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流过城市

● 安宁

黄昏悄无声息地抵达人间，万物在即将消逝的光里，散发勃勃生机。夕阳正孤注一掷，将最后的生命投射在对面的高楼上。于是，一整面玻璃幕墙便燃烧起来，每个抬头仰望这座高楼的人，都会忍不住为这璀璨一刻发出赞叹。

我和房屋中介员工小姜坐在高档小区中心花园的台阶上，着迷于那片熊熊燃烧的火。此刻，余晖漫过整个城市，夕阳在我们的上空，宛如神灵降临。

这光芒照亮了人间的一切。人们如倦鸟归林，沐浴着晚霞陆续返回家园。蔷薇从围墙上倾泻而下，怒放的花朵溅起金光点点。一群飞鸟穿过城市的上空，发出激越苍凉的鸣叫。穿着黑色制服的小姜，买不起高档小区却又向往的我，正与进进出出的小区居民一起，共享这即将逝去的黄昏。

在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面前，还有着一个只有两栋低矮楼房的老旧小区。晚风吹来蜀葵的香气，它们在与高楼只有一门之隔的老旧小区里肆意生长。那里还有一排倚墙而坐的老人，正在闭目歇息，仿佛世人已将他们忘记，他们也忘记了世人。

但阳光并未将这里遗忘，它们每日悄无声息地流经破损的门洞、褪色的墙壁、斑驳的窗框、古老的槐树，也照亮在楼顶水泥夹缝中艰难求生的灌木——那是一只途经此处的鸟儿无意中留下的作品。偶尔，阳光也会照进漆黑的楼道，那里堆满了被人抛弃的锅碗瓢盆和家具家电。而在楼房之间寂静的空地上，一株沧桑的柳树，依然朝着黄昏中的大地，垂下万千活泼的枝条。

老人们天长地久地倚在墙根，讨论着水费、电费、菜价、疾病以及死亡。他们的一生，如无意外，将在这栋黯淡的民居楼中终结。隔着铁栅栏的花园甬道上，衣着体面的上班族、白发苍苍的退休老教授们正优雅地经过。但老人们早已不再关心这些世俗的差距，他们站在生与死的门槛上，平静地注视着每一天消逝的星辰。

可是，我和小姜关心。这差距在我们心里，犹如不可跨越的鸿沟，朝着更遥远的黄昏的天空轰隆轰隆裂开。我和小姜，一个在为一家人寻找合适的住房，一个在为扎根于城市，坚守着为人找房的工作。

我是小姜的第一个客户，能否在这个月内开张，几乎影响着小姜的未来人生走向。他已经带我看过七八套房子，我坐在他颠簸的电动车上，与他一起沐风栉雨，穿街走巷，对着这个城市核心地段最落魄的那些部分，一一审阅指点，感慨那些比我们还要年长的房子，存活于世的意义。

谁会买下这些年迈的房子呢？我和小姜像一对老朋友，真诚地为它们感到哀愁。或许，那个人正在风尘仆仆赶往这里的路上；或许，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来。

最后一缕光线从高楼上消失的时候，我起身和小姜告别。这个黄昏，我们坐在城市黑白相接的地方，说了许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