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春
高邮通高铁后,我曾去喝过早茶。如果说,早茶喝的是一种风度、一种恬淡、一种悠闲,那晚茶,会是什么样的体验呢?那天下午,我又一次乘坐高铁来到高邮,寻访高邮晚茶。
汪曾祺说,高邮这地方有“吃晚茶”的习惯,每天下午四五点,人们要吃一次点心。点心的品种,不外乎干拌面、麻团、烧饼、油墩子、油炸臭干、刨凉粉等。至于晚茶的那道“茶”,究竟是什么茶,汪曾祺并没有特意提到——原来,高邮晚茶,点心才是主角,喝不喝茶,并不重要的。
从汪曾祺寥寥数语,可以品出一点端倪。提到晚茶的时候,他说了一句,“钱庄、布店概莫能外”。原来,这些店家,都雇佣着干体力活的伙计,中午饭吃得早,晚饭时间还没到,当中这段时间比较长,要给他们吃顿腰餐,垫垫肚子,正好稍微歇一歇,有力气接着干活。
高邮晚茶,肯定不是平白无故产生的,每一种美食的讲究,背后都有一段曾经殷实的家底来支撑。明清时期,高邮曾经是京杭大运河上的运粮大码头。高邮以东广袤沃土地上的粮油等丰饶物产,先通过南北澄子河運抵高邮城。因为运河水位比堤东的里下河地区水位高好几米,船不能直接开进运河,货物需要在码头驳运。那时候,北自西门湾,南至五里坝,数千艘船只在此集结,粮食全靠码头工人人拉肩扛驳运。晚茶由此发轫。
如今漫步高邮古城,晚茶依然以高调的姿态闪亮登场。下午三四点,那些做晚茶的店家或摊贩,锅碗瓢盆就响起来了。炉火旺旺的,油锅渐渐沸腾,蒸笼里,水蒸气膨胀着寻找突围的空间,随着滋滋啦啦声音响起,各种香气就在街头巷尾飘散开来。香味,好像是无声的召集令,吸引人们前来品晚茶。
在汪曾祺小时候住的东大街那一带,晚茶氛围至今还是很浓郁。卤菜店的白炽灯,把盐水鹅照得油亮油亮的,排着队等待购买的顾客,眼神也是亮闪闪的,只见大师傅手起刀落,一盒盒卤菜就已切好装盒。龙虾店的店招红红火火,香辣味呼之欲出,刨凉粉的一对翁妪安安静静,慢动作里满是时光的沉淀。郊区的农妇来了,三轮车上满是新鲜的菱角、玉米、南瓜、芋头等,一个小时前,这些自家种的物产,可能还在水中、田间挥洒丰收的喜悦呢。
早上阳春面,下午馄饨,是高邮的规矩。晚茶的馄饨,和江南的馄饨长得很像,性格可不像。如果你不擅吃辣,吃拌馄饨的第一口,多半会被胡椒粉呛得打一个趔趄。这一呛,让你记住了高邮湖的奔放与激荡。
蒲包肉为高邮所独有。用高邮湖畔的蒲叶,制成小小蒲包,鲜肉切碎腌制,衬一层豆腐皮,放入蒲包,一根麻绳在蒲包腰部扎一道,扎成葫芦形,家常食材顿时增添了艺术趣味。客人买的时候才倒出来,店家当场切成片状。咬一口,齿颊之间满是肉与蒲草的清香。一家蒲包肉店门口,醒目地展示着汪曾祺的照片与作品名句,故乡的后人,至今还在享受着老先生的膏泽。
汪曾祺笔下,一把稻草烘出来的草炉烧饼,现在很难见到了,现在的烧饼都是桶炉烧饼,有甜咸两种馅的,面粉还是沿用老酵发面的传统方法,咬一口,那种难以言表的麦香与酵香在齿颊之间炸裂,别处很难遇见。
我突然意识到,把高邮晚茶理解为果腹,或许是我没有读懂读透,高邮晚茶里,蕴含的内容还真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