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萨 苏
日前,作者在军博注意到一份新四军的作战报告——《 车桥战役详报》 。这是1944年3月新四军苏中部队攻占日伪重镇车桥之后,由新四军1师兼军区司令部在3月17日完成的,介绍了以粟裕为首的新四军官兵从战役准备到突袭破城再到围点打援的整个作战经过,内容十分翔实。
尽管如此,还是不能不指出,这份珍贵的历史文献中有个遗憾之处。 《车桥战役详报》 描述此战战果时,提到击毙了日军独立步兵第60大队大队长三泽金夫大佐。然而,在日军战后出版的 《陆海军将官录》 中,这个三泽金夫却是少将军衔。所以,车桥战役中,新四军是击毙了日军一名将军,而不仅仅是一名大佐。这一点,也得到了日方档案史料的支持。
三泽金夫是战后追晋的少将,比现职将军成色稍差,但我国标准的对日作战统计,这样的情况也是按照其最终军衔计算的。如国民党方面在常德会战中击毙的两名日军将领:第109联队联队长布上照一、第4联队长中畑护一,当时军衔都是大佐,均是死后追晋的少将。八路军击毙的第一名日军将级军官、独立混成第四旅团第15独立大队大队长清水喜代美,以及陈庄战斗中击毙的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第31大队大队长田中省三郎,也都是这种情况。
实际上,2020年,南京史志办便有朋友注意到了日本档案中有三泽被追晋为少将的记录,胡卓然先生也对此进行了一定的考证。但当时所见日本档案中,只有追晋三泽军衔的记录,而最近拿到的日本档案记录中,则有三泽毙命于华中战场和属于阵亡的说明,对其被击毙的时间也有详细记载,与新四军攻打车桥作战的时间是吻合的。
那么,三泽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击毙的呢?
他是在得到车桥遭新四军围攻的消息后,率部增援途中遭到伏击而被击毙的。
1944年春,新四军利用日军抽调华中部队南下发动豫湘桂会战、兵力收缩的机会,于3月上旬发起以夺取车桥为主要目标的战斗。此战在一日间基本攻占车桥镇(仅余两个碉堡未下),并重创日军来援部队,共毙、伤、俘日伪军近千人。车桥战役是新四军在战略反攻阶段对敌作战取得丰硕战果的一次作战,主要参战指挥员包括粟裕、叶飞、陶勇等。这一胜利后来得到广泛宣传,但公众对其了解仍然不多。
比如,攻克车桥常常被认为只是攻克了一个镇,真实的情况是,车桥地位远比一个镇重要。国民党江苏省政府在原省城苏州沦陷后,曾长期驻扎车桥。直到1943年被国民党政府委任的江苏省政府主席韩德勤放弃前,车桥一直是江苏省的代首府,政治意义十分浓厚。事实上,韩德勤弃守车桥之后,粟裕曾专门到这里考察地形,已经有了准备攻打车桥的意图和准备。
日军档案中第559号敕令对于晋升三泽金夫为少将的记录,注明他是在1944年3月5日阵亡于华东战场,由当时的首相东条英机呈请日本天皇对其进行追晋
日军攻占此处后也十分重视,一度驻军一个主力大队加一个伪军主力大队。车桥全城有一百余条巷陌,带有外壕和高达6米的围墙,内部共设有35个大碉堡,每一个大碉堡又有自己的防御体系。粟裕指挥所部进攻车桥的时候,选择了极佳的时机:1944年3月,大部日军已被调往中原参战,留守日伪军总计不过500人,兵力只有全盛时期的一半,且仗恃工事,防守较为懈怠。结果,新四军从深夜发起攻击,到第二天下午基本攻占车桥,只用了12个小时(日军最后放弃车桥是在两天之后)。
攻打车桥获得最大战果的地方并非在镇内,而是在“围点打援”时。
尽管新四军集中了1师主力,由副师长叶飞指挥,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但发动攻击前,仍对日军的战斗力和可能的增援进行了慎重的评估。评估的结果是,驻防在车桥的敌军属于师团部设在徐州的日军第65师团,而离得较近的日军则是师团部设在扬州的日军第64师团。考虑到当时日军兵力捉襟见肘,第64师团不大可能抽调重兵来援助65师团的车桥守军。
战斗进程果然如预先所料。战斗打响后,少量驻扎在车桥附近的日伪军得知消息前去增援,如飞蛾投火般不得要领。日军成建制出援的果然是65师团,花费了12个小时才集合到淮安(这个地点也是粟裕预先料到的),再出援车桥。此时,车桥敌军已经基本覆没,无法里应外合,给新四军围点打援创造了条件。
新四军攻克车桥示意图
新四军实施车桥战役的两位最主要指挥员粟裕(开国大将)和叶飞(开国上将)
日军在淮安集中的增援部队主力属于第65师团的独立步兵第60大队,包括大队部(含指挥班)、两个步兵中队、炮兵中队和机关枪中队各一部,总计为该大队总兵力的一半(另外一半还要担任守备任务,无法调动)。这支日军和伪军一部在大队长三泽金夫率领下,乘汽车于5日下午开始增援车桥,但在芦家滩等地遭到新四军顽强阻击。由于兵力集中缓慢,三泽下令部队集中一批出动一批,结果七百多人的援军分四批到达战场。这种添油战术属于兵家大忌,使日军的进攻力量不足,四次都被我阻击部队打了回来。在突进无果的情况下,三泽率部于当晚撤入附近的韩庄,准备整理后再次向车桥进攻。
但三泽没有料到当时周边的新四军阻援部队已经达到三个团以上。考虑到兵力占优而且擅长夜战,新四军在日军退入韩庄后没有继续固守阵地,而是于当晚向敌发起突袭。日军猝不及防,当即被击溃。参加此战的原新四军营教导员孙伯威(后曾担任广西军区副司令员)回忆,三泽在指挥所被攻破时已经摘去了军服上的领章和肩章,试图掩饰身份并抵抗,结果被我军一名班长击伤后俘获。由于伤势太重,三泽未等送到包扎所便一命呜呼。
这么快打垮日军,一是新四军战术得当、夜战能力强;二是1944年日军的兵员素质也大不如前,很多人员没有早期日军那种顽固的武士道精神了。仔细梳理起来,这个日军独立第60大队“武运”不佳,三泽的前任佐藤春雄大佐也是被击毙的(1942年寿阳李山庙,应该是被桂系172师部队击毙,死后追晋少将)。三泽在1942年继任的时候是中佐军衔,1943年晋升大佐,1944年战死后晋升少将,如果不被击毙的话,其晋升速度可算神速。
最后要说一句,其实 《车桥战役详报》 的记录并非有误,因为日本政府晋升三泽为少将的公文是在3月20日发布的,而新四军这份文件是3月17日制作的,那时三泽依旧是个大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