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栓平
2022年5 月,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正式印发《“十四五”生物经济发展规划》(以下简称《规划》)。《规划》明确定义生物经济“以生命科学和生物技术的发展进步为动力,以保护开发利用生物资源为基础,以广泛深度融合医药、健康、农业、林业、能源、环保、材料等产业为特征”。作为我国首部生物经济五年规划,它的出台进一步强调了生物经济在我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中的重要地位,开启了发展新篇章。
我国生物资源丰富、生物科学研究基础深厚、生命健康消费市场广阔,具备加快发展生物经济的有利条件。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作为战略性新兴产业的生物产业持续快速发展,取得了世人瞩目的成绩。
第一,我国已经初步形成门类齐全、功能完备的生物经济产业体系,在生物医药、生物育种、生物材料、生物能源等主要产业部门都已产生具有影响力的创新型企业,行业市场规模迅速扩张。“十三五”期间,我国规模以上医药企业研发投入年均增长约8%,生物医药技术和生物医药市场发育取得突破性进展,形成了长三角、京津冀、粤港澳大湾区等产业集聚中心。2021年,我国生物医药市场规模达到4644 亿元。生物医药企业也备受资本青睐,科创板上市企业中生物企业占比达1/3。据中商产业研究院测算,生物医药领域的投融资规模飞速扩张,2021年融资总额超过1100 亿元,较2020年增长26%。在公共卫生和疫情防控投入强化的背景下,生物医药行业将迎来更大发展,投资机会也将迅速涌流。
生物育种是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根本途径。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种业科技取得历史性进展,特别是借助分子设计育种、基因编辑等先进生物育种技术,育种效率显著提高,育种技术自给率快速提升。例如,我国掌握世界上农业基因编辑领域75%的专利。虽然我国生物育种产业化研究只有十多年,但是我国农作物和畜禽种业市场规模接近6000 亿元,是全球最大的种业市场,快速成长的市场也孕育了隆平高科等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种业公司。随着转基因育种和基因编辑育种产业化应用逐渐放开,生物育种行业将迎来跨越式发展。
生物材料(也称为生物医用材料)在我国被广泛应用于临床和科研,相关技术领域在过去十年取得了长足进步。“十三五”期间,我国生物材料市场平稳增长,中低端医疗产品在国际市场认可度提升较大,高端医疗器械领域取得一定突破,尽管在医学影像设备、人工晶体、运动医学等技术壁垒较高的领域,国外企业仍占据主导地位,我国生物材料进出口基本实现了平衡。随着人口老龄化程度不断加深和人民群众对美好健康生活的向往,未来对生物材料的需求将会大大增加,中高端生物材料领域未来5—10年也将会涌现大量的中国企业。
生物能源开发和利用历史悠久,随着气候变化挑战加剧,其重要性变得愈加显著,在助力碳中和目标达成中意义重大。生物能源主要指生物燃料制造、生物质(固体生物、液体生物和沼气等)发电等能源利用形式。我国大力支持生物能源产业发展,虽然生物能源整体规模不及火电、水电、风电,但是其装机容量和发电量占可再生能源比重逐年提升。在碳中和战略目标指引下,生物能源的开发和利用需求巨大,相关技术领域和市场也将快速成长。
第二,我国在生物科技领域取得显著突破,创新能力大幅提升。在过去二十多年间,生物科学和生命科学是我国重点支持和发展的科学技术领域,在人才培养、科学发表、专利申请等方面都取得巨大突破。我国在生命科学、生物医药等领域科学发表已居世界首位;高端优秀人才培养位居世界前列,为未来生物科技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良好的人才和研究环境,吸引了大量的跨国企业来华投资设厂,生物科技领域海外人才迅速回流。
“十三五”期间,为促进我国生物技术进步,科技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设立重点专项,促进了生物科技研发水平的提升和产业体系的构建,极大提高企业创新能力。我国在创新疫苗、基因测序、生物育种等生物技术领域已经处于全球前列。例如,专注于癌症治疗药物的百济神州,整体实力与世界制药巨头差距很大,但是从研发投入和创新药开发能力维度看,已经展现出强大的实力,其市值已居全国首位。这是我国近十年生物产业创新发展的缩影。在长期人才和科学研究投入的基础上,大批科学家和企业开始利用前沿技术为人民生命健康研发新药,促进了生物科技的大发展。可以预见,技术进步的积累和扩散效应将在未来5—10年内助推我国生物医药产业发生质的飞跃。
第三,支持生物经济发展的国家政策框架日臻完备成熟。2006年,生物科技作为关键技术领域列入我国中长期科学和技术发展规划。2010年,生物产业被列入战略性新兴产业。尽管彼时我国只是强调生物技术的开发和应用,没有提出整体性生物经济的概念和战略,但是生物技术研发仍然得到了足够的政策支持和资金投入。新近颁布的《规划》进一步对生物经济发展作出了整体战略布局,指出生物经济要发展面向人民生命健康的生物医药、面向农业现代化的生物农业、面向绿色低碳的生物质替代应用,和面向国家安全构建生物安全风险防控和治理体系。随着“十四五”期间生物经济发展实践的深化,我国生物经济的国家战略将日臻完善。
第四,我国生物经济发展尚处于起步阶段,与世界生物经济发展大国在技术水平和战略规划上仍有一些差距。虽然我国过去十几年间在生物经济领域成绩斐然,孕育了巨大的发展潜力,但是在生物科技研发和应用、市场开拓等方面仍面临巨大挑战。主要表现为:生物技术原创能力较为薄弱,在重大原创性、引领性基础研究领域、前沿生物技术、关键核心技术领域等创新能力不足;生物科技企业多处于产业链价值链供应链中下游,产业发展韧性亟待加强,在生物医药、生物育种、生物材料、生物能源等主要生物经济产业部门,我国企业都可能面临“卡脖子”的问题;生物经济发展的制度体系尚不健全,在技术标准体系、产品测试认证体系、生物产业市场体系等方面缺乏成熟的规制和治理经验;生物资源保护开发利用体系尚不完备,生物安全治理体系有待完善。
生物经济是实现可持续绿色发展的重要产业。我国应该积极强化生物科技基础研究,推动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构建生物经济现代产业体系,在发展中推进生物安全,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第一,充分认识生物经济的战略地位,积极有为设计和实施产业政策。发展生物经济在全世界已经形成共识,生物经济不仅是实现低碳、绿色、可持续发展的有效途径,也是促进生物数字化、智能育种等其他新兴技术领域发展的重要渠道。发展生物经济是人类社会发展思维的根本性变革,是人类对资源利用、生活方式、社会愿景的革命性反思。也就是说,生物经济不是一个简单的经济问题,而是融合了社会、政治、经济、科技等跨领域的长期发展问题。
推进生物经济高质量发展是实现国家高水平自立自强的重要支柱。我国应充分认识和把握生物经济的战略地位,实施使命导向型创新政策和产业政策,推动科技资源的优化配置;挖掘和预测未来生物科技方向,在关键产业部门,建立生物经济产业投资基金和产业发展平台,进行长期战略性投资;特别要发挥军民融合优势,为生物技术的长期发展提供战略性资源保障。
《规划》在医疗健康、食品消费、绿色低碳、生物安全等领域明确了发展目标,并划定了重点技术领域,为生物经济发展描绘了清晰的路线图。产业政策具有选择性特征,因此,在实际政策执行过程中,需要有效处理发展目标、资源配置、部门平衡、政策能力和效果评估等一系列复杂问题。简单来讲,当生物经济从整体上升为国家战略经济部门时,原有优先发展的生物技术、生物育种等部门就会面临有限资源被挤占的情况,甚至会有非生物经济部门打着生物经济的幌子骗取资源危害生物经济发展的可能。因此,积极有为的产业政策需要科学精准地设计和执行,优化决策程序,提高决策效率,找准技术方向,科学扶持企业发展。
第二,培育生物科技原创能力,坚持创新驱动,为生物经济发展营造良好的创新创业环境。生物经济发展的根本在人才和技术创新。我国要完善中小学、大学、职业院校、继续教育等协调全面的人才培养体系,提升生物领域从业者的技能和素质,适应生物经济发展需要。创新体制机制,通过国家重大科技项目、重大科技基础设施和重点研发计划等,鼓励科学家和企业在重大原创性、引领性基础研究、前沿生物技术、关键核心技术等领域潜心研究,谋求重大突破。
通过建立国家实验室、国家工程技术研究中心、技术研发平台、产业园区等渠道,促进人才和成果集聚,吸引海内外人才创新创业。例如,江苏省苏州市围绕创新药物、生物技术等吸引海外高端人才创业,形成了生物医药产业集群。其他生物产业部门要吸收医药行业的成功经验,加大海外人才引进力度,推动技术赶超。良好的创新创业环境塑造离不开国际合作的推动,我国要坚定不移地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推动创新要素合理流动,将“走出去”与“引进来”相结合,实现生物科技资源国内国际双循环。
全社会资源协同是促进生物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通过构建适合生物产业发展的多层次资本市场,吸引风险投资和社会资本,推动公共资本和社会资本充分涌流、充分互动。各类资本不仅可为相关技术研发、成果转化、产品商业化等提供金融服务,而且可发挥信息收集、人员流动、技术预测、资源配置等功能,促进科技创新和企业创业,提升生物经济创新发展能力。
第三,以高端价值环节为牵引,布局生物全产业链,全面构建现代生物产业体系。《规划》明确指出生物经济深度融合医药、健康、农业、林业、能源、环保、材料等行业部门,我国应充分利用生物经济产业链延展性强的特征,积极挖掘生物经济对国民经济其他产业部门的溢出功能。充分发挥大企业在延链、补链、强链中的引领支撑作用,引导企业协同创新发展,以产业园区、科技园区等带动形成生物产业区域发展和创新中心。创新科技成果转化思路,加快创新成果产业化速度,提升生物产业创新治理效率。
生物医药产业链涉及生物医药原料、医药研发与制造、医药流通与应用等,其中生物医药研发、医药设备制造、研发设备制造、生物医药原料等中上游产业环节技术壁垒较高,多被欧美发达国家大型跨国企业集团所控制。同样的问题在生物材料部门也存在。我国企业在过去十年虽然在创新药和医疗器械等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但是全产业链布局和向中高端升级需要长期战略性投入。相较于前两者,我国在生物育种和生物能源这两个部门的产业链布局较为成熟,不过仍然存在关键技术原创不足、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问题。特别是挑战在位跨国企业的市场份额和技术替代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我国应该发挥产业部门齐全和市场规模优势,提升生物经济部门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构建现代化生物经济产业体系。
同时,深入探索我国悠久深厚的生物产业基础,利用生物经济发展有利条件,推进中医药标准化建设,挖掘传统医学瑰宝和智慧,形成中国特色生物医药产业部门。促进生物经济与数字化、信息化、人工智能等领域融合发展,例如,生物数字化、智慧育种、新型农产品等。生物经济是一个不断变化的领域,不同国家都有发展侧重,我国政府和企业都应对此保持足够的敏感性和认识。
第四,优化商业环境,提高生物技术社会接受度,为生物技术产品商业化提供制度保障。人民群众是生物经济的创造者,也是最终产品的消费者。生物经济发展面向人民生命健康,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生物经济产业部门与人民群众的生活息息相关,小到柴米油盐,大至生命健康,都离不开生物技术。这种紧密联系既是生物经济发展的有利条件,也是发展的限制条件。以转基因育种为例,因其与日常生活关系密切,所以相关技术研发和推广受到更多社会关注,技术推广和社会接受需要解决的困难相对较多。针对此类问题,政府应该强化研究,通过科学普及、组织产业发展论坛、项目试点等提高生物技术和产品的显示度,使消费者可以更快更放心地接受相关产品,加快技术和产品商业化过程。特别是对于前期研发投入大、产品成熟周期长的关键核心技术和产品,政府应该通过税收优惠、政府采购等手段为企业成长提供必要的支持。
强化制度建设,加速生物产品的市场准入流程;推动建立有利于生物产品、食品、医药技术行业发展的产业技术标准、产品测试体系、标识体系和认证体系,促进生物产品的市场认可度和市场进入规范度,保护企业和消费者的合法权益;积极主动建立科学行业规制,形成服务于企业、科学家、行业协会等主体的适应性治理体系。让创新者既可以获得支持和行动框架,也不被束缚手脚或者无所适从;进一步完善知识产业保护体系,提升成果转化水平和知识产权服务能力,为生物经济发展营造友好的商业化环境。
第五,妥善处理发展生物经济与生物安全的关系。
生物经济发展离不开现代生物技术研发,技术研发可能会带来新的生物安全问题。发展中蕴藏着风险,不发展并不意味着不存在生物安全风险。生物安全包含自然发生的生物安全问题,例如,物种侵害、病毒传染等;与发展生物经济相关的生物安全主要是因生物技术或者基因工程可能带来的对人体以及生态系统的危害。例如,有关食用转基因食品是否长期对人类身体健康产生危害的讨论,就涉及发展生物经济与生物安全问题取舍的问题。直至2021年,我国才对转基因育种应用开发放宽了限制。类似的生物安全顾虑将会一直伴随着生物技术研发和生物经济发展的过程,特别是人工智能、基因编辑等新型技术的应用,会不断带来新的生物安全风险隐忧。
生物安全虽是根本性的安全问题,战略地位不言而喻,但是并不能成为生物经济发展的牵绊。2021年4 月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生物安全法》对生物安全领域的主要安全风险进行了界定,完善了相应的防控制度,为建构妥善处理发展生物经济与生物安全关系的治理体系奠定了法律基础。《规划》重点突出了生物医药、生物育种、生物材料、生物能源四大产业领域,与全球生物经济发展相比,我国还有很多领域需要进一步探索和深化,尚有很多未知的生物安全问题去发现和化解。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国突出生物战略性技术部门的引领和稳定价值链的作用,唯有在核心关键技术部门做到自立自强,才能保证我国生物产业部门的可持续发展和长期生物安全。
我国要不断强化顶层设计,积极地执行和评估相关产业政策,强化技术预测,为相关技术创新和企业创业提供可信指南。同时,充分重视新型生物安全风险,健全生物安全治理体系建设,提升国家生物安全治理能力。要积极参与全球生物安全治理,倡导公正、开放、包容的国际合作秩序,与国际社会一道推广负责任的生物科研,促进生物科技服务于人类美好生活的需要,服务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