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国
凌霄花、一枝黄花、蓼花、络石。
寂寥散发药性,包围了
桥下的破狮子。金秋还没
向上游划船。
植物的体内也有上游,
一些像泪不是泪,
像钻石又不是钻石的水珠,
升上来,从叶尖上
吐出来。
这是植物学的“滴泌现象”。
又不仅仅是。
今天和昨天一样,
陈旧不堪。
刚认识一种新植物叫木耳菜,
但它快死了,
一定要等到明年清明,
才能下种。
哦,日子恍惚,
桂花里有一位小如虫卵的
女神在弹琴。
哦,恍惚也是人生的一种。
太美的事物,让人伤感。
晨光带着熟悉的奶香,
飘到床边。
哦早安,哦晚安,
有时候耳边开花,
有时候泪流涟涟。
黄浦江接纳了苏州河,
像巨大的针管注入长江,
长江汇入东海。
我家门口的蚱蜢溪,
是黄浦江众多支流中
最小的血管。
即使再小,
我还是能感受到
它流动的力量。
每天背对旭日跑步,
时间在我胸口,
不断提速。
即使我跑得再快,
也无法滴入蚱蜢溪,汇入东海。
我终是黄浦江之前的
一个停顿。
蚱蜢溪继续向前流动。
而我戛然而止。
因为练习飞翔,
差点被电线割断翅膀。
昨天受了惊吓,
一只小鸟的飞翔课,
推迟了一个太阳。
诗人提前来到九鹿湖,
他在芙蓉树下发呆,
一首晚秋之诗,
锁住了他的眉头。
我啾啾,啾啾,
落到他的灵感上。
他向我吹了一口气,
好像很感动的样子。
诗人发现一只小鸟带着轻伤,
心疼地把我安排在
晚秋之诗的
第一行。
被时间罚站的人,
总有一天要用上拐杖。
知音难觅,只减不增。
泉声单调,让人心情复杂。
在花丛中散步,
我想遇见一只花栗鼠而不得。
如果做了一个白日梦,
像遇见花栗鼠一样美好,
这样的晚年,
值得虚构,也值得悼念。
花栗鼠吃了一辈子杂食,
忽然爱上素食。
谷物、树籽和蔬菜?
虫子、蜥蜴和小鸟?
为了加强生活的仪式感,
进餐之前嗅一嗅。
如果不保持对气味的警觉,
嗅觉会死掉的。
万物顺从时令,这是自然的伦理。
手上长叶子的,降下小旗,
胸前开花的,就此凋零。
孔雀爱美过度,累于开屏。
欢庆的事,丰收的事,暂时
没法列入计划。
草坪,被铲得
东一块,西一块,
好端端的一首风景诗,
多出一些补丁。马齿苋
零星开着小花,无人呼应地
表达着伤感。九鹿湖边,
冷,还没有冷透,
松鼠忙着往家里抢运坚果。
秋是用来悲的。可以简化为
一次放生。锦鲤哦,
愿你被落英与浪花簇拥,
不再受惊。
从老祖宗那里,
啄木鸟遗传了一个听诊器。
它喜欢用医生的听力,
咚咚,咚咚,
去敲世界的脑袋。
树长了瘤,坚果空了心,
小树林病了,没有任何前兆。
星星如碎币,噼啪落地。
有人一筹莫展,
展开即为绸缎。
有人在绸缎上哭泣,
从黑夜的炎症里,
哭醒一群萤火虫。
好几次,
绿萝被风吹翻身子,
第二天,
它就把自己正过来,
所有的嫩叶,
重新伸向窗外。
窗外一定有神秘的力量,
不仅仅是阳光鼓励它,
朝着某个方向,
蓬勃地生长。
命在哪里,只能热爱哪里。
因为对瓜果菜叶的依赖,
蜗牛只能困在小花园里。
莴苣和番薯,
葡萄和毛毛细雨,
多么美。
蜗牛生而自由,
但是,小生灵只能活在
小生灵的宿命里:
食物即尺度。
我也拥有貌似幸福的生活,
也不得不悸动着柔弱的触角,
把对远方的试探,
弯回近处的食物。
我,背负漩涡,
静静地啃。
鹤鸣噙着凛冽与波澜,
跌入冬至。
我受了委屈,在
落叶纷飞的小路上,
眉头紧锁。
一束光,瘦瘦的,
它垂直而下,
赐予我开锁的暗示。
为了早日实现
各自的果实,许多花,
排着队,去枯萎。
天空中,绵羊们在运送
无暇、无常和无际。
小鸟飞过,像
缝过,
安慰过。
啄木鸟反复敲打那些死穴,
啄出害虫来。
我也摇晃过那些病树,
枯叶落下来,
天牛、透翅蛾和蝽虫,
也落下来。
看着蓝天恢复宁静,
我直抹眼泪,
重新爱上余晖下
那小小的村落。
一枚翅果,旋转着整个人间,
——轻盈而下。
玉带凤蝶,扇动着
童话般的斑纹,飘落在
紫藤的胡须上。恰似一种惊讶。
栾花飘落——轻盈的蜜蜂,
带着白云,嗡嗡而下。
竹节虫走了一条
从来没有试过的小路,
安静极了,想就此
休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