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 婷
那年,我正在上初中,老师在给我们讲朱自清的《背影》这篇课文,头顶的风扇不停地旋转,热风在头顶盘旋。老师讲到“父亲”肥胖笨拙的身体翻过月台给“我”买橘子时,声音有些哽咽,这时我发梢上的汗珠顺着前额滑落下来,一下子跌进我的眼睛,湿漉漉的,有些模糊。
无意间,我瞥见教室门口一个熟悉的影子,是父亲!竹笠下一张黝黑的脸被太阳烘烤得有些发红,一双疲惫的眼睛正在东张西望。我向老师深深鞠躬后,快步跑出教室,他一见我,迅速从怀里摸摸索索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小包,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卷早已被汗水濡湿的纸币在他粗大的手掌里孤独躺着。
“你妈估摸着你的伙食费快用完了,让我给你送钱来了,我还得赶回去。”
“你就等我十几分钟吧,马上下课了。”我用恳求的语气说。在父亲的嘀咕声中我回到了教室。
下课的铃声响了,我第一个冲出教室。树荫下,我的父亲坐在长椅上,脖子歪斜着靠着法国梧桐睡着了,校园里的吵闹声丝毫没惊动他。我轻轻坐在长椅上,伴着树叶的沙沙声,伴着父亲轻轻的鼾声,我静静地坐着,我发现父亲突然老了,头上什么时候平添了那么多白头发?他憔悴困顿的神情告诉我,他今天早上伴着星星走过一段长长的路程。
一阵铃声响过,父亲惊醒了,一下子站起来,抓起身旁的斗笠,有些诚惶诚恐,嘴里喃喃自语:“睡过头了,睡过头了。”
“走,我们去吃饭。”蒸笼一样的小面馆里,一碗热汤面吃得父亲大汗淋漓,我看见有好几粒汗珠接二连三地掉进他的碗里,他蓝色的衬衣已贴在身上。走出面馆的门,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头顶火辣辣的太阳让人睁不开眼睛。
酷热难耐,我于是带父亲走进街边的冷饮店,为父亲买了一盒冰激凌。
父亲颤巍巍地接过我递给他的冰激凌,满眼狐疑看着我,似乎在说:“这玩意儿能吃吗?”我用勺子轻轻地刮些放到嘴里,示意给他看。
他学我的样子,轻轻地拉了拉袖管,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伸出粗大的手捏着小勺,挖了一小块儿放进嘴里,咂摸一下嘴巴,就一动不动了,眼睛微闭,似乎一股琼浆玉液流入肠胃。
接下来,他又挖了一大勺放到嘴里,大概是太凉了,来不及细品冷不防就下肚了,很明显他打了个冷战,接下来便小心翼翼,学着周围人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不料,他手一颤动,一大勺冰激凌“啪”地掉在桌子上,我赶忙递给他手绢示意他擦掉,他迟疑了一下,抬头看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拿起我放在桌子上的书遮住嘴,飞快地低下头,等他抬起头时,我发现桌子上的那坨冰激凌不见了。父亲心满意足地嚼着,发现我有些不高兴,便草草吃完剩余的冰激凌,不过,我从他不停蠕动的嘴巴中读出了意犹未尽。
太阳肆无忌惮烘烤着大地,烘烤着我和父亲。热浪推着我们来到车站,回家的车马上就要启动,父亲一步跨上车,迅速走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推开车窗玻璃,露出羞涩的神情说:“刚才吃的那凉凉甜甜的东西叫啥?我又忘了。”我正要告诉他那叫冰激凌,车已经开出好远。
此后,我考上了大学,工作后我把父亲接进城,人人都夸我是孝子,我要让父亲知道,冰激凌的味道就是幸福的味道。
(从容摘自微信公众号“辽宁青年杂志” 图/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