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能源秋寒

根据英国政府最近的数据，燃煤发电量在英国全国发电总量中的比重，已经从2010年的26%下降到2020年的7%。图/视觉中国

进入2022年8月，英国媒体几乎每天的头条新闻都是关于能源：能源短缺、能源价格飙升、家庭能源账单屡创新高、可再生能源难以弥补传统化石燃料短缺留下的空白、核电站引发争议等等……

跨越英吉利海峡，你会发现，欧洲大陆的能源危机似乎更加严重。

造成这一危机的因素很多，但2022年2月底爆发的俄乌冲突，肯定大大恶化了欧洲的能源危机。

在英国，能源危机究竟有多严重，只要从下面这条新闻中，便可略窥一斑——

为了实现2024年10月完全终止燃煤发电的目标，英国原来打算关闭境内所有煤电厂，如今却紧急叫停这一计划，以便在今年冬季一旦出现大规模停电的情况下，能够重新使用煤炭这种不清洁的燃料发电。

只要能发电，英国人不再介意清洁不清洁

英国是西方最早大规模使用煤炭的国家，18世纪以来，廉价的煤炭代替了昂贵又稀缺的木材，成为英国工业最主要的能源，不夸张地说，英国工业革命的动力就是由燃煤所提供的。

但是近些年来，煤炭这种不环保的燃料在英国能源结构中的比重大幅下降，为更环保的可再生能源的增长留下了空间。根据英国政府最近的数据，燃煤发电量在英国全国发电总量中的比重，已经从2010年的26%下降到了2020年的7%。

英国最初计划在2025年关闭境内所有的煤电厂，后来又宣布，将提前一年在2024年10月实现这一目标。

但现在看来，俄乌冲突的爆发可能让英国政府无法按预期实现这一雄心勃勃的环保目标。

美国能源信息署的数据显示，今年前七个月俄罗斯通过管道向欧盟和英国出口的天然气，与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近40%。

随着俄罗斯大幅减少天然气出口，煤炭价格也急剧攀升。预计全球煤炭消费量将升到十年前创下的历史纪录水平。

俄乌冲突对国际能源市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原来严重依赖俄罗斯能源的欧洲大陆国家一时难以找到其他来源的替代能源，导致许多工厂停工、企業倒闭。英国虽然不像欧陆国家那样严重依赖俄罗斯能源，但为英国提供天然气的挪威和提供电力的法国，却可能因为自顾不暇而被迫停供英国，这种多米诺骨牌效应可能导致今年冬季英国出现大规模停电。

今年8月早些时候，英国政府在一份分析报告中预测，在“最坏的情况”下，明年1月英国消费者和企业可能会有四天完全没电。

英国目前尚未关闭的煤电厂总共有三家：一家煤电厂位于英国诺丁汉郡索尔河畔的拉特克利夫，母公司是德国能源巨头Uniper，这家煤电厂的一个单元原定于今年9月底关闭，剩余的三个单元将在2024年9月关闭;第二家煤电厂位于英国约克郡，由英国德拉克斯集团（Drax）拥有，该厂的两个单元原定于今年10月关闭;第三家煤电厂位于英国约克郡的西伯顿，母公司是法国电力集团（EDF），它的两个单元也定于今年10月关闭。

俄乌冲突爆发后，英国的能源供应局势越来越捉襟见肘。为了未雨绸缪，英国商业大臣夸腾在今年5月给英国国家电网电力系统运营商的高管写信，要求他们与这三家煤电厂的母公司谈判，争取暂缓关闭这些原来被视为污染环境的煤电厂。

8月30日，英国媒体报道，英国国家电网与Uniper的谈判已接近达成协议。为了让Uniper暂缓关闭原定于今年9月底关闭的那个煤电厂单元，英国政府甚至打算支付一大笔钱，补偿Uniper的相关损失。

在此之前，有关方面已经达成了暂缓关闭另外两家煤电厂的协议：英国德拉克斯集团和法国电力集团都同意把原定于今年10月关闭的各自煤电厂的两个单元推迟到明年3月关闭。

根据协议，德拉克斯集团除了目前储存的煤炭，还同意另外购买40万吨煤炭，一旦英国出现断电的情况，英国国家电网将会指示德拉克斯集团的这家煤电厂发电，其煤炭储备将足以发电1太瓦时。

法国电力集团则同意保留它的煤电厂的200名员工，以确保在需要的时候让该煤电厂的一个单元发电400兆瓦，与此同时让第二个单元随时待命。

英国国家电网在今年8月表示，它估计，根据煤炭的采购和使用情况，上述这一系列已经达成和即将达成的协议的预付费用，将在2.2亿英镑至4.2亿英镑之间。

囤积木柴过冬，德国人玩“穿越”游戏

尽管英国围绕着核电厂、煤电厂引发了许多争议，但核电厂、煤电厂毕竟能够在传统能源匮乏之时“聊补无米之炊”，而位于欧洲大陆的德国，比英国的情况更糟，因为德国几乎没有替代传统能源的另类选择。

我所在的一个微信群，最近有人在群里分享了中国学者丛日云的一段话：“看了一个报道：德国白左搞绿色能源，废核电、煤电，转用俄的天然气。结果，现在柏林晚上一片漆黑、电价涨20倍，六成工厂停产，没天然气不能生产玻璃、钢铁，汽车也因没玻璃而大量停产，一些重工业设备使用天然气，没法转变。连风力发电也依赖天然气，化肥生产也停产，整个欧盟都被俄罗斯掐住脖子。这个冬天不知他们怎么熬过去。把燃煤电厂炸掉时，全国欢呼。现在剩下的27个燃煤电厂只有一个还能启动。没有工人（改行了）、设备生锈、铁路也拆了、煤也没有，从仓库里将污染严重的二战时的火车拉出来拉煤。”

也许丛日云看到的这个报道中某些说法难免夸张，但德国面临的能源危机非常严重，德国废核电、弃煤电，却都是事实。

例如，法国学者让-雅克·盖伊最近撰文指出：“德国和一些欧洲国家维持坚定的反核立场，试图把核电边缘化，拒绝了乌克兰危机提供的最后契机。”他认为，今年欧洲经历的能源危机起因来自欧洲内部，俄乌冲突远非决定性原因，但今年3月以来，对俄罗斯实施的制裁对欧盟更是造成自毁性影响，想简单粗暴地一举摆脱化石燃料是荒唐的。

虽然德国已经采取行动缓解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但德国仍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天然气需求依赖俄罗斯，而在俄乌冲突之前，这一比例約为55%。业内人士认为，如果俄罗斯一旦彻底停止向德国这个欧洲最大的经济体输送天然气，德国将难以熬过这个寒冬。

为了过冬，许多德国人甚至准备“穿越”历史隧道，一脚跨过燃气时代，另一脚跨过燃煤时代，重新回到茹毛饮血的燃木时代。

据报道，随着德国的能源危机日趋恶化，许多德国家庭开始囤积可供冬季烧火取暖用的木柴。8月中旬，德语的“柴火”一词在谷歌网站上的搜索量创下了新高。为了防止恐慌性抢购，一些木柴销售商被迫推出“限购”措施。德国木柴行业联邦协会不久前宣布，市场上已经没有木柴了。

德国如此，其他欧陆国家也好不到哪里去。8月29日，法国总理伊丽莎白·博尔内警告该国企业界，她不排除今年冬季实施能源定量配给的可能性。

《你根本不知道欧洲的能源危机到底有多糟》——这是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今年8月26日一篇文章的标题。该文指出：“欧洲的天然气价格现在比过去十年的平均水平高出大约10倍，也比美国的天然气价格高出10倍左右。”

谈到欧洲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英国财经评论员拉里·埃利奥特认为，欧洲诸国对俄乌冲突和制裁俄罗斯的经济后果做出了误判：“在俄乌冲突爆发后，欧洲对俄罗斯实施制裁的动作很快，但对其经济后果的全盘考虑却很慢。历史表明，俄罗斯比西方更能承受痛苦：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对列宁格勒围困了900天，这个苏联城市仍然挺了下来。如今也似乎没有俄罗斯经济立即崩溃的前景，迫使克里姆林宫结束战争。”

面对不断飙升的天然气价格，欧盟有许多人呼吁改革能源市场，切断电价与天然气价格之间的联系。

终于，欧盟高层决策者在这种压力之下做出了回应。8月29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表示，欧盟准备出台紧急措施，遏制电价飙升。她说，欧盟委员会正在策划“紧急干预”以及电力市场的结构性改革。

“私有化”先驱国，民心开始转向？

在欧盟考虑让电价和气价“脱钩”之时，英国则出现了让能源公司重新国有化的呼声。

8月30日，当我早晨起床后打开电视，发现头条新闻是：英国大曼彻斯特市长安迪·伯纳姆表示，诸如天然气、电力、水、公共交通这样的生活必需品的供应，有必要重新国有化。

伯纳姆是工党籍的市长，最近曾经表示要竞选英国工党领袖，作为左翼政党重要人物的伯纳姆说这番话，其实是没有什么可让人惊讶的，但一项最新的民意调查发现，居然有近一半的保守党选民希望将能源公司重新国有化，以帮助英国应对生活成本危机，这倒是让人大跌眼镜。

英国民意调查机构YouGov的这项调查发现，47%的保守党选民认为应当把天然气公司和电力公司重新收归国有，只有28%的保守党选民希望这些能源公司继续留在私人手中，态度不确定的受访者占比为25%。

就英国全国选民而言，主张能源公司国有化的比例更高：61%的英国选民希望将能源企业重新国有化，认为国有化会降低能源账单的人也高达45%。

在保守党籍的撒切尔夫人担任首相期间，英国曾经是当时全球“私有化”浪潮的先驱，难道如今“风水轮流转”，英国的民心所向真的应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句俗话？

（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作者微信公众号：魏城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