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四师的军工生产

陈 钊

著名的抗战歌曲《游击队之歌》唱道：“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这是文学家的语言。抗日战争时期根据地军事工业的技术人员、工人不一定同意，人民军工的奠基者、曾任八路军总部军工部部长的刘鼎便说，抗战发展到相持阶段后，实际情况是“没有枪，没有炮，我们自己造”。这当然不是说根据地军民的武器弹药已经能够完全自给，而是自给的比例确实不低。陕甘宁、晋察冀、八路军总部都建成若干颇具规模的兵工厂，批量生产浓硫酸、八一式马步枪、手榴弹、子弹。事实上，抗战时期，敌后根据地的军事工业是支撑抗战的重要物质力量。

与陕甘宁和华北各大根据地军工生产相对集中的情形不同，新四军集中的大规模的军工生产持续了半年，便因华中敌情错综复杂，不得不解散军部直辖的军工部，将人员、材料、设备分发给各师。第四师长期在相对独立的战略单位活动，远离军部，未能分到军工部解散时分发的人员、物资，军工生产所需人员、材料、设备全靠自身一点一滴的积累。加之四师主要活动区域多次变动，军工生产也起起伏伏。

1939 年1 月上旬，彭雪枫率领第四师的前身游击支队东进河南永城地区，在豫皖苏三省边界创建抗日根据地。3 月，游击支队在河南省鹿邑县举办爆破训练班，从延安来援的爆破教官李仲麟担任教员，讲授爆破原理、炸药性能、手榴弹的构造等知识。从此，通过举办爆破训练班培训军工生产骨干，成为四师军工生产的一大特色。

李仲麟，浙江省鄞县（今宁波市鄞州区）人。1937 年，李仲麟中学毕业后到汉口生活书店工作。1938 年，先后在山西运城民族革命大学、延安抗日军政大学、中共中央军委总参谋部爆破训练班学习。同年7 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李仲麟到四师后，很快成为军工生产的灵魂人物。1939 年11 月，游击支队改编为新四军第六支队，支队手榴弹制造所随即成立，李仲麟任所长，开始制造木柄手榴弹。这是四师军工生产的起点。

手榴弹制造所成立之初，一无原料，二缺工具。李仲麟派爆炸训练班学员王允胜、胡海洋化装到敌人占领的宿县等地，通过亲戚关系买回一批氯酸钾、坩子土（耐火泥）、钢丝、铜丝等材料。再发动工人自制老虎钳、锉刀等工具，开始探索手榴弹制造工艺。

木柄手榴弹主要由弹壳、木柄、火炸药组成。弹壳爆炸后产生的弹片是手榴弹杀伤力的重要来源。铸造弹壳需化铁炉。手榴弹制造所一开始用坩埚化铁，但坩埚容积小，一锅铁水只能浇铸一个弹壳，生产效率很低。经过很长时间的摸索，制造所终于自制成功能耐高温的大容量化铁炉，到1942 年，每开一炉已可生产七八百个弹壳，生产效率大大提升。

手榴弹的木柄看似简单，但在战时紧张的斗争环境下，要实现批量生产，也非易事。首先要解决的是木材的稳定供应。第四师的活动区域盛产苦楝树，这种树的树干有时高达10 米，而且质地较软，易于加工，是手榴弹木柄的上佳原料，可保证持续供应。有了稳定的材料供应，还需高效的加工流程。手榴弹制造所初建时设在偏远乡村，很难获得机器设备，就请做擀面杖的师傅加工手榴弹木柄。手工操作每天只能做几个，效率很低。工人发挥自力更生的精神，自制脚踏式旋床，加工效率迅速提高，每人每天可达七八十个。到1944 年改用弹棉花机作动力，带动旋床，每天一部旋床可生产100 多个木柄。木柄的外形车好后，还需打孔，以便穿入拉绳。一开始，工人用烧红的铁棍烙，不仅低效，而且危险，烙孔时产生的黑烟熏得工人睁不开眼。后来，工人们根据自制脚踏式旋床的经验，设计制造出一台手摇木柄钻孔机，加工速度、生产的安全性迅速提升。

弹壳内装填的火炸药，是手榴弹产生杀伤力的关键。晋察冀、陕甘宁、八路军总部在1940 年后相继制备出浓硫酸，在此基础上自制成黄色炸药，装填黄色炸药的手榴弹爆炸碎片大增，威力加倍。但新四军各师因生存环境恶劣，没有硫酸工业所需的安稳的生产环境，军工部门直到抗战胜利前夕，也未能批量生产黄色炸药，手榴弹弹壳装填的一直是黑火药，也就是鞭炮中使用的那种火药。黑火药的主要成份，民间称一硝二磺三木炭。木炭可用柳木、秸秆烧制，硝即硝酸钾，一般是从当地收购土硝，也就是从农舍、猪圈的墙根扫下硝土，在铁锅中熬煮、提纯多次后形成。硫磺则主要靠购买。

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四师手榴弹制造所工人努力奋斗，在1939 年12 月31 日实现手榴弹量产，首批量产的手榴弹共30 枚。到1940 年春，制造所的手榴弹月产量已达近千枚，有力地支撑了第四师的军事斗争。

1940 年7 月，彭雪枫部与八路军黄克诚部合并，改称八路军第四纵队。1941 年1 月，手榴弹制造所与修械所合并，设立制造厂，李仲麟为厂长。全厂职工100 余人，下设修械、弹药、木工翻砂、材料四股，产品仍以手榴弹为主，月产1500-2000 枚，同时扩大产品种类，兼造地雷、复装子弹。

1941 年2 月19 日，中央军委下令八路军第四纵队改编为新四军第四师，彭雪枫为师长兼政委。此后一段时间，由于敌伪的进犯，四师军工生产部门不断转移阵地，工人们边转移边生产。4 月23日，中央军委下发《关于兵工建设的指示》，要求各根据地今后的军工生产以弹药为主，枪械为副，这符合四师军工部门主持人的期待。11 月7 日，中央军委再下《关于抗日根据地军事建设的指示》，进一步明确，各根据地军工生产的主要任务是集中极为有限的资源，翻造子弹和大量生产手榴弹、地雷，不提倡生产枪械。枪械生产本就不是第四师军工部门的长项，这一指示下达后，四师更是集中力量生产手榴弹，翻造子弹，1941 年全年生产手榴弹2.1 万枚，复装子弹1.5 万发，打制刺刀400 把。

1942 年2 月，新四军政委刘少奇在华中局会议上强调，建设与提高各地军工生产十分重要。陈毅也说，军工生产比吃饭更重要。恰在此时，四师军工部门材料股股长温希古等人，通过商人从敌占区买到2 部车床、1 部牛头刨床、一部小钻床，又从安徽省天长县一家停办的卷烟厂买到3.5 匹马力柴油发动机。在此基础上，军工生产部门增聘技术工人，开始研制掷弹筒。5 月30 日，参加第4期爆破训练班的学员，亲眼见证了掷弹筒首发式。

12 月，以四师为班底的淮北军区成立，下辖的三个军分区都设有军工股，三个军分区共有军工工人近260 名。军工股设立后，以生产手榴弹为主，每个军分区手榴弹的月产量多在2000 枚左右。师部直属军工厂转而主要负责制造掷弹筒及掷弹筒弹、迫击炮弹等技术要求较高的军工产品。1943 年11 月淮北军区第四军分区成立后，也马上成立了手榴弹厂。

1943 年1 月，师部直属军工厂又获得4 部车床、1 台10 匹马力的柴油发动机，初步具备改装迫击炮的生产能力，在李仲麟的组织下开始研制平曲射两用炮。到1944 年6 月，终于研制出平曲两用的迫击炮。从此，四师有了攻坚战利器，大大便利了抗战的局部反攻。也在1944 年上半年，四师军工生产又取得一大突破。军工部门利用废旧电影胶片制造出无烟发射药，一举解决五〇掷弹筒弹、八二迫击炮弹发射距离近、命中率低、炮膛内残渣多、不能连续发射等缺点。

1944 年7 月，中共中央接连发出指示，要求八路军、新四军各部密切配合，开展河南敌后工作。四师的任务是挺进津浦路西，出发日期初定8 月15 日，师部下令军工厂大量制造炮弹、加紧修理平射炮，制造燃烧弹，以备西征。军工厂发起生产突击运动，在很短的时间内生产出迫击炮弹2000 余发，圆满完成任务。

9 月11 日，彭雪枫率部与伪军李光明部战斗时被流弹击中牺牲，张爱萍接任师长。9 月21 日至10 月初，新四军军部在黄花塘（今盱眙县）召开华中兵工生产会议，各师分别报告军工生产概况，四师改装的平曲射两用炮和自制的迫击炮弹作了汇报射击表演。会前，新四军主管军工生产的参谋长赖传珠自豪地向中共中央报告：新四军已实现手榴弹完全自给，迫击炮炮弹、枪榴弹、掷弹筒弹在材料不缺的条件下，可自给70%。

不久，四师师部在师供给部驻地泗阳县佃户圩子（今属泗洪县）召开全师军工生产会议，传达华中兵工生产会议精神、部署四师兵工生产任务。为检查产品质量，各军分区军工股在会上进行了手榴弹威力比赛。会上还宣布成立四师军工部，任命李仲麟为副部长（无正部长），刘汶汇为副政委。部机关设工务科、材料科和管理股；军工部辖一厂、二厂和一个修械所。

1945 年秋，四师师部、淮北行署决定开办淮北工业学校。11 月7 日，淮北工业学校开学，校址设在泗宿县周庄淮北中学旧址，行署主任刘瑞龙兼校长、行署建设处处长孙象涵、四师军工部副部长李仲麟兼副校长，第一期招收学生70 余名。

抗战胜利后，新四军各师军工部在淮安集合，组建华中军区军工部，各师军工部陆续改编为华中军区军工部各总厂。

从1939 年底的手榴弹制造所算起，四师军工部门在抗战6年间，辗转豫皖苏3 省17 县的20余个村、镇，历尽艰辛，初心不改。据不完全统计，6 年中师部直属工厂和所辖军分区、各县兵工厂共生产手榴弹12.3 万多枚，大小地雷10 多万个，刺刀7000 多把，迫击炮弹2.7 万多发，掷弹筒弹2.3万多发，掷弹筒300 多具，修配各种炮6 门，改迫击炮为平曲两用炮10 余门，翻造枪弹数万发，成为新四军第四师抗日斗争的物质支柱。

在这一过程中，李仲麟也从一名中学生一步步成长为人民军工行业的领军人物。新中国成立后，他长期执掌军工科研重镇炮兵工程学院、华东工程学院（均为南京理工大学前身），为国防现代化作出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