龙、升降龙、蹲龙、盘龙等诸多样式。双龙图案往往为二龙相对或首尾相连,作腾跃状;单龙图案则大多盘踞于画面之上。后宫用扇的图案以凤为主,最具代表性的是鸾凤扇。《广雅》中有言:“鸾鸟,凤皇属也。”鸾鸟在传统说法上与凤凰并列,并且与凤同类。鸾凤扇不仅只帝后使用,皇帝也可使用,二者以扇面中是否有“金蹲龙”来区分。在传统观念中,凤凰之地位高于鸾鸟,鸾鸟地位高于翟,所以在后宫的礼器之扇中,也依靠此来区分主人身份的高低,如金鸾装饰的金鸾扇供皇太后与皇后使用,而以翟为装饰的金鸾扇则供贵妃们使用。除以上几种主流图案之外,皇宫之中所用礼器之扇也常有双凤相对、镂凤以及孔雀尾、雉尾等装饰纹样,其中所蕴含的精神含义同样是与“凤”图案一致的。除了以上提到的经典纹样之外,礼器之扇中也有其他扇面装饰纹样,如汉字纹样,其中最经典的是“寿”字纹,有健康长寿的寓意;还有动物纹样中的“蝙蝠”图案,取“福”谐音,寓意“福”“寿”双全;还有植物纹样和自然纹样中的“金花”“翠叶”“山水纹”“波纹”等,这样的装饰纹样以最直观的方式传达吉祥寓意,同时传达出中华民族崇尚自然、天人合一的精神追求,独具艺术感召力;寿扇中常见的“周绣金回文”纹样因“回”得名,有“富贵不断头”的寓意,象征永恒的吉祥与富贵。
唐 阎立本《步辇图》局部 绢本 38.5 cm×129.6 cm
明 朱瞻基《高士图》 纸本 59.5 cm×152 cm
礼器之扇中的扇面布局与色彩的使用同样十分讲究。人们认为“圆”形是所有图形中最完美的存在,所以“圆”形扇面是主要的扇面形制,其他的也包括像孔雀扇、鸾凤扇等并非圆形的扇面,但无论是哪一种风格,都能够体现一种整体的、和谐统一的形式美感。在装饰上则需要把握“满”的艺术,追求扇面内容饱满细致而不杂乱,以精巧的布局将韵律感与节奏感融于扇面之中。这种“圆”和“满”的效果便是礼器之扇中特殊精神含义的体现,反映的正是中华民族自古以来追求圆满文化的心理,同样也是儒家思想主张通过外在形象传递内在精神的表现。在具体图案的布局上,一般没有严格限制,往往根据审美需求自由编排,将图案以大小、主次、动静、聚散等关系协调组织于扇面之中,呈现动感却不失和谐统一的艺术效果。
在用色规范上,制扇所用的颜色皆以儒家文观念化为思想指导。《考工记》中提出有“青、赤、白、黑、黄”五色,儒家传统色彩观念按照“礼”的思想将“五色”定为正色,而其他色都为中间色。青、赤、黄是现代色彩学中认为的三原色,白和黑则为极色,在礼器之扇的制作中,扇面重于原色而显明快艳丽同时大方美观。在实际制作中,黄、红为扇面绸缎的主要颜色。黄色最受人尊敬,其代表广博的土地,也往往被称为帝王之色;红色则自古受中国人崇尚,被赋予了火红吉祥的寓意。红黑二色或黄红黑三色也是常见的颜色搭配,在扇柄部分通常髹朱色或黑色。在具体图案中,“五色”通常被集中使用,形成五彩龙凤图案。这是由于“五色”在阴阳五行中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也象征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在与龙凤神兽的结合中,其蕴含的精神内涵也就更加丰富了。
“藏礼于器”是中国重要的造物精神之一,“礼”本无形,有了“器”的存在得以有形地传达出来,并随之进入人类社会的日常生活,能够直接或间接地规范人们的行为,引导人们的思想。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器以明礼”是古代造物目的之一,正如礼器之扇中蕴含的恭敬、庄重意味,以及在构图、纹样、用色上的考究都承载着特定的精神指向,象征着儒家文化中礼仪性的寓意。
注释
①[晋]崔豹:《古今注》卷上,《舆服第一》,《四部丛刊》三编景宋本。
②赵成玉,皇甫姜:《扇子趣话》,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4-5页。
③[魏]张揖:《广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