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晓飞
(南京晓庄学院 音乐学院,江苏 南京 211171)
乡村振兴战略,是党的十九大作出的重大决策部署,乡村振兴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重大历史任务。2022年开年,中央一号文件发布,强调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工作。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乡风文明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是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保障。习近平总书记在《把乡村振兴战略作为新时代“三农”工作总抓手》文章中指出: “乡风文明,是乡村振兴的紧迫任务,重点是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保护和传承农村优秀传统文化,加强农村公共文化建设,开展移风易俗,改善农民精神风貌,提高乡村社会文明程度。”[1]中华传统文化的发展是乡风文明建设理想的落实途径,因为乡村不仅是中华文明基因的载体,更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根。
非遗语境下的中国传统舞蹈原生于乡村,和村民的生产生活有着最紧密的联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它经历了农耕社会发展的全过程,渗透到乡村生活的各个领域,是乡风民俗活动的重要内容,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研究传统舞蹈的发展意义,并非单一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的需要出发,而是旨在深入挖掘传统舞蹈的价值与功能,服务乡村振兴战略,助力乡风文明建设。
“乡村振兴,文化振兴是魂。”“优秀传统文化得以传承是乡村建设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志。”[2]86传统舞蹈在农耕时代与村民的生活融为一体,村民祭祀、节庆、婚礼、葬礼等仪式以及生产劳动的闲暇空间,都属于传统舞蹈的发生情境。传统舞蹈在贯穿村民生产生活的同时,既反映了村民的生活经验,又承载了地方性知识的传播与文化交流。当传统舞蹈通过祭祀、节庆等方式被村民所利用时,也就产生了文化价值。传统舞蹈的文化价值主要包含了促进文化认同、树立文化自信、厚植乡土情怀,挖掘这些功能,对乡风文明建设具有极其重要的促进作用。
文化认同与族群认同虽有所重叠却具有更深远的内涵、更重要的意义。因为,“文化认同是一种身份的构建和归属,反映了一种共同体意识,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也是一个民族国家富有凝聚力的保障”[3]130。民众只有对自己族群、自己村落的文化有了认同感,才会有发展和弘扬该区域精神文明的愿望和动力,而这种愿望与动力是乡风文明建设的重要推手。传统舞蹈作为农耕时代的产物,“它的形成融入了以农耕稻作文化为特征的民族风俗、传统习惯、道德伦理、族群信仰、价值观、生产生活方式、地理环境等因素”[4]73。历经千百年的演变还能流传至今的传统舞蹈,必定是得到了本族群和村落的高度文化认同。
以龙舞为代表的非遗传统舞蹈,在全国各地和各民族之间广泛分布,其文化底蕴包含着全民族的思想伦理、价值理念和精神财富。与其说龙舞是一种千古流传的文化活动,更不如说是华夏儿女共同认可的一种精神命脉和文化价值的体现。在这种精神信仰下,自古延续的乡风的主要形式是人们为求风调雨顺、太平盛世,举行祭龙、祀龙等活动。这些活动在当时科技不发达、生产力低下的状况下,虽带有迷信色彩,但也承载了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传承了当地的乡风文明。起源于明万历年间的南京溧水区骆山村的国家级非遗传统舞蹈“骆山大龙”,龙头如屋,龙身庞大,体长百米,号称“江南第一大龙”,参与舞龙者多达五百人,组织难度相当大,需要全村男女老幼齐上阵,户户出资。然而,尽管如此,骆山村的村民还是尽最大的努力,想方设法延续这一古老的民间艺术。“2005年,村民杨文贵、杨昭正等人自发成立龙会,当地村民自觉捐资六万余元雇请高淳扎龙艺人依据图纸制作骆山无尾大龙。2014年,‘骆山大龙’在非遗资金的支持下首次离开原生态环境参加南京梅花节的开幕式演出,为了参加演出,很多外地务工人员不远千里回村参加排练(骆山村是一个空心村落,百分之七十的人在外从事瓦工、木工等工作)。”①究其原因,是骆山村村民对“骆山大龙”文化的认同,也正是这份认同支撑着“骆山大龙”的延续。村民对“骆山大龙”的文化认同,不仅是动态表演的文艺形式,更有历经数百年传承的龙身扎制、道具彩绘以及演出服装的刺绣工艺。
“骆山大龙”,龙身长百米,第3~23节做成圆筒状,龙身的最后一节形如象牙,高高翘起,寓意节节升高。龙身制作完毕后,还需制作彩旗和云板,彩旗发给每家每户用来祈福,云板66面,用竹篾扎制轮廓,用蜡光纸、彩纸糊制,上面绘有云形图案。舞龙时,跳云儿童盛装打扮,他们的头饰和身着的彩衣绣鞋均是村中妇女精心手工制作而成,这种装扮展现了骆山村儿童良好的精神面貌。村民群策群力进行工艺制作的过程,不仅展现了骆山村古老的习俗、村民的艺术观和审美观,更是对村落习俗文化的再确认、再认同,并且与时俱进,把龙的精神不断延续、弘扬和升华。
乡风文明建设,要将建设乡村文化自信与乡村文化的繁荣兴盛相结合。没有乡村文化的高度自信,没有乡村文化的繁荣发展,就难以实现乡村振兴的伟大使命。树立乡村文化的自信离不开乡土文化的发展,而传统舞蹈作为优秀的乡土文化,所蕴含的民族精神足以激发乡村民众的乡土文化自觉意识。“因为民族精神既有人类文化的共性,又有地域特色,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和精髓,是维系民族生存、发展的重要信念和精神支柱。这种民族精神植根于一个民族深厚的文明史,植根于民族的发展历程,是民族自身代代相传和创造的结晶,是集历史性、时代性、地域性于一身的文化综合体。”[5]39此外,就传统舞蹈的创作动机而言,百年前农耕社会的“民间艺人不是为艺术而艺术,而是有着鲜明的功利性追求,这种功利性不仅指向当地生活生产之需,也指向包括信仰心理在内的民众精神需求”[6]35。
流传于南京江宁方山一带的传统舞蹈“麻雀蹦”(又名方山大鼓),起源于明朝末年,兴盛于太平天国时期,是当地老百姓拥护、纪念太平军的一种舞蹈形式。“该舞蹈具有鲜明的战斗气质,其队形阵势与太平军作战时的阵法相似……,此后当地人民每年三月初十到十九日(太平天国定都南京纪念日)在天印山庙会上,擂鼓敲锣,跳起‘麻雀蹦’,用迎神赛会的形式蒙蔽清朝官吏,实为纪念人民心中的英雄,同时求神纳福,盼五谷丰登。”[7]104从上述记载中,我们了解到传统舞蹈“麻雀蹦”历史悠久,包含丰富的文化历史价值,它的产生起源于当地老百姓纪念英雄与求神纳福的精神需求。而这种精神需求也反映了当地老百姓刚正不阿、善良机智、不畏强权、热爱生活的精神品质。这种精神品质如今已历经百年,深深地根植于这片土地,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当代方山村民的行为举止。而代代相传的传统舞蹈“麻雀蹦”无形中也成为当代方山村民继承祖辈民族精神理想的桥梁之一。新中国成立以后,传统舞蹈“麻雀蹦”经过文艺工作者不断地挖掘、整理、加工,早已成为蜚声海内外的舞蹈作品。
2021年6月,传统舞蹈“麻雀蹦”作为江苏省的选送节目,成功摘得第十五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的桂冠。祖辈当年在田间地头的一种娱乐形式如今成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并荣获中国民间文艺的最高奖并蜚声海内外。对于当代方山村民而言,“麻雀蹦”所带来的系列荣誉自然会使他们产生本土文化的自豪感,树立属于村民们自己的、一脉相承的乡村文化自信,从而助力乡村的文化建设稳步推进,并逐步走向繁荣。
城镇化的加速导致了大批乡村青壮年人口流入城市,虽解决了城市劳动力的问题,但也无形中造成了乡村空巢化的现象。然而,乡村青壮年是乡村振兴工作的主力军,是乡风文明建设的主体和内生力量。《中华人民共和国乡村振兴促进法》第三章特别规定了人才支撑的相关政策与措施,要求“培养本土人才,引导城市人才下乡,推动专业人才服务乡村,促进农业农村人才队伍建设”②。国家的政策虽在一定层面上可以发挥引导与调节的作用,促进乡村青壮年回归乡村,但是仅仅依靠政策难以形成持久的效应。乡土情怀的厚植,才是他们在乡村安身立命的核心因素。当代乡村青壮年不仅需要高度的文化自信,更需要坚守家园、建设美丽乡村的初心。
坚守家园亦是一种信念,这种信念的形成离不开乡土情怀的厚植。乡土情怀,是当代村民对生养他们的乡村每一寸土地、每一处空间的热爱与依恋。“在传统中国乡村社会,庙宇、祠堂、商铺,乃至村头树下、水井旁、某户家门口,都是村民们感情、信息交流的地方。”[8]66这些“地方”是乡村特有的文化空间,千百年来记录了历代村民曾经参与的文化活动或仪式行为。振兴乡村,需要重新激活渐渐遗失了文化资源的乡村文化空间,输入乡土原生的动态表演,厚植当代乡村青年已经逐渐淡化了的乡土情怀,激活他们由血缘关系承袭而来的故土情感。
传统舞蹈在这样的文化空间出现,聚集众人情怀,产生共同的仪式感,是村民集体创造的结晶,是全体村民的情感载体。这种情感载体来源于它渗透到乡村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从日常劳作到婚恋家庭,从宗教信仰到生老病死,在各式各样的节庆习俗活动中,传统舞蹈几乎是不可或缺的内容。传统舞蹈是当代村民心中美好的回忆,他们或许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每逢重大节日老少欢聚一堂,其乐融融地在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上欣赏或亲身表演流传已久的舞龙舞狮、高跷旱船等。这是传统,是热闹,更是一种情结。这些舞蹈就是节日的“灵魂”,如果没有它们,似乎节日就会不圆满,甚至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们也许并不理解什么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他们知道这些舞蹈是他们已经融入血液中的存在,即使身处遥远的异国他乡,再次目睹依然热泪盈眶、魂牵梦绕。它唤醒了当代村民埋藏于心灵深处尘封已久的乡土情怀,是他们思乡、恋乡的“淳色”原动力。乡土情怀的厚植,对于乡风文明建设意义重大,它是留住当代乡村青年坚守故土、建设家乡的“法宝”,鼓励他们的一腔爱乡之情浇筑在承载他们乡恋乡愁的精神家园。
2021年2月25日,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习近平主席庄严宣告:“我国的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脱贫攻坚取得全面胜利后,要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这是“三农”工作重心的历史性转移。乡村振兴,文化是“魂”,经济是“根”。中国现已迈入着力解决相对贫困的后脱贫时代,提升乡村相对贫困人口的自主意识与自我发展能力、整合乡村资源对于提升乡村振兴工作的实践成效具有重要作用。传统舞蹈扎根于乡村,涵盖了乡村生产生活的各个方面,对其经济价值的挖掘不仅是乡村经济的创新之举,能促进乡村经济的繁荣发展,而且也是对“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方针的有效落实。
激发农村创业活力,拓宽农民的收入渠道,改善农民的物质生活条件,是传统舞蹈在乡村公共生活中的衍生功能,此功能亦是非遗传承与发展的直接动力。传统舞蹈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风格鲜明,群众喜闻乐见,千百年来一直活跃在乡村广袤大地上,“是先辈们依据当地的自然山水与资源禀赋、风土人情与历史渊源,逐步摸索与发展起来的,经过了时间的沉淀,最终形成了自身独特的优势”[9]。这种优势在于其不仅具有深厚的文化价值,而且还具有转化为物质财富的经济价值。对传统舞蹈进行科学的开发、合理的利用,可以有效地激发农村的创业活力。农民在乡村不仅是田间地头的劳作者,还可以是民族风情文化的演绎者、传播者,多种角色的融合必然可以拓宽农民的收入渠道,增加农民的经济收益。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栖霞龙舞的传承人薛友新根据栖霞龙舞的基本动作元素开展“创新性发展”与“创造性转化”工作,创作了龙舞作品《钟山龙腾》。“龙舞《钟山龙腾》的演出人员均为南京栖霞西湖村、向前村(现已整建制拆迁)的农民。平时,这群演出人员在日常的农业劳作之余进行龙舞的训练活动,他们表演的《钟山龙腾》在国安杯、山花奖等多项赛事中获得大奖,并多次应邀参加各类大型演出庆典晚会。通过系列比赛与演出活动,演员们获得了一定的经济报酬。”③
湖北长阳县的土家族传统舞蹈“撒叶儿嗬”源于土家族聚居区悼念亡者的仪式。近年来,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撒叶儿嗬”已逐渐成为当地村民创业发展的重要经济手段。笔者曾赴湖北宜昌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的资丘镇与榔坪镇开展田野调查工作,通过调研得知当地各村早已组建民间艺术团,以“撒叶儿嗬”作为表演形式承接各类演出活动。除此之外,部分艺术团成员继续发挥传统舞蹈“撒叶儿嗬”原本的祭祀功能,在丧葬仪式中进行“撒叶儿嗬”的表演,并获得不菲的经济收入。当地的留守农民也以加入艺术团学习“撒叶儿嗬”等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为荣,其中不乏很多年轻人。
此外,农民通过传统舞蹈来增加收入渠道也是可以跨区域实现的,并不局限于本地村落。江苏省句容市宝华山脚下的千华古村是政府近年来建设的旅游点,千华古村在对外开放的初期引进了陕西省延安市安塞区的传统舞蹈安塞腰鼓。安塞腰鼓被誉为“天下第一大鼓”,气势磅礴、刚柔并济,表演场面震撼人心。笔者赴千华古村调研得知,表演团队成员均是陕西省延安市安塞区招安镇、沿河湾镇的农民,之前在安塞区已组建腰鼓艺术团,此次受邀驻扎千华古镇进行为期半年的演出活动,工资按照表演的实际天数结算,主办方解决食宿问题。可见,传统舞蹈作为一种物质激励手段,可以激发农村的创业活力,拓宽农民的收入渠道,并且通过介入乡村生活促进乡村经济的繁荣发展。
习近平主席曾强调:“乡村振兴,关键是产业要振兴,要鼓励和扶持农民群众立足本地资源发展特色农业、乡村旅游、庭院经济多渠道增加农民收入。”④因此,我们在乡村工作中,要充分发挥乡土文化资源的作用,从多方面探索乡村经济多元化的发展路径,解决当下农村产业结构单一、新产业发展缓慢等问题,进而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有效落实。对传统舞蹈进行旅游开发,是乡村地方特色与风情的依据所在,推动了乡土文化资源与旅游产业的深度融合,促进了文化资源与消费需求的有效对接。实践证明,结合市场需求,对传统舞蹈进行旅游开发,可以在乡村形成稳定、持久的经济产业链,使之成为乡村的特色文化产业。
目前,对传统舞蹈进行旅游开发最具实效的途径是打造乡村实景演出型旅游产品。“实景演出是利用当地地形特点,融入本土民族文化、民族风俗,以真实的地理环境作舞台,结合相应的舞蹈、音乐及现代化舞美技术,创作出来的集地域性、民族性、艺术性为一体的多方位体验的文化产业。”[10]69实景演出一般包含大量具有当地民俗特色的传统舞蹈,根据剧情的需要而展现。利用实景演出这种模式对传统舞蹈进行旅游开发,本质上是将传统舞蹈与蕴含戏剧情节的实景演出进行捆绑,如果实景演出票房大卖,那必然是实现传统舞蹈经济效益的有效途径,传统舞蹈作为实景演出的一部分,它的表演质量也影响整台演出的效果。这种模式是对乡土资源的主动开发,在实践中也被证明是资源向资本转化的理想途径。
如原生态大型实景演出《印象丽江》是一场365天人与自然共同上演的印象大戏,其中传统舞蹈部分由500余名来自周边16个村庄的农民演员倾力出演,农民的动作、歌声、汗水,让旅游观赏者身临其境地体验到不同地域文化和独特民族民俗。同样,享誉海内外的大型实景演出《魅力湘西》,民族特色浓厚鲜明,饱含风情、流光溢彩的演出离不开当地土家族的传统舞蹈“茅古斯舞”与“苗族鼓舞”的助力。从上述案例我们不难看出,传统舞蹈是实景旅游演出的重要组成部分,涵盖了传统舞蹈的实景演出是乡村的新兴产业,它带动力强、辐射面广,涉及餐饮、住宿、交通等相关产业,为乡村经济发展提供了新的增长点。
此外,挖掘传统舞蹈的经济价值,可以促进乡村的经济多元化发展。我们也不能局限于传统舞蹈动态的演艺事业,还要开发传统舞蹈所附带的道具、服装等静态的制作行业。龙舞在我国各地、各民族之间广泛分布,舞龙活动离不开“龙身”等道具,而扎龙、制龙工艺也相当繁杂,这种工艺制作完全可以支撑产业的开拓。传统舞蹈“骆山大龙”的制作工艺就相当讲究,主要步骤有扎制大龙骨架、龙头装饰、龙身糊纸和彩绘、道具和设施等。“骆山大龙”的龙嘴呈扁平状,鼻子形如元宝,寓意财源广进。龙头骨架扎好之后还需要安装108名英雄人物布偶。舞龙时,跳云儿童身穿的绣衣、脚蹬的绣鞋体现了村中妇女深厚的刺绣功底,这些技艺都经历了数百年的传承。所以当地人不仅可以以“骆山大龙”的扎制工艺、彩绘、刺绣为舞龙服务,也可以以市场为导向,制成工艺美术产品,如具有吉祥寓意的旅游产品进行销售,甚至出口海外。如此一来,既弘扬了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又发展了乡村新产业,从而使乡村产业结构更趋多样化、合理化和效益化。
“从理论维度看,后脱贫时代的乡风文明建设要求深化对反贫困理论的再认识,冲破以往重物质反贫困、轻精神反贫困的认知局限,切实把乡村相对贫困人口视为相对贫困治理主体,激发其内生动力,增强相对贫困治理实效。”[11]150乡村振兴需要全社会协同合作、守正创新,但是当代村民的内生动力才是主因,是振兴乡村的发力点。增强相对贫困治理实效不仅是党和国家对于乡村振兴的战略要求,更是乡村相对贫困人口的“家务事”。国家大力保护、传承和发展非物质文化遗产,不仅是对传统文化的重视,更是通过赋予当代村民公共权力,倡导他们在非遗的保护、传承和发展中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以实现其自我价值。当代村民作为乡村文化遗产最直接的继承人,要想将这些资源转换为资本财富,就需要以主人翁的态度积极主动地利用、探索、整合祖先留下的宝贵资源,以市场为导向,积极谋出路,为振兴乡村贡献自己的力量。
社会和谐稳定,是发展的基本前提,也是社会秩序的最高境界,更是乡村社会治理的理想目标。没有乡村社会的和谐稳定,百姓就无法安居乐业,乡村的经济发展更是无从谈起。然而,乡村社会传统的价值观念体系与精神信仰当下正面临两方面的冲击:一方面,改革开放以来大量农民进城务工,积极投身于市场经济的潮流中。然而,大部分农民由于没有良好的教育背景,缺乏专业的文化知识,只能从事体力输出型工作,所以不得不面对低劣的工作条件,付出身体的、精神的沉重代价。近年来,随着国家对乡村建设的重视与投入,农村地区焕然一新,且前景乐观,吸引了大批在城市生活的农民返乡。2020年城市农民工的总数是28560万,比2019年少了517万,第一次出现了负增长。⑤但是,我们必须意识到返乡农民大部分属于不被城市所接纳或被城市接纳程度较低的人群,他们虽然回到了乡村,但是经历了城市严酷的生存环境,城市文化曾经有力地冲击着他们原有的价值观念与精神信仰,各种功利主义、非道德主义价值观念极易被他们不加思考、不加辨别地接受。此外,迷茫、失落、孤独、空虚、寂寞等负面情绪也时常困扰着他们。另一方面,“由于当代科技的发展以及社会生活的变化,许多原有乡村生活中具有教化意义的仪式或民间文艺活动正在消失,使得原有的寓教化于仪式、寓教化于文艺的文化生态萎缩”[12]42。这些都属于乡村社会可能诱发道德风险的因素,基于此,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充分认识并发挥乡村传统文化在崇尚道德、弘扬正气、形成族群认同感、凝聚民心方面的重要价值与作用,维护乡村社会的安定和谐。
乡村社会和谐有序的发展需要依靠乡村文化振兴的推动。2018年,习近平主席在十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山东代表团审议时曾强调:“要推动乡村文化振兴,加强农村思想道德建设和公共文化建设,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深入挖掘优秀传统农耕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培育挖掘乡土文化人才,弘扬主旋律和社会正气,培育文明乡风、良好家风、淳朴民风,改善农民精神风貌,提高乡村社会文明程度,焕发乡村文明的新气象。”世代相传的传统舞蹈不仅是一种文化形态,也是乡村社会具有教化意义的仪式与民间文艺活动。它所蕴含的教化功能是可以成为规范人们思想观念、行为方式的一种基本力量。我国自古就非常重视舞蹈的教化功能,“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使人日徙善远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13]。发源于贵州省平塘县卡蒲毛南族乡甲坝村的传统舞蹈“打猴鼓舞”共分为三段:猴王出世、猴子敲桩、猴子引路。“猴王出世:表现毛南族先人在迁徙途中与暴风雨、猛兽搏斗的苦难历程,反映了先人们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猴子敲桩:展示毛南人在深山中顽强生存的状况,表现了毛南人顽强勇敢、精诚团结、艰苦创业、繁荣壮大的情景。猴子引路:表现毛南人踏着先人足迹,奋勇前进的精神。”[14]26所以,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统舞蹈,它“寓教”的功能有明确的体现。然而,“于乐”才是传统舞蹈在社会生活中应起到的最基本的功能与作用。乡村具有教化意义的仪式之所以大都选择以舞蹈的形式呈现,是因为舞蹈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的跃动,用舞蹈来表达内心的欢悦之情是人类共同的生理心理现象。 很多传统舞蹈的产生也只是单纯地为了满足人们自娱自乐的需求,并无其他目的,“自娱性”是其唯一的所谓功利性的追求。“我们的祖先,在用舞去娱神、娱人之前,首先是用舞蹈来自我娱乐、用舞蹈来抒发自我的情绪和情感。”[15]44传统舞蹈“自娱性”的功能体现,在于舞者起舞时不仅可以抒发和宣泄自己内在的情感冲动以获得身心愉悦的充分满足,而且还会引起旁观者和同舞者的激情反应。“盖乐心内发,感物而动,不觉手足自运,欢之至也。此舞之所由起也。”[16]这种单纯的“自娱性”,却能极大地促进村民自我内心的和谐。
起源于北宋时期的陕北秧歌是一种具有广泛群众性和代表性的传统舞蹈,迄今为止,陕北的农村仍然保持着传统秧歌表演程式、礼俗和风格特色。每逢重大节日,众多的表演者在伞头的率领下,踏着铿锵的锣鼓声,和着嘹亮的唢呐响,做出扭、摆、走、跳、转等动作尽情欢舞,以此抒发愉悦的心情,表达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看出,参与者在参与过程中的心情是愉悦的,而这种愉悦即属于传统舞蹈的 “于乐”功能,可以有效地排解参与者内心悲观、迷茫、空虚的负面情绪,使之树立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激发建设美丽乡村的热情。
所以,传统舞蹈不仅是农村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寓教于乐”的功能更是蕴含完善自我内心的和谐价值。“它对于培养人格健全、心理坚强、善待他人、善待社会、善待自然的人,对于维护民族团结、社会安定,对于促进国际团结、地区安宁,以及维护国家文化安全,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17]111-112王文章先生在其著作《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论》中记载:其于2005年赴贵州省进行非物质遗产考察时了解到,当地布依族聚居的黔南州贵定县音寨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尚无刑事犯罪案件发生。笔者于2020年10月中旬致电盘江镇人民政府(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贵定县下辖镇,音寨属盘江镇管辖)与盘江镇派出所并获悉,迄今为止音寨依然没有发生刑事案件。据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分析,这一奇迹的出现很大程度上与当地的民族节日文化活动有关。音寨人每逢“四月八”“七月七”等民族传统节日都会举行斗牛、赛马、斗鸡、布依歌舞会等丰富多彩的民俗活动,其间村民家家迎客,户户接友,唱歌敬酒,作歌答谢。尤其是当地传承多年的一些非遗传统舞蹈,更是很好地起到了崇尚道德、弘扬正气的作用。
自古以来,中国乡村都是人情社会。在这种社会关系格局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着独特的模式,以维系传统乡村社会生活的运行。然而,武汉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对全国 25 省( 市、区) 118 村的调查显示:“农村社会的差序格局松动和瓦解,具体表现为人情关系日益淡薄、邻里关系逐渐陌生、宗族关系日益淡化、代际关系逐渐疏离、干群关系发生微妙变化。”[18]48-53出现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社会变革导致的文化变迁。农耕社会人们普遍生活水平不高,生活节奏缓慢,娱乐活动匮乏,人与人之间有着共同的话题,村民有充裕的时间进行情感的交流。“自 19世纪末期开始,中国由一个农耕社会转向一个朝现代化奋力迈进的社会。但在漫长的转型过程中主要是在城市用力,广袤的农村地区多是在为城市现代化服务,例如为城市的扩张提供土地资源,为城市工业和其他产业提供劳动力资源,而农村自身的发展从总体上看未得到足够的关注,以致形成了城乡之间的巨大差别。”[19]13尤其是在改革开放以后,这种差别更加扩大。在现代化社会市场经济的背景下,农民早已不满足依靠农耕维持“生存”的状态,他们开始进城务工、求学,为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奋斗。但是,进城务工人员是“候鸟式”的生活,基本上每逢过年回家乡一次,他们和留守乡村的人群几乎没有交流情感的时间。当他们结束务工返回家乡生活后,他们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受城市生活的影响也都会发生或多或少的改变,他们和留守乡村的人群也缺乏共同语言,所以产生了农村社会人情关系日益淡漠等现象。然而,人情关系的淡漠影响了传统农村社会的共同体意识,宗族关系的淡化使得村规族约逐渐消逝,瓦解了传统农村的组织基础。这些现象的产生使当代村民的归属感逐渐模糊,破坏了传统农村的社区整合度,对于乡村振兴工作的开展极为不利。近年来,随着乡村建设的发展,村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城市务工人员离开城市返回乡村,所以,这些问题亟须解决。
笔者认为,解决这些问题还是需要依靠农村优秀的传统文化。因为,“文化一方面涉及人们以衣食住行为主的物质生活,另一方面涉及超越衣食住行物质生活的丰富多彩的精神生活。而在精神生活领域,一方面涉及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另一方面则涉及人们为实现这种和谐关系所创造的精神产品”[19]14。传统舞蹈即是这种精神产品,它是一种通过人体律动来传达人类信息的情感语言,它不以审美为目的,却具有强烈的传感作用,超越了种族、地域、方言的限制,含有浓厚的情感因素,是人与人之间增进友谊、交流情感的天然手段。更重要的是,它对于乡村生活来说是“接地气”的文化,容易被村民接受并且引起共鸣。因此,传统舞蹈作为一种精神产品,是改变当下乡村人情关系日益淡薄、宗族关系日益淡化的一剂良方。
距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流传于南京江宁区陶吴西阳村一带的传统舞蹈“西阳皮老虎”,在每年的农历正月进行表演。这支传统舞蹈是挨家挨户进行表演的,每到一户人家,主人家按照习俗要在家门口放鞭炮恭候,皮老虎在门口摇头摆尾,在地上翻滚跳跃。主人家若把准备好的云片糕、香烟放在门头或屋檐等高处,皮老虎就表演“叠罗汉”把糕和烟咬入口中取下,归玩虎人所有。我们可以看出,传统舞蹈“皮老虎”是一种需要村民之间高度互动的表演形式,而这种互动的形式是协调乡村人际关系与族群关系的一种有效途径。试想,乡村邻里之间因日常琐事不和,那么每年表演“皮老虎”的这种场景就是化解双方矛盾的契机,舞蹈中交流情感的部分会使双方冰释前嫌、握手言和。类似于“皮老虎”这种表演形式的传统舞蹈,其实在中国的乡村不胜枚举,这类传统舞蹈所蕴含的情感交流的功能是乡村人际关系的“黏合剂”,而这种“黏合剂”就是维系乡村社会人与人之间情感的纽带。
传统舞蹈表演团队的形成,实际是吸纳了大量原本分散于乡村社会中的“个体”,当这些“个体”成为表演团队成员后就会受到团队组织规则的约束,这无形中增强了村民之间的团结协作,维系了乡村的人际关系。同时,国家大力发展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赋予当代村民公共权利,倡导更多的人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播与传承活动中展现自我价值,为振兴乡村发挥主观能动性。传统舞蹈是发展的,更是包容的,它作为一种参与门槛低而参与过程较长的民间文艺活动,无形中让所有的村民都能进入乡村的公共社交群,为其建立广阔的社会关系提供了条件。虽说这种参与是乡风文明建设的应有之义,但是绝大部分的传统舞蹈以群舞的形式出现,而群舞最重要的特征就是“统一”,舞蹈中“节拍”与“动作”的统一需要经过团队成员的深度磨合才能实现彼此之间的默契配合,这离不开成员的团结协作。此外,“传统舞蹈的队形调度在具体实践时不仅表达祭祀、庆贺等内在含义,还是一个温情的社交场域,传达着以村落为单位的地方性验”[15]39-39。如羌族的传统舞蹈《萨朗》、凉山彝族的传统舞蹈《都火》《谷追》等都是以圆圈的旋转动作为队形的调度,他们在圈中的站位一般按照长幼顺序以及在村中的地位来安排,暗合村庄的人际关系。而他们“连臂歌舞、踏地为节”的表现形式,不仅营造了愉悦祥和的氛围,更是互相在传递着族群特有的温情。这种温情培植了当代村民的族群认同感,更凝聚了民心。
2021年6月,国家文化和旅游部颁布了《“十四五”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规划》,明确指出,“深入实施非遗发展工程,不断增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生命力和影响力,构建各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凝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大精神力量”。传统舞蹈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凝聚了各民族、各族群、各村落的精神与信念,是乡村珍贵的文化资源,它的文化、经济与社会和谐价值对于乡风文明建设具有极大的推动作用。传统舞蹈的发展不仅彰显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在乡村生活中独具特色的社会历史底蕴,更为乡村振兴提供了深厚的文化土壤、坚实的发展基础与持久的精神动力。当下在国家大力推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与发展的背景下,我们发展传统舞蹈,不仅是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更是在契合国家战略,通过“双创”工作让传统舞蹈在乡村实际生活中发挥其特有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与影响力,为乡村振兴工作而服务。
① 笔者于2020年1月采访骆山大龙龙委会委员杨书红,地点:南京溧水区骆山村。
② 《中华人民共和国乡村振兴促进法》于2021年4月29日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八次会议通过。
③ 笔者于2021年4月采访栖霞龙舞传承人薛友新,地点: 南京栖霞区文化馆。
④ 2018年4月,习近平主席在海南考察时的讲话。
⑤ 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官网 (stats.gov.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