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水洞庭“鱼与渔”的困境之夏

北宋文学家范仲淹笔下的洞庭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八百里烟波浩渺。从6月到而今不过两月余，便已沧桑巨变，化为一望无际的湿地草原。8月27日15时，正观新闻记者抵达湖南省岳阳市君山岛附近，实地探访60年未遇之大旱下的“失水洞庭”。

自君山纸厂南行数公里，沿路大片的滩涂与水塘交织，公路旁三三两两的游人将车停在路边，在尚未干涸的狭长水域旁垂钓。来自湖南湘潭的张先生一家已经是第三年来洞庭湖了，今年这里的景色让他大吃一惊：“我带小孩子来玩，每年暑假开学之前都会带他来这钓鱼。”面对记者对其收获的询问，张先生显得感慨万千：“去年来的时候水很高，车子我都要停在上面，今年却只剩这几个小池塘了。”

不远处的公路尽头就是君山岛。这是一座本该被广阔水域环绕的小岛，如今已经完全和湖堤连接在一起。正观新闻记者在走访中发现，原本广阔的航行河道在水草的包围下显得异常狭窄，不时就可以看到掩在水草深处的船只。据当地村民介绍，洞庭湖周边几公里的河道基本都已经断流了，只剩下个别还未完全干涸的水塘，村民的小船平时停在河道边，现在却都搁浅了。

向君山岛后湖的沿湖公路上望去，洞庭水域的现状便清晰地展开在眼前：河床呈现大片裸露形态，持续的极端高温下早已干旱开裂，有不少野生鱼类及蚌类搁浅在绵延数里的滩涂上，原本的水域沼泽已经如同农田土地一般坚硬，甚至有附近村民在滩涂上骑着电瓶车出行。值得注意的是，在靠近公路护栏的位置，湖底生长出来的水草已经有两三米的高度。

君山景区工作人员向正观新闻记者表示，这不是这个季节的洞庭湖该有的样貌。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处于丰水期，这片水域最高的时候能淹没公路一两米，游湖的船只都停靠在这个位置，根本无法看到水草，“现在你看这，水草都长得比公路护栏还高了，我们的船都挪到里面的区域去了，怕搁浅停不了。”他指着远处异常繁茂的水草说道，“正常这些都要等到10月份之后，枯水期了才有可能看得到。”

在君山岛后湖公路的尽头，是著名的景点“星云图岩画”。从小路蜿蜒下去，就是洞庭湖已经干涸的滩涂，眼前的这片青草地让人无法想象这里本该是水位深达5米以上的湖泊。正观新闻记者在湖底走访时发现，湖底的地面已经完全硬化，甚至被人为地开辟出了一条小路，干裂的地面上看得到车辆轮胎驶过的痕迹。再往里走就可以看到散落的死鱼骨架和干掉的蚌壳，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腥臭味。

附近的渔民何先生告诉记者，往年洞庭湖的鱼喜欢将卵产在水草和芦苇丛中，幼苗孵化后，就有充足的饵料供幼苗生长，但现在因为干旱缺水，阻断了鱼类洄游路线，导致鱼类不能正常产卵，“长江禁渔之前我就在这片湖上捕鱼，一晃20多年了，从来没见过这样。”他预估明年的洞庭湖鱼类数量会锐减。

在与渔政部门进行沟通时，记者得知当地渔政工作人员已经安排了大量的人员在洞庭湖附近的水域进行巡查，有许多尚未完全干涸的水塘中，鱼类大量搁浅，在持续的高温下非常容易死亡，因此工作人员必须发现死鱼后及时进行打捞，再将死鱼集中进行掩埋，以免对水质造成更严重的污染。

在距离洞庭湖畔不过几百米的濠河村，村落附近的濠河连接洞庭湖与长江，是当地的母亲河，得天独厚的水资源优势让这里一直是君山黑鱼的养殖基地。但在实地走访时，正观新闻记者发现，一些鱼塘基地的水位肉眼可见地低了很多。

据当地养殖户王师傅介绍，村子里几乎每家都有自己的鱼塘，有的甚至是承包的大型鱼塘基地。往年他们都是从附近的濠河抽水，以保证鱼塘的水源供应。但在今年的高温天气下，濠河里的水早就干了。“抽不到水，就只能自己打井，浅的水井也不行。”王师傅用手扒开杂草掩住的水井，“你看这个，我往年打的井40米就够了，今年打了两个50米，水量还特别少。”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汗，边和记者说话边装药准备为鱼塘消毒，“池塘里的水脏，得消毒，一染病救都救不了。”他常年劳作下，黝黑的面容挂着深深的无奈。鱼塘的水质是鱼苗成活的重要一关，往年他都会经常给鱼塘换水，今年却只能投放消毒的药物，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鱼苗的生长。“好水才能养出来好鱼，今年鱼的品质肯定要受到影响。”

在王师傅承包的5个加起来接近50亩的鱼塘中，分布着近10个增氧机，这些增氧机从6月份开始，24个小时都要一刻不停地开着。王师傅向记者解释道，鱼塘的空间本就有限，在持续的高温下，水温就会快速升高，往年还能依靠储水和经常换水来缓解温度，但今年水量不足，鱼苗在高温的水中非常容易缺氧，进而导致死亡。

这不是养殖户王师傅一家的现状。坐落在洞庭湖畔的眾多村落，种植农田的已经是极少数了，渔业养殖早就成为村落经济的主要支撑来源。而今年洞庭湖高温下持续缩水，给渔业养殖带来的影响是全方位的，诸多养殖户不仅面临着高温下湖泊水位下降、池塘干涸的危机，还面临着鱼苗生长期无法抵御高温，容易死去的挑战。

村民们最初尝试从较远的水库里抽水，但是难度很大，一方面水库附近的村民也需要水库的水进行农田灌溉和鱼塘蓄水，另一方面距离的拉长使得抽水的难度和成本都增加了许多，更多的村民尝试在鱼塘边进行打井，但是鱼塘分布过于密集，低水位已经无法满足众多鱼塘的用水需求，村民们只能将水井挖得更深一些，才勉强能保住鱼苗的正常成长环境。

但对于一些养殖大户来说，水量远远不够，他们只能将自家鱼塘中尚未完全成长成熟的鱼苗捕捞出来一部分，降低鱼塘里的养殖密度，从而减轻水体压力。一旦旱情缓解再及时补放鱼种。

在王师傅的四五个鱼塘中，就是采用这样的方式，对部分鱼苗进行稀养，从而保证养殖水面1.5米以上的最低水位，以顺利度过旱灾期。这是高温下他能尽力养殖优质鱼类的唯一方法了。“这两天气温已经比之前低一点，开着增氧机，鱼的状态好多了，已经好几天没有发现死鱼了。”鱼塘扬起一阵凉风，王师傅的眼中既包含着对生活的无奈，也隐隐流露着对未来的希望。

暮色已近，道路两侧的水草摇曳里传来阵阵蛙鸣，偶尔惊起远处大片的飞鸟驮着日色，从淡金的树梢掠过。气象预报中的冷空气似乎越来越近了，这片大地上残留的余热正在慢慢消散，在不远的未来，范仲淹笔下“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的胜状也会再现，八百里烟波浩渺，终将重回人间。

◎ 来源|正观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