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术语学视角下中国非遗术语英译策略新思考

2022-09-28 01:40
关键词:术语命名译者

王 静

(马鞍山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马鞍山 243100)

一、引言

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是人类通过口传心授而世代相传的、无形的、活态流变的文化遗产[1]。它留给人们的不仅是一个民族古老的生命记忆,还有来自生产生活实践的活态文化基因。中国非遗术语是这些基因高度抽象的语符表征,是非遗知识和实践的浓缩,是民族智慧的结晶。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背景下,非遗术语的英译不仅涉及语码转换,还关乎非遗知识的跨语传播、非遗文化多样性的传承以及中国文化形象自塑。在中国非遗术语翻译研究领域,一些学者针对非遗术语翻译核心与难点问题展开了积极探讨,并提出了相应的翻译策略[2-4]。就理论视角而言,现有研究往往局限于语言对等层面的翻译学分析视角,如生态翻译学[5]、文化翻译理论[6]、目的论[7]等,未能从术语学本体视角出发对非遗术语的特殊性以及术语跨语传播的本质进行探讨。微观层面上,现有研究针对某个类别的非遗术语翻译居多,如徽州民歌、黄梅戏[8]、粤剧[9]等。但不同类别的非遗术语具有差异性,现有研究针对某个类别提出的翻译策略不具有普适性。

中国非遗术语表征的非遗概念具有深厚的人文性和科学性。这些术语既具有普通术语的一般属性,又具有其自身特殊复杂性。把握术语的关键是理解分类[10]。通过分类可以掌握非遗术语共性和差异、找出规律,因此解决非遗术语的翻译问题首先要解决非遗术语的分类问题。作为现代术语学的分支之一的类型术语学,为术语分类、术语特点分析等方面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参照,同时也对术语翻译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本文借鉴类型术语学理论,以徽派传统民居营造技艺核心术语为研究对象,从思考中国非遗术语英译非类型化处理的问题出发,系统考察中国非遗术语的特点,基于概念对非遗术语进行分类,并在此基础上探讨中国非遗术语的翻译策略,以期为中国非遗术语的英译提供一定方法借鉴。

二、中国非遗术语英译非类型化处理问题

中国非遗术语数量众多,分属不同的知识体系。现有的非遗术语翻译存在错译、一词多译、音译过度等问题,究其深层原因,是缺乏术语分类造成的。具体存在以下三个方面的问题。

一是译语术语概念系统性薄弱。所谓概念系统性是指术语必须存在一个层次结构明确的系统之中,术语的命名要尽量保持系统性。同一系列概念的术语,其命名应体现出系统性和逻辑相关性[11]。这意味着,源语术语所表征的概念呈现了系统性,译语术语也应该反映出概念系统的层级性和关联性。通过概念系统性可以反映非遗术语的知识体系。但在翻译中国非遗术语时,译者尚未意识到需考虑源语术语的系统性,因此也没有体现出译语术语之间的相关性和系统性。如“正脊”译为 “main ridge”,“垂脊”译为“hip”。“正脊”和“垂脊”同处于一个概念系统,都是指中国古代建筑中的屋脊,因所在位置不同而命名。前者在屋面最高处,后者与前者相交。但从上述译名可以看出,译者未能考虑这两个术语的概念系统特征,读者无法从“main ridge”和“hip”中看出这两个术语之间的概念关系以及它们的位置关系。

二是译语术语语义不准确。中国非遗术语产生于生活生产实践,具有体悟性的特点。许多相关概念命名往往具有语义模糊性、隐喻性和多义性。这类术语的字面意义和概念意义往往不一致。如果译者仅从字面意义判断术语概念意义进行翻译则容易出现翻译错误。纵观整个中国古建筑体系,很多构件命名含有“金”字, 如“金枋”“金檩”“金桁”等。“金柱”指的建筑物檐柱以内的柱子,除檐柱、中柱和山柱以外柱子的通称。这里“金”字具有特殊的中国文化内涵,并非表达金色或金属等意思,而是凸显了这些构件的承前启后性。如果将“金”译为“golden”则曲解了概念意义。因此,在翻译此类术语时,译者应在一定的概念范畴内准确理解术语语义,才能确保译名的准确性。

三是译语术语认知效果欠缺。中国非遗术语所表征的非遗知识具有强烈的民族性和地方性,其命名理据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影响。中西方之间的认知具有差异性,这种极具地方知识性和文化性的术语容易给目的语受众带来认知困难。但在处理文化负载量大的非遗术语时,为了凸显文化异质性,译者多秉持“异化”翻译取向,采用音译为主的翻译策略。如“举折”是中国古代建筑确定屋顶曲面曲度的方法,在西方世界并无确切对等术语。译者采用音译法将其译为 “juzhe”。这种译名无法让目的语受众了解“juzhe”到底指称何物。非遗术语翻译的本质是非遗知识跨语传播,而简单的音译往往实现不了跨语知识传播的目的。

三、类型术语学视角下中国非遗术语的特点

类型术语学强调提高术语整理、创建和翻译的质量,首先必须直接分析不同语言的相应术语及其发展特点。通过分析术语特征,探寻术语命名理据、确定术语所在概念系统的位置,识别术语同义、多义现象等。在对术语集进行描写时,应该凸显和描写术语与术语集的形式、语义、历史和功能特征[12]。非遗术语兼具科学知识和人文色彩,内容和形式都具有复杂性。为了提高非遗术语英译的质量,译者首先应了解非遗术语的特点。以下将从非遗术语的语符、语义、历史和功能这四个维度来审视非遗术语的特点。

非遗术语形式简洁且具规律性。多数非遗术语为单词型名词性术语,采用偏正结构,即前一语素修饰后一语素,如“框锯”“杉木”“花边瓦”等。部分非遗术语为动词性术语,采用动宾结构,如“修砖”“放样”“打粗胚”等。极少数为数词型术语,如“一搭三”“一搭七”等。非遗术语的语符规律性来自命名理据的系统性。在同一概念系统内的术语遵循了“区别性特征+属概念”的语符形式。在这些术语中,后一个语素为中心词,表明术语所属类别即属概念。前一个语素为修饰语,说明其来源、材料、数量、形状等,表明术语的区别性特征。如按照坐斗上安放的构件的形制,马头墙分为“坐吻式”“鹊尾式”和“印斗式”。“式”表明这一类术语描述了马头墙的样式,“坐吻”“鹊尾”和“印斗”表明了不同样式。非遗术语的语符形式体现了一定的构词方式以及命名理据。

非遗术语语义内涵丰富,文化异质性强。术语的语义体现在术语的理据性。所谓理据性即指语义透明性,可以通过借助术语语符形式判断其概念意义。术语的内部形式是实现理据性的中介。内部形式也能够指出某一术语在概念系统中的位置。按照内部形式,非遗术语可分为完全有理据术语、无理据术语和部分有理据术语[13]。完全有理据术语即语符具有可解释性,如徽州三雕:“砖雕”“木雕”和“石雕”。读者从语符本身便可推断出该词的词汇意义。无理据术语指语符不具有解释性,即术语的字面意义与其概念意义之间并无任何语义关联。如“卷杀”是一种木构件或部位的端部采用曲线或折线艺术处理作法,但从语符上无法判断其概念意义。部分有理据术语是指其中的一个语素具有可解释性,而另一部分则没有。如“乳栿”是指梁首放在铺作上,梁尾一端插入内柱柱身的木构作。“栿”即“梁”,但“乳”无法反映出此种梁的概念特征。需要指出的是,部分非遗术语的语义理据通过隐喻手段体现出来,这些术语的命名参照了两种事物的外在形式或功能的相似性。如一种用于承托梁枋的木构件,因其形状类似两手交叉被称为“叉手”,类似的还有“驼峰”“鹰嘴”等。无理据非遗术语和部分有理据非遗术语恰恰最具民族文化异质性。但在翻译这些文化异质性强的非遗术语时,如何保留这些术语的民族性,同时又兼具国际性是译者应该予以考虑的问题。

非遗术语具有历史多样变体性。非遗术语来源于劳动人民的生产生活实践中。随着非遗知识和技艺的变化发展,以及不同地域和文化的影响,非遗术语经历了不断的历时变化,从而也产生了时空上术语不一致的现象,一物数名者常有。如安置于梁、枋与柱交接处的木构件,随着形制的不断变化,在宋代称为“角替”或“绰幕”,在清代称为“雀替”。徽州民居楼上天井四周设置的靠椅被称为“美人靠”,在苏州一带则称为“吴王靠”“鹅项靠”等。这类同义术语虽然在语符形式上出现了变化,但概念意义仍然一致。一个术语对应一个概念意义是术语命名的理想状态,但在术语实际使用过程中同义现象确是常态。整理出非遗同义术语对规范非遗术语英译十分必要。

非遗术语具有传承和传播非遗知识的功能。术语界常言道“没有术语就没有知识”。术语既是语言单位,又是科学知识单位。非遗术语是各行各业使用的行业语言,既有书面化语言,也有口语化的方言。随着人们对非遗知识和技艺的认识不断深入,这些术语最终固定下来,起到了确定非遗知识的作用。同时,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些经验型、匠艺型的术语在社会上广泛传播开来,广泛用于专业及大众知识空间。如连接柱和梁的重要建筑构件“斗拱”,是中国建筑特有的构件。该技艺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有记载,现在全球一些现代建筑中仍然能找寻到其身影。随着非遗保护意识的觉醒,正是术语的传播和使用才能将非遗知识和技艺在中国乃至全世界传承下去。

四、中国非遗术语类型划分

“分类是各门科学认识研究对象、获取和组织知识的一般性方法和手段。”[14]类型术语学根据术语的形式、语义、历史和功能将术语划分为不同类型。如按照术语形式可以分为术语词和术语词组;按照语义结构可分为单义术语、多义术语;按照历史来源可分为固有术语和外来术语;按功能特点可根据术语的区域分布分为国际术语、民族术语、区域术语、地方术语等。虽然类型术语学已经从多维度对术语展开了类型划分,但同时也指出以上仅为术语的基本类型,目前所分出的术语类型很多,而接下来的研究还将揭示术语研究的新领域,因此还可能出现新的分类[12]。非遗术语虽然具有其自身特殊复杂性,但也具有一般术语的普遍属性。概念属性是任何学科的术语具有的普遍属性。概念是通过把具有共同特征的个别客体加以分类而形成的。一组概念可依据概念间的相互关系构成概念体系。概念体系也反映了相应的知识体系。费尔伯( Helmut Felber) 认为:“术语工作以概念为基础,概念的特征既有助于对概念进行分类,又可以建立概念系统。”[15]在面向翻译实践时,基于概念属性对非遗术语进行分类不失为一个有效的尝试。以下将基于概念对徽派传统民居营造技艺的核心术语进行分类(见表1)。

表1中所列出的核心术语均选自《徽派传统民居营造技艺》一书,由于所涉及的术语繁多,篇幅有限,这里仅列出了部分核心术语[16]。这些核心术语基于概念被分为工具、材料、建筑构件、工序、技艺、民俗仪式六大类。

从表1可以看出,在徽派传统民居营造技艺核心术语的概念系统中,工具、材料、建筑构件、工序、技艺、民俗仪式相关术语发生了横向和纵向的联系,形成了多维复合概念系统。每一类术语表现出了概念的层级关系,即属种关系和整体——部分关系。如建筑构件之一的梁是属概念,梁又可细分为平梁、三架梁、五架梁、双步梁、单步梁等种概念。马头墙与印斗、博风板、小青瓦墙脊等构成了整体与部分的关系。通过这样的概念划分,译者能够识别各个概念间的关系、确定术语在术语系统中所处位置、更加准确地理解术语所表达的含义。

表1 徽派传统民居营造技艺核心术语分类

五、中国非遗术语类型化英译策略

“术语翻译的实质就是专业领域概念或范畴的跨文化输入与输出,是用目的语进行再命名的过程。”[17]中国非遗术语翻译的实质是非遗术语概念跨语传播的二次命名。基于以上讨论,本文尝试提出以下非遗术语翻译的类型化处理策略,这些策略涵盖了中国非遗术语翻译从定位、定义到定名的实践过程。

第一,精准定位,体现译语系统性。在概念系统中,表达同一系列概念的术语的命名体现了系统性和逻辑相关性。在非遗术语翻译时,译者基于概念系统对非遗术语进行分类,在分类的基础上为源语术语进行定位,并通过语符突显同一概念系统内译语术语的系统性和逻辑相关性。表1中“柱”这一概念的相关术语有步柱、金柱、脊柱、金童柱、步廊柱、檐柱、瓜柱、八角柱、角柱。这些术语命名理据清晰,可分为按所处位置命名、按形状命名及按事物的相似性命名等。从语符形式上看,这些源语术语具备很强的系统性,遵循了“区别性特征+属概念”的命名规律。如“檐柱”根据其所在建筑中的位置及其所支撑的构件而命名,表示木结构建筑承托房屋檐部重荷的柱子。“瓜柱”指梁与梁之间起支撑作用的小矮柱。此类柱子的高度要大于长或宽,因其形体短小形似瓜而被称为“瓜柱”。译者将“檐柱”译为“eave column”,“瓜柱”译为“wax gourd-shaped column”,既确保了译语术语的系统性,同时体现出每个概念之间的区别性特征,也利于规范“柱”类其他术语的翻译。

第二,准确定义,消除译语歧义性。对于具有多义性和模糊性的中国非遗术语,译者应在分类的基础上在概念系统内准确把握源语术语概念内涵,查阅相关资料后明确其定义。如果没有在一定的概念范畴内去理解这些术语的概念意义,则会出现理解偏差,导致翻译错误。以“驼峰”为例,该术语既可以表示骆驼的身体部位,也可以用于表示铁路系统中编组站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中国古建筑术语的概念系统内,“驼峰”是指在各梁架之间配合斗拱承托梁栿的构件,因外形像骆驼背而得名。从语符层面看,“驼峰”仅表达出这一术语的形象理据,但概念理据不明确。因此,译者应该将该术语置于古建筑的概念范畴内去理解其概念内涵。在此基础之上,译者便可准确翻译出其概念含义,将“驼峰”译为“camel's hump-shaped bracket”。对于此类术语,译者应充分考虑概念系统内该术语的内涵,对术语进行准确定义,才能消除译语的歧义性。

第三,合理定名,实现译语可理解性。中国非遗术语具有强烈的文化异质性,在译语文化中缺少对等概念,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跨语交际的不可通约性。因此,译者在对这一类术语定名时,应充分重视术语文化语境的认知参照功能,补充必要的文化信息,尽可能地减少目的语受众的认知负荷,确保译名的可理解性和可接受性,实现术语的知识传播。请梁仪式是民居建筑过程中安装屋顶那根最高的大梁所举行的一系列仪式,包括“偷梁” “接梁”“赞梁”“祭梁”“上梁”。这类术语多与当地的风俗习惯相关,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译者在翻译这类术语时不仅要遵循一定的语符规律,更重要的是考虑该术语的文化特性和语言色彩。以“偷梁”为例。在徽州,房主为房屋“正梁”寻找的这棵树是从别人家偷砍来的。但通常,房主为了表示感谢,会将准备好的红包放在某处,然后鸣放鞭炮以暗示树主来取红包。此处,“偷梁”一词表达的语言色彩并不是贬义的,所谓“偷”其实是花钱买的意思。此外,房主“偷”的并不是“梁”,而是木材。如果将该术语译为“steal the beam”则容易让译语受众产生误解。 因此,译者应结合该语境将“偷梁”译为“to purchase the timber for the beam”,译语受众较容易理解这个术语的概念内涵。

从上述讨论可以看出,要提高非遗术语翻译有效性,译者首先应基于概念对非遗术语进行分类,这样译者更容易“定位”术语所在系统的位置,厘清术语的“定义”,从而实现术语的再次“定名”。

六、结语

中国非遗术语是中国非遗核心概念的语符表征,是中华文化的基因符号,其翻译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传播渠道。中国非遗术语繁多且分散,不同类型的非遗术语各有特点。对非遗术语进行分类和把握非遗术语的特点是开展非遗术语翻译实践的前提。非遗术语虽然具有其自身的特殊性和复杂性,但又具有普通术语的概念属性。为有效解决中国非遗术语英译中存在的概念系统性薄弱、规范性缺失和认知效果差等问题,在翻译实践中,译者需根据概念对这些术语进行分类。在概念系统内,译者可以定位术语所在概念系统的位置、明确术语的定义,从而选择合理的译名。这种类型化英译策略将有益于提升中国非遗术语英译的质量,实现中国非遗跨语知识传播和话语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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