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凝玉,胡燕,张哲
(1.南京农业大学 园艺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2.南京农业大学 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3.南京林业大学 风景园林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7)
具有丰富人文内涵的吉祥艺术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外在体现之一,其蕴含的生生不息之美体现了中国哲学与文化的精髓。作为吉祥艺术视觉表达媒介的典型,涡旋艺术集中表达生命的感悟与礼赞,不仅凸显民族共享的文化符号,而且塑造了中华民族对外传播的鲜明形象。
西方的涡旋艺术也集中体现对生存与生活的深刻理解、睿智想象和审美表达。在中西哲学文化表达中均有大量的涡旋艺术,作为物的显性表征、人类智慧的传播载体以及宇宙与人的沟通媒介,两者艺术本质殊途同归。究其原因就在于,涡旋艺术源于人们共同精神意识中体验、记忆等所累积的与吉祥相关的美好向往。
因而,在中西哲学交融基础上,以根植于中华传统吉祥文化的哲学思想为基点,以吉祥文化中的中西涡旋艺术为媒介,梳理中西涡旋艺术演进与流播,从建立大地与创造世界中阐释吉祥文化的肌理生成。
同时,探索中西哲学交流互鉴有以下三点意义:(1)让人们对幸福生活有所期盼与向往,这是文化带给人类的巨大力量。不断唤醒人类的记忆与思想,延伸人类对艺术的本质追寻与价值认同,进而达到艺术本质并最终转化为对吉祥美好生活的幸福祈望。(2)确立文化价值导向。传承吉祥文化的生生之美,使美美与共精神得以弘扬。通过对中西涡旋艺术的整理分析、梳理出复杂符号背后的文化逻辑,并转换落实为具有美学精神与视觉特点的物质媒介,使中华传统文化得以弘扬与发展。(3)使吉祥文化传承路径具体、现实与国际化。让独具东方特色的吉祥文化不仅扎根于传统文化土壤,而且走向国际市场。不断践行并实现文化艺术硕果为全民共享和全球共享,不断推进中西涡旋艺术的融合创新和跨国发展。在文化全球化的当今世界,向国际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坚定文化自信、展示文化形象、扩大中华文化影响力,在中西文化交融中呈现大国风范与人类美美与共的大同梦想。
中国涡旋艺术与西方涡旋艺术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传播于中西不同国度的涡旋艺术,均表达了人类对待生命与自然时的艺术追求与吉祥夙愿。
牟宗三先生在《中国哲学的特质》中认为中国哲学以生命为中心,中国文化的最高层都在生命中表现。[1]6新儒家学者方东美先生在融贯中西的视角下认为中国艺术具有生命之美,充满活力[2]18-43、202,关注生命所弥漫的仁心与生机。刘刚纪先生在《〈周易〉美学》中提出《周易》的哲学是中国古代的生命哲学。[3]37这是《周易》哲学最大的特点和贡献所在,涵盖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与生活方式的真谛,体现在生存哲理与和美智慧的吉祥文化之中。
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特色的吉祥文化,是美学精神的灵魂,其所蕴含的生生不息之美体现了中国哲学的精髓。正如张岱年先生所认为的,中国古代是审美和艺术高度发达的时代,需要我们深入挖掘和学习。而吉祥文化标志着中华传统文化所达到的艺术与智慧的高度,更需要高层次理论素养的人去挖掘和重建。黑格尔(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也在《美学》中将极具生命力的吉祥艺术称为最具东方特色的前艺术。[4]95-98张道一先生更认为吉祥文化具有丰富的人文内涵且体现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世俗仪表[5]序言,体现了中华民族对生存与生活的深刻理解、睿智想象、审美表达与文化自信。[6]89-94陶思炎先生同样认为以福善、嘉庆为追求的中国吉祥文化,建立在自然与社会、物质与精神、事理与心理相互联系的基础之上,其发轫可追溯到原始社会时期,以自然物和人工物为文化象征,寄寓人类的生活理想和哲学思考。吉祥文化将人类社会和审美理想通过五谷丰登、子孙满堂、福禄寿喜等予以表达。无论是现实生活、心理慰藉,还是人生仪礼与节日庆典,吉祥成为诸事顺遂的祝福之语,表达着人生处处希望幸福圆满,吉祥如意。不仅通向高层次文化,还涉及人生中诸多重要的祝福、祈愿、希望与美好[5]10-11。由此可见,吉祥文化寄情于物,以物寓意,扎根于人们最质朴真诚的祈盼,产生于现实与幻想的矛盾之中,浸透在道德、民俗、艺术和社会各层面并唤起民族的凝聚力与认同感。这种高度共识性艺术也因而成为妇孺皆知、约定俗成的共通艺术而代代相传。
中国涡旋艺术是吉祥文化中表达独特生命感悟与礼赞的视觉传达媒介的代表之一。张道一教授在《装饰论:图案形式美的研究》中认为涡旋结构整体与局部间具有严格的数学比例,产生秩序的黄金分割之美。涡旋花叶有规律、有节奏的重复产生流动的韵律,不断向外扩张和延伸。涡旋产生的视觉张力也正是由其本身的伽玛射线所引起的,并产生吸引、扩散、方位指示等心理知觉力量。同时,涡旋结构主要是以中心对称为主,中心对称表现出其结构规则的和谐、稳重并形成视觉上的均衡,产生同中有异、静中有动的形式美感。这正是涡旋艺术具有独特艺术魅力的原因所在。
与此同时,中国涡旋艺术通过旋转、互生,将空间与时间,运动与线条融为一体,创造出无与有的共生艺术,并将能量移至形态各异的物体之中,令其内部沸扬,充满无限生机。如水的旋涡、风的漩涡、大气的涡流、银河星系的涡旋结构、涡旋星云以及宇宙万物中的涡旋结构等。不仅汇集人类对涡旋艺术的哲学追问,而且建立了自然与社会、物质与精神、天文与人文、事理与心理相互联系的重要传播媒介。
在西方源于蔓草纹的涡旋艺术代表了生命不止与生生不息。英国艺术史学家J·马斯索认为,涡旋艺术是无限循环的象征,任何宗教、神话和传说都涉及涡旋。这是对涡旋艺术的最高评价。日本设计师杉浦康平(Sugiura Kohei)认为一个艺术形态能为千万个公众所接受、喜爱并成为对审美与文化共有的财富,其背后必然蕴藏着生命记忆。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涡旋[7]120,它浸透着生命力的形态,代表丰穰力量重叠相印,跨越时空传播丰富多元的信息。[8]570
同时,西方涡旋艺术以一种绵延不绝、生生不息和无限循环的生命曲线引导视觉和心理张力。鲁道夫·阿恩海姆(Rudolf Amheim)认为涡旋的动感中包含一种更具有倾向性的视觉张力。[8]570它产生的原因是其契合了人类所具有的深层次共通的审美心理。因而才能在千百年中流传下来成为集体文化的心理积淀。著名心理学家卡尔·荣格(Carl Gustav Jung)认为,涡旋艺术事实上是埋藏在全世界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的原型或是普遍结构,正是这种生生不息的集体无意识的作用,祖先才会大量使用涡旋作为部族的图样、图腾和纹样装饰,并以此祈求部族繁荣昌盛。由此可以看出,中西方对生生不息的敬仰在精神与文化层面上表现出相似之处。
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创始人马丁·海得格尔(Martin Heidegger)从艺术角度为我们打开未来的一种可能性生活[9]15-20,引领艺术从现象走向存在的本质渊源[10]115-122,使我们与天地万物能够恬然而居在海德格尔视域中,艺术的生成过程中会发生两个事件:创造一个大地和建立一个世界。大地在海德格尔逻辑思维中是物的形式本身。正如柏拉图(Plato)所言,赋予无形的东西以形式,可以将潜藏在文化深层意象中而难于用语言表达的,令人感叹的艺术和心理活动形成图像,最终展现在人们的眼前[11]164-166。世界就是艺术建立的意义,艺术在有限的形式中表达无限。有了大地,居住在其上的世界才被开启;有了世界,大地才能被赋予意义。世界与大地紧张而和谐的共同运动就是艺术开启的澄明领域。
吉祥文化聚焦时间、意象的生生不息之美与海德格尔哲学思想中将时间作为根本有相通之处,中西方涡旋艺术殊途同归。
吉祥文化关注生命本质的时间之美,在万物生机的世界中,生生不息是本真。万物虽不能离开空间,但其本性却属于时间,因为生命的存在和心灵的价值更贴近于时间。而时间中一切都在流变,这是一种意象思维,自然流动着的万物是时间的最好体现。宗白华在生命哲学基础上结合中国传统哲学思想认为美就在生命,宇宙的精神体现在活力上,美在于活力与生命,一切有机生命,借物质扶摇而入精神之美,[12]56、112并表现不可言说的时间之美。生生不息之美体现时间的流动与万物的丰富,蕴含在吉祥文化哲学中,表现在各类吉祥文化艺术形态之中。可见,不同地域、不同国度在生生不息与美善合一的生命艺术中同根同源。
中西文化在交流过程中传播、继承与发展,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其精神的一脉相承和与时俱进。英国当代文化人类学家泰勒(Edward Burnett Tylor)在《原始文化》中认为文化是一种复合整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人类在社会所得到的一切能力与习惯。张岱年先生在此基础上提出,通过多元、共存、交流、融合才是全球化发展之道。由此可见,西方与东方是辩证统一的关系。
涡旋也叫手指纹、蛇纹、青铜器的回文。“涡旋”字面意思为水环流所造成中心较低的螺旋形水纹,即水流所形成的具有特殊神秘和美感的涡旋。
涡旋是蔓草纹的根源,蔓草相互连接,通过组合、反转并在每一个涡旋处开花、延续。蔓草纹源于涡旋的具有极强繁殖能力的常春藤蔓形状,形成螺旋的卷须缠上其他物体和树干上开花,祥瑞意象和增值的涡旋纹样代表繁荣与力量。[13]58-61除此之外,涡旋艺术作为生命之源,也多出现在器血、神庙、建筑、墓室、壁画、服饰中,传播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念。
由此可见,中西涡旋艺术的各类媒介中都蕴含无限生机的吉祥和美。这是人们对充满勃勃生机、生生不息的生命的祈福表达,更是追求吉祥美满的信仰源泉。雷圭元先生认为涡旋艺术源于对自然的模仿与敬畏,将对自然的崇拜、神灵的敬畏以及辟邪趋福的祈愿,用圆润饱满和婉转周密的形态,构成盘旋缭绕、周而复始、相生相惜的涡旋造型,其婉转交错的形式与自然循环的规律相互一致。那么,作为吉祥文化媒介,涡旋艺术渗透着深层次审美、情感与文化,是交互混合的文化与艺术思维模式的汇聚,在圆融中包含一种极富张力的、体现生生不息和旺盛生命力的时间艺术形态。
作为象征丰穰力量的莲花和椰枣纹从地中海向西方传播,阿洛伊斯·李格尔(Alois Riegl)在《风格问题》(1893)中把棕桐叶饰纹样和雅典卫城的厄瑞克武翁神庙中一块早期蓑苔叶饰纹样作比较,并提出蓑苔叶饰纹样是从古老的棕搁叶饰纹样变化而来。[14]201-210据此,莲花从埃及、地中海文化圈传播到古希腊、罗马,变为小棕榈植物造型,再传播到西亚,变为现代的伊斯兰教寺院墙壁上繁茂的阿拉伯式的蔓草纹,继而再传入南亚、印度,随后沿着丝绸之路不断传承,汉代随佛教传入中国并演变为唐草纹。从印度佛教寺院阿旃陀壁画的精美蔓草纹(Ajanta)和中国敦煌石窟藻井图案的蔓草纹,就可以看出其传播的大致时空路径。世界各民族中原始艺术、图腾和装饰中涡旋图形的象征意义也存在许多相通的地方,不仅反映自然涡旋现象而且传达出对生命力的原始崇拜。如古印度的劫波树涡、日本的卷草花纹涡、中国的阴阳太极图等。
由此可见,在中西哲学文化的表达艺术中都有涡旋艺术,千姿百态的涡旋艺术作为物的显性表征,作为人的思想智慧的物化传播载体,不仅揭示艺术本质,还通过视觉信息的整理、分析,梳理出复杂符号背后的文化逻辑,并以视觉符号在不同时空中传达审美认同。
涡旋艺术是吉祥文化肌理的表达媒介,是传递吉祥文化演进规律的载体,更是吉祥文化肌理结构的映射与视觉纹理、意象和规律的汇聚。同时,海德格尔通过大地和世界互动揭示艺术的真理和存在的原因与方式。海德格尔认为艺术分离了与现实世界的所有关系,需要通过艺术对存在的物性因素的限制而进入艺术世界,不是停留在艺术的现成世界的表象层面,而是领会艺术象征的另一个存在,这正是艺术的存在真理。德国艺术家丢勒(Albrecht Dürer)认为艺术存在于自然中,因此谁能把它从中取出,谁就拥有了艺术。换言之,艺术不是某种正确的东西被描绘了出来,而是被带入了无蔽、澄明状态并且保持于其中。艺术争得了真理也就是争得了美。我们走进艺术照耀的领域就看到艺术的本质[15]225。
人们从自然形态中取出具有自然美的涡旋形态,联结艺术与信仰,贯穿文化符号与现实生活的关联,将蕴含其中的涡旋艺术和人们趋利避害的心理相互融合,使之成为承接现实和非现实的媒介,通过大地这一涡旋艺术的存在方式和表达途径来营造世界,营造出吉祥文化中代表生生不息的吉祥寓意。
同时,涡旋艺术造型还体现出吉祥文化的结构纹理,通过格物致知,挖掘事物之理,寻找事物的逻辑之源。人们的思想信仰、审美情趣、伦理等级、社会习俗、社会活动与日常生活之间存在着交织的复杂关系并构成对应的文化语境,呈现于古器物、遗址和各类景观中。通过不同造型艺术将事物本来的逻辑和规则融入器与物之中,建立大地并营造世界,追求美好生活的理想与文化精神。可以说,吉祥文化符号遵循着物物、物事、物人相感相连的生成逻辑,经过哲学与艺术创造而形成体系。[16]57-61在吉祥文化视域中的生生不息,不仅有代表动物和植物符号化后的地涡,还有代表云风雷电等自然的符号化后的天涡,它们均源于人们趋吉的心理,源于对生命运行和生生不息的宇宙自然的模仿,体现出和美吉祥的精神信仰。
因而,以下通过解析涡旋艺术表达吉祥文化的肌理生成,探索天气表象变化与造型之间的关系,提炼象征闪电、雷鸣、云雾的天涡的文化肌理结构,展现对自然崇拜、神灵敬畏以及辟邪祥福的祈愿。取自象征神兽的龙、凤等及植物纹样的地涡艺术形态,表现繁殖、长寿与祥瑞的意象,从而建立世界。大地与世界,结构与肌理,物质与非物质均相互结合共塑涡旋艺术的本质,共同构建吉祥文化的肌理。
涡旋艺术源于自然万物,再现生机勃勃的意蕴世界,表达万物所蕴含的吉祥与美好。换言之,涡旋艺术是生命之核,并在生命绵延不息的表达中体现吉祥文化的肌理结构。
吉祥文化的涡旋艺术通过时间的多样性、丰富性和视觉符号的动态性生成文化肌理结构。例如,象征气的流动的天涡是中华民族最早涡旋艺术的代表。自然界中的雷电具有摧毁一切的能量,如殷商时期青铜器上刻有象征闪电的雷纹,将空间的想象与气候文化结合,无论是象征意义还是造型特征都继承和发展了涡旋纹样。商周时期云雷纹样的造型为往复循环的“回旋”状态,借用云气来象征永恒的生命。
秦汉时期自由飘逸的云气纹,常与神兽纹样组合在一起,再现云雾、宇宙的变幻莫测和无限的流动神秘感。
太阳纹是在黑色的圆圈里呈光芒放射状的几何图案,属于梵文的一种,具有吉祥祈福之意,主要用于印度教或佛教的建筑文饰。印加、埃及、古墨西哥等都曾在绘画中使用过太阳纹,并将其视为太阳的象征。民族学者靳之林认为以太阳为中心的四鸟相交旋转,太阳光芒、太阳火焰旋转图等所反映出的是阴阳与生生不息的哲学观,属于象征生命的符号[17]8。原始人在描绘太阳时都会辅以其他动物纹样组合,例如四羊绕日、四鸟嘴的组合等反映出先民的宗教信仰、祭祀与灵魂永存的价值观。
可以说,地涡艺术与生命力密切关联,连接宇宙和生命的轮回,寄寓先民生生不息、代代相传与追求和美的吉祥夙愿,造型充满生命之核的象征意义。
地涡艺术中的涡旋图形与人类结合自古有之,是介于人与兽、人与神之间的桥梁,并以此达到生存保护的目的。正如民俗学者庄伯和所认为的,人类一方面害怕对自己生命构成威胁的猛兽,另一方面却又羡慕它们,希望借其力量保护自己乃至整个部族社会的平安。半人半兽的神话人物形象多数结合涡旋造型来表现。例如龙与蛇的身躯、麒麟与狮子的涡卷以及凤凰的羽毛等皆是典型的图腾样式。
先民将鸟、龙、鱼、蛇、龟等代表生殖繁衍的吉祥喜庆的动物作为涡旋艺术形态代表。楚汉文化的织绣中,龙、蛇的身体蜷起后形成的涡旋形与老虎、鸟类共舞生成华丽的令人着迷的动态纹饰,成为人们的吉祥造型。现今,在中国北方民间仍喜用 S 形的涡旋纹样盖在花馍上象征多子多福。在中国民间信仰中,老鼠被视为“子神”图腾。因此,老鼠与南瓜结合的涡旋图形象征着多子多孙的寓意。殷商时期的青铜器上的兽面纹装饰象征繁衍生命的美好愿望。此外,还有代表长寿和祥瑞的蔓草。世界各地的古代文明中还存在着代表永恒生命的涡旋“生命树”。同时,“劫波树涡”也不断传播到中亚、东南亚等地,从而产生众多充满魅力的艺术造型。
可以看出,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动物、植物和自然气象都能传达生生不息的寓意。天涡和地涡的显性视觉符号传达生命之核,并再现吉祥文化的肌理结构。同时,涡旋艺术之所以能给我们某种影响是因为它具有某种性质、某种能力,即海德格尔称之为艺术品的冲力。换言之,涡旋艺术的动态存在可以使人们的行为和心理发生变化,这种能力就是其艺术存在的价值。
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起源》指出艺术要捕捉自然,艺术的本质就是把这个体现着物的“诗意”表现出来,而这个“诗意”就是海德格尔所说的“世界”。艺术的任务是为了表现与再现世间万物,艺术在自身中开启一个世界并且在运动中永远守持这个世界[18]12-18、76。艺术的世界在于通过物的因缘把在场和非在场联结在一起,此时艺术品带来的意蕴世界向欣赏者敞开。艺术创造的世界超越时空,过去的时间和事物的信息隐藏在艺术品中,供欣赏者欣赏。
涡旋艺术作为生命之源,多出现在器皿、神庙、祭祀建筑、墓室、壁画、服饰中。正如李约瑟(Joseph Terence Montgomery Needham)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所认为的,北欧与中国新石器文化有显著类似之处,特别是制陶业上都运用涡旋图案。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认为,陶器上涡旋不仅出于审美和装饰的目的,还与信仰有关。[19]21中国仰韶彩陶上的涡旋,其结构线条具有严格比例、秩序统一的特点。
换言之,涡旋艺术用线条、曲线、面、齿纹、石头、浮雕、颜色、音调、文字等媒介[20]57-63、68显示内在的生气,情感、灵魂、风骨和精神特征,这是艺术品所要建立的世界,是涡旋艺术表达和传播的核心本质。世界各国涡旋艺术并非仅模拟自然、追求形似,而是探寻看不见的自然与生命内力,表达自然、生命与人高度的共存之爱。每一个涡旋都是起点也是终点,每一个点都潜藏造型的核心力量,这是万物相互照应的意象涡旋。
用自然界蕴藏的灵力、肉眼看不见的生命力,将不可见的自然能量汇聚成形,不断循环,不断流动、沸腾直至变成光彩夺目的震撼人心的精美造型。中国、埃及、印度的民族图腾都与生命力的地涡息息相关。几何形图案与古越族蛇图腾崇拜相关,如漩涡纹似蛇的盘曲状。处于农耕时代的古埃及人对多籽的无花果、棕榈树、多乳汁的植物极为崇拜,这些植物的共同特点是生命力旺盛、果实丰硕。
附着在器物之上的古老纹样携带着当时的寓意,人类文化遗产的神庙、建筑、景观、艺术品携带着它们的过去,携带着过去的信息来到我们当下,我们体会涡旋艺术的存在并建立了一个世界,它让这一切不可见的东西现身在场,让一个时代与一个民族展现自己的过去。
换言之,涡旋艺术绝非仅仅停留在视觉审美层面,更是给当时的人、生活和社会带来信仰与意义,带来历史时间的光亮和民族的信仰。[21]1也唯有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才能理解海德格尔所强调的艺术的时空统一。艺术不是揭示自然和世界而是创造世界,这个世界是基于人的心灵的寄托和需要而存在的。涡旋艺术营造的不仅是自身的力量,还有民族的信仰、对美好的渴望、对灾祸的恐惧、对永恒的追求以及对自身使命的认同,这一切构成涡旋艺术的整体世界。
作为媒介的涡旋艺术,在时空传播中,是对文化符号与精神意识的互转,以涡旋形态传播彼时的天人感应、万物互联、阴阳相合的独特文化。如同阴阳太极图、凯尔特的装饰图案、人体潜藏的涡旋结构等,对其内在象征涵义的揭示,不仅有助于对造型哲学的进一步理解与传承,还可以使当下的我们穿越时空与过去相遇。因而,涡旋艺术不断建立世界,开启民族精神,并以崇高的诗意与美的理想来唤醒历史记忆。
朱光潜先生认为一切艺术都有令人不俗的功效[22]3-9,艺术的存在辅助我们恢复新鲜的视觉和人生意义。艺术教我们在现实世界保持一份朴实与真挚,使我们的理想、天性与天真发生真实的关联[23]10。
涡旋艺术源于自然且让我们看到生生不息与万物互联,进而引导我们走向流动的时间与充满生动意蕴的吉祥艺术世界。跨越不同空间、不同地域和不同国家间的文化差异,对艺术本真进行求索,使我们对待事物的方式和眼光更为开放和自由,使我们避开寻常,去追寻生活中的吉祥和美。
鉴于此,当下的我们,不但需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尊重传统文化的价值,而且需通过对生命的记忆去寻找人与自然,人与社会更深度共存的涡旋,这不仅造福于当代,有利于当下美学建设与文化强国建设,还对建构人类更为开放的艺术形态带来交融互通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