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注生平与艺事

□ 楼秋华

江注作为清初新安画派的重要成员，在过往相关研究中颇为常见。然而仅述录其生卒年时，或语焉不详，或有所出入；论及其生平与艺事则更是轻轻略过，大多不过寥寥数语。此处仅举一例，自1987年出版以来至今已经十多次重印的工具书《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第213“江注”条记曰：

年代 清康熙间（公元十六-十七世纪初）

字号 允凝

其后附印一枚、署款一处①。

显然，这一条目不仅所标年代有误，字号亦有所或缺；并将“允冰”一印释作“允凝”。显然，“冰”“凝”二字篆法混用已久。

曾有研究者据乾隆间《新安东关济阳江氏宗谱》记载，江注生于明天启五年乙丑（1625）十月初九日②；至于其卒年，故宫博物院所藏江注《黄山图》册，其中“仙镫洞”一帧有僧人大涵对题，款署：“乙亥六月廿二日，余同云谷诸道人有游仙镫洞诗……此乃允翁先生不请之作也。”（图1）按此处“允翁先生”即为江注本人，故可知他晚至康熙三十四年乙亥（1695）六月尚在世。册中尚有俞纯滋、姚廷复、刘石龄、陈日浴、王辂诸辈均于壬申（1692）为之作跋，以及庚午（1690）夏日醉石主人对题一帧，当中时序的延续同样也有助于佐证这一事实。近年来有人径直标江注生卒年为1626至1685，不知何据。此外，汪世清在《记故宫所藏渐江的七件作品》一文中曰：“江注（1625-1692后）。”③另据宗谱所载，江注去世后葬于黄土山。

图1 故宫博物院藏《黄山图》册中大涵对题

江注字允凝（图2），亦作允冰（图3），号菂庵④（图4）、黄山长⑤等；家歙县城内桃源坞，为新安画派宗师渐江之侄⑥。从友人王言于戊申（1668）秋九月所作的长诗中，亦可知作为家中幼子的江注自少时起便师事其叔父渐江。王氏如此写道：“奇哉江季子，神骨亶高朗……弱龄从渐公，阮家风倜傥。”⑦（图5）显然，江注长期随侍左右，深得渐江真传。叔侄二人相处默契，时人多有述及。如许楚在《〈石淙舟集图〉跋》中写道：“癸卯休夏五明禅院，六月既望，适渐公归自匡庐……渐公不禁解衣脱帽，捉纸布图，允凝就其皋坂，畅厥烟溆；虚中流一舟，以待一兮，写潆洄野泛之致。”⑧又有著录汤燕生跋渐江《古柯寒筱图》轴：“渐公坐文殊石上吹笛，江允凝倚歌和之。”⑨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图2 柏林国家博物馆藏渐江《旅亭明圣湖诗意图》中“允凝”印，以及《黄山图》册中施闰章、程正揆、曹鈖皆称江注“允凝道（或年）兄”

图3 故宫博物院藏渐江《幽亭秀木图》、安徽博物院藏江注《黄山图》《陡壁丹台图》、广东省博物馆藏江注《山水扇面》皆有江注“允冰”印

图4《黄山图》册中金然对题称江注“菂庵”

图5《黄山图》册中王言对题《戊申秋九月题诗》

图6 故宫博物院藏渐江《幽亭秀木图》中江注题诗

图7《黄山图》册中许楚对题

随着岁月推移，江注也在其诗画生涯中日渐步入老境。壬申（1692）夏五月望日，长洲友人刘石龄在题江注《黄山图》册诗中称其曰：“允凝先生隐君子，数茎白发垂双耳。”他还写道：“先生笔迹与时异，惨淡经营极能事。墨渖飞泉溅水珠，翠微杳霭藏山寺。”是年，句曲王辂在此册诗题中亦有相近之描述：“偶来花坞访江淹，方袍白发墙东客。寤寐黄山五十年，画得苍崖秀可掬。”由此可见，年近七旬的江注在友人眼中乃是白发数茎、品行高洁的黄山老画师。

图8 [清]程邃跋渐江《黄山图》册

尽管江注的友人大多称赞其师事渐江，两者之间如何相似云云。不过从他为数不多的传世作品而论，似非完全如此。如同渐江身后有《黄山图》巨册传世，江注也画有一套五十开的《黄山图》册，今收藏于故宫博物院。这套至少在叔父渐江去世（1664年1月19日）之前便已部分绘成的画册，各帧或水墨或设色，或减省或繁复，可谓得黄山之精华，洋洋大观，充分展现了盛年时期江注的绘画水准（图9），是时他尚未年满40岁。若以江注此册与同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渐江巨册一并观之，其艺术造诣可谓毫不逊色。虽不便称后来者居上，然亦颇多独到之处，识者自明，益可见时人品评恰当，确非虚誉。进而论之，到了中后期，江注的作品则与渐江画风有了较大的差异，足称自成一格。如前所述的《陡壁丹台图》（图10），无论笔墨皴法，抑或设色之法，还是全图章法等，均是如此。而且画中人物俨然成为主角，这也与渐江笔下通常配以点景人物迥然有别。惜时至今日，江注存世作品已是屈指可数，后人终究难以窥识全豹。

图9 [清]江注 黄山图册（选三） 纸本水墨 故宫博物院藏

图10 [清]江注 陡壁丹台图 纸本设色 安徽博物院藏

然而，自黄氏之后至今约80年间，相关研究似乎少有进展。如徐邦达所编《改订历代流传绘画编年表》、刘九庵编著《宋元明清书画家传世作品年表》，乃至汪世清辑注《明清黄山学人诗选》等，均未见收录江注其人，难免令人引为憾事。故笔者不揣鄙陋，试作考述，为新安名家江注再度勾勒一二，抛砖引玉，以俟将来。

注释：

①上海博物馆编《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文物出版社，2013年，第326、327页。按此印文亦见于故宫博物院藏渐江《幽亭秀木图》江注诗跋、广东省博物馆藏江注《山水图》扇面。

②马道阔《〈新安东关济阳江氏宗谱〉中有关江注、渐江新史料》，《东方文化》1991年第2期，第202页。

③《故宫博物院院刊》1995年第3期，第16页。

④此外，姚廷让在壬申（1692）五月中浣跋江注《黄山图》册，称其为“菂庵先生”；这称谓亦见于是册朱观、陶澂等人跋中。

⑤己巳（1689）中春，张起宗题汪注《黄山图》册时写道：“江子素号黄山长，曰余羡慕殊堪怜。”可见江注有此号。

⑥时人许楚在《江允凝黄山诗跋》中称其：“家乌聊城南，去浮容百二十里。”《青岩诗集》卷十二，清康熙白华堂刻本，第17页。关于渐江与江注之间的叔侄关系，可参见汪世清《江韬不是江一鸿》一文，《艺苑查疑补证散考》卷下，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8-14页

⑦故宫博物院藏江注《黄山图》五十开册。

⑧[清]许楚《青岩文集》卷十二，第13页。

⑨[清]胡积堂《笔啸轩书画录》卷上，清道光徽城乙照斋刻本，第26页。

⑩[清]万斯备《题江允凝所画黄山图》诗云：“若米舫中酒一斛，兴来满幅生云烟。”又，《重三日携〈黄山图〉同亢友过访江允凝若米舫，次亢友韵二首》一诗，参见其《深省堂诗集》，1936年四明丛书本，第49、50页；张穆题江注《黄山图》册也是如此。此外，汪世清亦认为“若米舫”为江注的书斋号，参见其与汪聪编纂《渐江资料集》，安徽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27页，注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