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通胀仍然严重

魏城

一场抢夺英国新首相宝座的竞逐，正在英国执政的保守党内紧锣密鼓地进行，但不管谁最终获胜，这位新首相都会清楚地知道，他或她从刚刚辞职的约翰逊手里接过来的，是一个通胀高企、经济疲弱、生活成本危机日趋严重的烂摊子。

英国经济到底有多么糟？

8月4日，英国央行——英格兰银行警告称，英国经济将在2022年最后三个月陷入衰退，并将持续到2023年底。这将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持续时间最长的经济衰退。

与此同时，英格兰银行还预测说，英国家庭能源费用将在2022年10月大幅攀升，推动通货膨胀率在2022年四季度达到13.3%的峰值，并在2023年中之前保持在10%以上。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等国际机构都指出，与其他西方国家相比，英國更容易受到经济衰退和持续高通胀的影响。

英国一半的粮食供应需要进口，多数的天然气和石油供应也需要进口，这让英国特别容易受到地缘政治紧张和国际市场波动的冲击。

不管最终谁会成为下一任英国首相，都会面临来自保守党后座议员要求扭转约翰逊增税计划的压力，但新首相减税的空间是有限的，尤其是考虑到许多保守党人也在敦促政府增加国防预算。

英国对外贸易的状况也很不乐观，许多经济学家将此归咎于英国脱欧。

代表英国进出口贸易商的机构“出口与国际贸易研究所”不久前在其评估中表示，2022年6月英国全境的出口收入比5月下降了2%，“凸显了英国企业因英国脱欧、新冠疫情、供应链危机、俄乌冲突而面临的困境”。

此外，英国还面临着严重的劳动力短缺问题。官方的数字显示，2022年英国的雇员人数比2019年预期的少了大约120万人。

造成这一劳动力短缺的原因包括：许多欧盟工人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返回家乡，岁数较大的工人提前退休，数以万计的年轻人返回校园读书，此外，英国脱欧和疫情也导致了求职者人数的减少。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英国经济表现不好，其原因深植于比约翰逊担任首相的这两年半时间更久远的年代，约翰逊上台后对经济一团糟的治理，让英国经济雪上加霜。

英国的独立智库“决议基金会”最近公布了《生活标准审计报告》，报告指出，2004年至2019年这15年，是自1919年至1934年那15年以来英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最弱的时期，而人均GDP的低增长又导致了家庭实际可支配收入的低增长：在这15年中，英国的非养老金领取者的家庭实际可支配收入增长了12%，相比之下，自1961年以来每15年的平均增幅为40%。

约翰逊是2019年担任英国首相的。换句话说，是约翰逊上台前15年的英国生产率和实际收入的长期停滞，再加上最近两年多约翰逊糟糕的经济治理和今年因地缘政治局势急剧恶化引发的能源危机，导致了英国经济今天的困境。

通胀仍然是最大的敌人

不久前的一些迹象显示，通货膨胀的压力开始在全球范围内（也包括在英国国内）减弱。这些价格回落的迹象甚至让英国财经评论员马修·林恩得出结论——英国反通胀的斗争已经获胜。

让林恩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不完全是全球大宗商品价格一度的回落，他认为，更重要的理由是，这一轮的通货膨胀，至少在英国，并没有出现工资和物价互相攀比着螺旋式上升的局面：英国工资的平均增幅是4%，与以往的长期平均增幅大致相同。

林恩认为，是过去30年来英国劳动力市场不断增加的灵活性，让英国“成功地避免了”工资和物价互相攀比着上升的局面。

林恩说：“一旦工资和物价进入螺旋式上升的局面，那么，更高的工资就会迫使公司提高产品价格，而物价上涨又会迫使员工再次要求更高的工资，最终，通货膨胀就会失控：很快通胀率就会升到20%或30%。”

但林恩描述的这种可怕的局面，并没有完全从英国的经济前景中消除。

“董事协会”最近对本协会的成员进行了一次调查，结果发现，三分之二的受访者认为英国高通胀持续的时间比英格兰银行希望的时间更长。

“董事协会”是代表英国公司董事们的专业组织，其成员均为英国各公司的最高层决策者。

关于英国通胀何时见顶，我们没必要争论究竟是英国央行的预测对，还是“董事协会”多数受访者的看法对，因为即使他们的看法“有误”，持有这种看法的人，都是各个公司中决定是否提高产品价格的关键人物，他们的提价决定便很有可能让通胀持续时间成为一种“自我实现”的预言。

经济活动是人的活动，像通胀这样的经济现象，本来就不是自然科学实验室中特定条件下的试验对象，人的预期、成见甚至“偏见”，当然会影响通胀走势。

这也就是为什么英格兰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的许多成员非常看重“董事协会”这次调查的原因，他们把这次调查中多数受访者对通胀持续时间的看法，作为央行必须采取关于利率的“有力措施”的重要证据。

因为这次调查的结果显示，英国许多公司都有提高产品价格的打算，而它们一旦提价，雇员们自然就会向老板提出涨薪要求，最近此起彼伏的罢工，一个核心要求就是要求雇员的薪水跟上通货膨胀的步伐，这样就会让英国经济陷入林恩所描述的那种“工资和物价互相攀比着螺旋式上升的局面”，尽管林恩本人认为英国已经“成功地避免了”那种局面。

8月4日，英格兰银行大幅加息50个基点，将基准利率从1.25%提高至1.75%，这是英国央行1995年以来最大的加息幅度。英国央行在这次加息时说，这次加息幅度之所以这么大，就是为了与人们的一种看法做斗争，这种看法是：英国已经陷入“通胀引发打工仔要求加薪、加薪又进一步推高通胀”的恶性循环，通胀已经失控。

尽管目前英国人对通胀的恐惧，部分已被对经济衰退的恐惧所取代，但如何应对通胀和通胀预期，仍然是英国央行和今年9月初产生的英国新首相及其新内阁的当务之急。

与其他西方国家相比，英国更容易受到经济衰退和持续高通胀的影响。图/视觉中国

减税只会给通胀火上浇油？

英国保守党新领袖和新首相人选的竞逐，现在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保守党党员将在现任外交大臣特拉斯和前财政大臣苏纳克之间进行选择。

暂时领先的特拉斯在整个竞选过程中一直承诺减税以刺激经济增长。但苏纳克批评特拉斯说，她暗示会通过额外的借债来支付她许诺的每年价值300亿英镑的减税，这实际上是在“搞社会主义”。在英国保守党的语境中，“搞社会主义”大概是最严厉、最致命的攻击用语了。

特拉斯则反唇相讥，指责苏纳克担任财政大臣期间把英国的税收提高到了70年来最高水平，这会“阻碍经济增长”。在保守党内的自由派人士基本上被完全肃清、“小政府、低税收”的信条几乎被抬到党内意识形态神坛之上的今天，“加税”和“阻碍经济增长”也是杀伤性很大的指控。

如果以在历次大选中胜出的次数来计算，那么，英国保守党可谓是英国甚至世界近现代史上最为成功的政党。在20世纪的三分之二的时间里，英国保守党一直都在参与政府，其中的57年则是执政党。从它数百年的执政实践来看，它并非一直都是言行一致的“低税党”。

在特定时候、特定情况下，减税是应对某些经济困境的正确抉择，但减税并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灵丹妙药。即使站在保守党的立场上来看，当前英国的税收结构和相应的激励机制，可能也比整体的税收水平更为重要。

专家们也对未来的新首相在不影响公共支出的情况下减税的能力提出了质疑。

7月7日，就在约翰逊辞职的那一天，英国政府的独立预测机构“预算责任办公室”发表了一份报告。报告指出，英国的公共财政“长期处于不可持续的道路上”，这似乎打击了想要减税的保守党领袖竞逐者的希望。

在这份长达174页的报告中，有一段这么写道：“要使债务与GDP之比恢复到2020年3月疫情前稳定的75%水平，就需要增加税收，减少支出，或两者兼有。”

英国智库“财政研究所”主任保罗·约翰逊也在社交媒体上写道：为减税提供资金“几乎肯定”会要求公共部门减薪或增加借贷，“每个人都希望减税，但（我们）需要清楚知道減税的后果”。

更重要的是，减税也和控制通胀的目标相矛盾。

英国财经评论员理查德·帕廷顿指出，保守党候选人之所以争相许诺“减税”，是因为他们想取悦于通常为富人的保守党党员，而恰恰是这些保守党党员握有选举党领袖的选票，但此时减税，显然无助于生活成本危机中受打击最沉重的那部分人——英国的穷人。而恰恰这些穷人中有很多人，就是2019年把选票投给保守党、让保守党赢得32年来最大多数议席的选民。

帕廷顿还表示，“减税”承诺一旦实施，不仅会拉大英国的贫富差距，也会给英国飙升的通胀火上浇油。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英国分部负责人马克·弗拉纳根称，英国现在减税可能会让通货膨胀更加恶化，下一任英国首相最需要做的，其实应该是加税。弗拉纳根认为，英国应该增加对那些致力于经济长期繁荣的项目的投资，“相对于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中的其他国家，英国的税率确实低于平均水平。你不能既要高增长，又要低税收”。

（本文作者曾在英国多家知名媒体担任资深记者、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