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朱诺》中女性人物塑造及角色旅程探析

吴美莹

（中国传媒大学,北京市朝阳区 100024）

初秋有着缕缕缱绻的云彩，油画般浓重的夕阳，带着些许绿色的金色树叶，青春期少女脸颊泛着熟透的苹果般的红润光泽。这是贾森·雷特曼执导电影《朱诺》的开场镜头。影片在油画一样绚烂的色彩和阵阵鸟虫鸣叫声中徐徐展开，讲述了十六岁的朱诺在意外怀孕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故事，用非典型的手法展现了这个女孩青春中的成长和选择、欢笑和泪水、彷徨和坚强、责任和爱。

一、女性角色的人物原型及塑造手段

严谨的结构、轻松却智慧的对白、工整的构图、讲究的色彩这些都是一部好的电影中必不可少的元素。但是这些却远不如塑造出鲜活生动、跃然纸上的人物来得让人过目不忘。《肖申克的救赎》中在雨中张开双臂的安迪、《霸王别姬》中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泰坦尼克号》中最终寻找到自我的罗丝……提起这些人物，他们不是乏味的平面化的角色，而更像是真实的人，他们在我们心中激起强烈的情感。他们令人难忘并不是因为他们置身其中的故事，而是因为他们性格的深度和立体感。这些角色各自体现了某个通用的原型，这些原型帮助他们具备了强劲的性格弧线。

对创作者来说，原型就是构造栩栩如生人物的蓝图。

作为一部女性主义电影，在《朱诺》中导演和编剧更多把笔触放在了三位女性主人公朱诺、瓦妮莎、布兰的身上，她们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生活经历、生命追求，对应着不同的女性人物原型。相比较之下，电影中塑造的男性角色远不如女性来得鲜明生动耐人寻味。

1.朱诺：珀耳塞福涅式的“少女”

朱诺来源于罗马神话中天后的名字对应希腊神话中宙斯的妻子赫拉。掌管婚姻和生育的强大女神，集美丽、聪颖、威严于一身，在古希腊语中又意为“高贵的女性”。导演以朱诺作为主角的名字和片名，即体现出导演对于主角的赞扬和偏爱，也显现了电影中闪烁的女性光辉。

穿着红色帽衫扎着马尾拿着像汽油桶一样大橙汁的朱诺站在夕阳中，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透出隐隐不安看着眼前的沙发。这段静止的出场却阻隔不了朱诺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接着，导演设置了一段定格动画来展现朱诺从沙发走到商店的过程。配以轻松明快的音乐，牛仔裤帽衫帆布鞋这些青春期少男少女情有独钟的穿搭使得朱诺看起来青春洋溢。略微有些驼背和手里拿着的果汁也凸显了她性格的洒脱随性。

朱诺的人物设置接近于“博耳塞福涅”式的少女原型。少女过着无忧无虑、平安喜乐的生活，她从不担心什么所以不会压力太大，她冒险是因为觉得自己绝不会受伤，她的自信感染了其他人。

不难看出朱诺有着天真浪漫的少女情怀。导演在朱诺走进自己房间时设置了一系列的特写镜头，恶搞的弥勒佛开关、墙上张贴的五颜六色个性张扬的海报、大大小小的娃娃，就连用来和好朋友沟通的电话也是可爱的汉堡包形状。这些房间的摆件看起来五光十色妙趣横生，都彰显出了青春期的朱诺特有的个性和可爱。

在影片中，朱诺对自己的评价是“我自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那不是我的风格”，弹着吉他组建乐队，玩儿起了大部分女孩不感兴趣的摇滚。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懵懂和大胆，去尝试自己从未体会过的事物，包括性爱。在第一次面见瓦妮莎和马克的律师时候，她还可以谈笑风生淡定自如地开着律师名字的玩笑，用年轻人特有的方式去和律师打招呼，原本严谨的谈判也在朱诺的影响下变得轻松没有压力。

朱诺同时也有着少女的调皮和叛逆，也会在和继母一言不合的时候故意呕吐在继母最喜欢的花瓶之中。在瓦妮莎家中会偷偷喷上女主人的香水。这无疑让这个人物更加的真实立体和丰满。

朱诺同样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当听到孩子已经发育出了指甲，她在短暂犹豫后从人流医院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决心生下这个孩子。即使知道自己还不能承担起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却仍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认真地为自己的孩子找到一个愿意爱他的人。

怀孕使朱诺从肆意青春的少女蜕变成一个勇于承担责任的大人，她摘下了自己少女的玫瑰色眼镜成长为了一个内心坚强的人。她可以仰着头挺着大肚子走在校园中无畏其他人怪异眼光的审判、可以在收养家庭分崩离析后痛哭一场又重新写下“if you are still in I am still in”、可以直面自己选择的爱情。从退缩到毫无畏惧这是朱诺成长的必经之路。

2.瓦妮莎：得墨忒耳式“养育者”

初登场的瓦妮莎身上其实略微带有了雅典娜“父亲的女儿”式的人物原型。导演设置了一系列特写来展现她的出场，干净修长白皙的手，这双手把房间整理的一尘不染、在花瓶里插上绣球花、甚至连杂志都摆放的错落有致仿佛有洁癖和强迫症一般。即使一个人在家她也穿戴整齐得体。她美丽又严谨，和朱诺凌乱飞舞的头发不同，她的头发永远都纹丝不乱、干净整洁。第一次和朱诺见面就叫来了律师，她有着很强的规划性做事踏实务实。同时，她看重自己的事业和工作，几乎每次朱诺到访时她都忙于事业不在家中，接待朱诺的永远是马克。

但瓦妮莎的身上更多展现的是“养育者”原型的特质。养育者一直以来就梦想着有自己的孩子，当孩子真的到来时，他们就成了她的一切。身为人母和养育孩子给了她生活的理由，她可以付出一切来保护这种珍贵的关系。

因为种种原因瓦妮莎和马克没有拥有自己的孩子，幸运的是上天把朱诺赐给了她。瓦妮莎每天都在幻想关于母亲的一切。桌子上摆放的宝宝杂志、提起孩子来难以掩饰的兴奋语气、她幸福地说着“我的天职就是做一个母亲”。她对孩子的渴望和爱深深触动了朱诺，也成了朱诺坚持到底的动力。

瓦妮莎的身上闪烁着强烈的母性光辉，观众借由朱诺在商场时对瓦妮莎的凝视即可看出端倪。她不再是朱诺眼中那个拘谨、高傲、毫无情趣的女人；她放下了一贯保持的高傲姿态，半跪在朱诺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孩子在肚皮中的胎动。一开始孩子的无动于衷让她感到失落，在感受到之后又充满爱意地和孩子说着温柔的话语，为即将成为母亲而感动落泪。

瓦妮莎从未在要成为一个母亲的事情上有过犹豫。为布置宝宝房把一贯体面穿着的她弄得狼狈不堪也在所不惜。即使幼稚的丈夫离她而去，面对爱情、家庭支离破碎的一地鸡毛，她依然秉持着做母亲的信念，在收到朱诺的纸条后独自一人义无反顾地坚持了下来。

导演还设置了瓦妮莎和马克夫妻二人之间对于孩子问题态度的巧妙对比。相比较瓦妮莎的兴奋感动，幼稚的马克似乎更关心他的摇滚乐、恐怖片和漫画。甚至对一把吉他都比孩子来得更加重要，因为吉他还拥有名字，他却在看到朱诺带来的孩子X照片时不为所动。他的幼稚和自私、不负责任更凸显了瓦妮莎的母性美和伟大。由于他的中途退场，朱诺和瓦妮莎所想的完美家庭瞬间土崩瓦解，可是坚强的瓦妮莎仍然独自坚守了下来，变成了那个穿着淡黄色休闲装担心又爱怜地轻拥着自己孩子的真正的妈妈。

3.继母布兰：赫拉式的“女族长”

女族长是一个掌管大权的女子，她会顾全家庭成员的需求，也要求得到他们的尊敬。她需要她的家庭，她也努力使他们相信自己需要她。她除了贤妻良母外没有别的身份，不过跟养育者不同，她非常厉害，足智多谋，意志坚强。朱诺的继母布兰更接近于女族长的人物原型。

继母布兰和朱诺的父亲再婚十年仍然恩爱如初，她全心全意地守护着自己的家庭，对朱诺也视如己出。在朱诺坦白自己怀孕的时候她没有选择责备反而给了朱诺关怀和支持，为朱诺补充孕妇需要的营养，帮她预约医生进行产检。她也同样支持着自己的丈夫，在丈夫因为朱诺未婚先孕而自责时，布兰一直在旁陪伴劝解。她井井有条地为朱诺安排着一切，并最终握着朱诺的手陪她顺利生产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在整个过程中她是一个功不可没的功臣。

令观众印象深刻的是，平时看起来平静、不露声色，仿佛什么事情来时都可以波澜不惊的布兰，在面对B超师对朱诺未婚先孕的羞辱时，疾言厉色地反驳了B超师的出言不逊，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维护了朱诺的自尊。也在朱诺即将临盆时看着疼痛难忍的朱诺焦虑地对医生大声疾呼。对于朱诺来说，布兰必不可少。

也许连朱诺也从没有意识到布兰在背后对她的默默付出，深夜布兰踩着缝纫机为朱诺改牛仔裤的腰围以适合孕妇的尺寸，只因为青春期的朱诺很喜欢穿牛仔裤。

她有着正确的三观并时刻提点影响着朱诺。在得知朱诺一个人开车去瓦妮莎家中和马克独处之后，她告诉朱诺要和已婚男人保持距离，要考虑到瓦妮莎的感受。

尽管在影片中的戏份不多，布兰却贯穿着整个电影。她在朱诺的旅程中一路陪伴着她的成长和蜕变。她是看到宝宝B超影像会感动落泪的柔弱母亲，也是不顾一切拿起武器捍卫自己家庭的无畏战士。

二、朱诺的女性旅程构建

在女性旅中，主角鼓起勇气面对死亡，脱胎换骨，像重生一般成为一个掌控自己人生的完整的人。她从质疑权威开始，然后获得勇气为自己挺身而出，最后愿意独自面对自己象征意义上的死亡。

每个原型对旅程中的每一步会有不同的对待方式。朱诺的人物原型更贴近于“少女”，在未婚先孕事件发生之前，她年轻、自信又迷人，在事件发生后，她终于对自己的能力有了信心，在自己的性格里看到力量，她认识到了爱、责任和亲情，她摘下了玫瑰色的眼镜，成长为了一个内心坚强的人。在女性旅程中，主角必须深入内心，在整个故事中从头到尾都在改变。在第一幕觉醒，然后走向重生。朱诺就经历了这样的九个阶段。

1.对完美世界的幻想：少女对一切充满好奇又有着无畏的冒险精神，她喜欢去尝试新鲜事物。朱诺就是这样的女孩，所以哪怕是性爱，青春期的她也想要一探究竟，所以在影片开场，导演就展现了朱诺和里克在初尝禁果。这个过程尽管美好，但是也会给朱诺带来未知的意外和不可预知的后果。

2.背叛或领悟（突发事件）：这阶段给主角提供了动机，使整个事件能够进行下去。朱诺未婚先孕，观众纷纷都在好奇她会怎么办。“少女”朱诺喜欢依赖别人逃避责任，突如其来的怀孕使她第一时间想到去人流机构寻求帮助，她选择堕胎。

3.觉醒：在得知自己的肚子中的孩子已经生长出了指甲，朱诺从医院夺门而出，她决心跟家人坦白生下这个孩子，少女慢慢开始学习自己承担起责任。她采用了积极反应，她知道自己没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所以她开始为孩子挑选合适的领养家庭。找到了瓦妮莎和马克夫妇。

4.下降：主角已经做了一个改变人生的决定，她必须要面对随之而来的改变。朱诺放下心防对父母坦白了自己怀孕的事实，也告诉了父母她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意外的是，她没有遭到辱骂和责备，反而受到了支持和鼓励。

5.风暴之眼：主角正视了自己的恐惧渐渐接受了发生的一切，而且觉得自己应对得很好。她有了一种虚假的安全感。她觉得这就是旅程的终点，心情开始放松。朱诺和父亲一起见到了孩子的领养父母瓦妮莎和马克，他们看起来衣着体面，住着别墅，受过高等教育，有着不菲的收入。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领养家庭。朱诺觉得一切都顺利，为孩子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归宿。

6.死亡：主角又一次经历比上一次还要猛烈的危机，一个全新的背叛卷土而来。主角与之斗争。马克告诉朱诺和瓦妮莎，其实自己根本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他决心要离开这个家，离开瓦妮莎去追逐自己的摇滚梦想。朱诺眼看着完美家庭的破碎，她开始对爱情和婚姻产生怀疑。里克也带别的女生参加舞会，为此朱诺和他大吵一架。

7.支持：主角经历了她自身的觉醒，愿意接受他人伸出的援手。她不再害怕背叛，因为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力量，有了足够的自我了解，这些是别人夺不走的。朱诺在得知收养家庭分崩离析之后夺门而出，在车内痛哭一场，接着她下定决心，给瓦妮莎留下了一张纸条，和瓦妮莎又重新达成一致。

8.重生：主人公找到了她的力量和决心，并且充满热情地追寻自己的目标。在家人和朋友的陪伴下，朱诺顺利生下了孩子并且如愿以偿地把孩子托付给了瓦妮莎。在和父亲谈话之后，她消除了对爱和婚姻的疑惑，确定了自己对里克的爱。

9.周而复始：朱诺不再只是因为对性的好奇而和里克在一起，她寻找到了爱的真谛，在繁花烂漫中，她和里克弹着吉他甜蜜对视，爱的默契不言而喻。和开场的朱诺相呼应，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结语

贾森·雷特曼说：“我感兴趣的素材，我喜欢的东西，都不是常规的。我喜欢从不寻常的角度看待事情，并且我对那些政治正确性感到厌烦。电影、书籍、故事都害怕就事论事。”因此在《朱诺》中他选择了以一个未婚先孕的青春期少女作为主角，就“性”来展开探讨关于责任、爱、婚姻、成长的问题。将社会上关于未婚先孕、堕胎、领养等问题毫不避讳地搬上了银幕与观众赤裸相对。但是又不过分露骨，反而把它隐藏在朱诺怀孕到生产的过程中，让朱诺带观众踏上她的旅程，体会着她人生观、价值观，从身体到心理的全方位改变，更深层次地暗含了对于生命、爱情和责任的探讨。在看似轻松活泼的讲述方式下，人内心的对立冲突、感性与理性、梦想和现实等问题的思考都深层地潜伏在内。然而，导演并没有在影片中表露自己的是非对错评判或者立下了一个道德标准，而是给主人公的选择都设置了合理的选择原因，让观众留以自己想象和判断的空间。

导演在《朱诺》中运用了漫画的元素，视听语言也干净利落，温暖的色调、贴合人物性格的布景、轻快活泼的音乐、充满智慧的对白都为观众用简单温馨的方式讲述了一个严肃的话题。最后的长镜头中，朱诺和里克相对而坐弹着吉他唱着歌，周围繁花烂漫，观众可以看到彷徨失措后的成长、看到阳光明媚青春正好、看到爱与包容……

①②③维多利亚·林恩·施密特.经典人物原型45种[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