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化

◇王曦平

我的全名叫约翰·沙雷·拉·阿尔瓦，久尔维采人，是个作家。我从22岁起开始在各大报刊发表作品，如今有影视公司找到了我，说要把我的作品改编成电影，但是有个条件，必须把见血的画面删掉。我不同意，我认为我的侦探小说不见血就不够真实。他们的看法是，电影是给全年龄段的观众看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小孩子看了不好。他们说，可以白刀子进绿刀子出，血是绿色的都比红色的好。我觉得他们有病，拒绝了高达二百万的版权费。

这天，我决定去我的大学母校转转，我拜访了鲁伯特·塞尔柯克教授。教授见到我，热情地吩咐学生给我端茶倒水，我们坐在他的画室里讨论我的小说，还有各种艺术。他说，如今越来越多的久尔维采人喜欢北欧风的装饰风格，简约而不简单。在我们说话间，我注意到墙上的一幅画。那幅画风化得厉害，仔细看，画中应该是个女士，但用布片遮住了身体。我很好奇，搞艺术的还这么保守吗？教授说，越来越多其他系的学生来这里参观，他们不懂艺术，为了避免惹上是非，已经挡了十二年了。我气愤不已，这不是艺术家该做的事。我想要冲过去把布片撕掉，但思来想去，我还是保持了理性。

我离开了画室，又接到了影视公司的电话，电话那头说，可以保留见血的镜头，但是故事的结尾要改，必须让警方大获全胜，而且，大楼不能被炸毁。我大为光火，如果让警方获胜了，就无法拍第二部了，难道必须坏人被逮捕，来个虚伪的大团圆吗？我觉得他们有病，就挂断了电话。

如果电影按照他们的意思拍，我的口碑一定会变差，观众会以为我是个呆板的傻子，这不是我的风格。

我坐在学校里的五月咖啡馆，一边喝咖啡，一边观察。我看到一个学生在角落里看书，她戴着圆眼镜，梳着双马尾。我走了过去，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她说不知道。我告诉她，我是沙雷，小有名气的作家。她说我一定很厉害，很有思想。我说我也是个普通人，你才是久尔维采的未来。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立刻转变了观点，说她是久尔维采的未来，而我确实是个普通人。我问她，是不是她的家教十分严格，她说，是。怪不得，她的思维已经固化了，迎合别人的观点成了惯性思维，而创造性思维则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影视公司又打来了电话，他们说是为我好，因为久尔维采的文化部不会允许那样的电影上映的，他们也没办法。到时候拍成了，双方都会赚得盆满钵满，何乐而不为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观众的审美远比他们优秀？我还是觉得他们有病，就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我实在没事做，就又回到了塞尔柯克教授那里。教授见到我，又吩咐学生端茶倒水，学生们也赔着笑容，虽然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我告诉教授，我原本可以得到二百万的影视版权费，但是我拒绝了。教授说我肯坚持初衷，我是他最自豪的学生。这时候，我想要表现得谦虚一点儿，但理性告诉我，我不应该产生思维定式。于是，我把话题再次转到了艺术上。教授说，虽然北欧风很流行，但这种流行不会长期存在，明年说不定新中式就成为主流了，后年是侘寂风……我赞同了教授的看法。我建议，那幅画能不能撤下来，虽然在不起眼的角落，但还是太奇怪了。教授思考了半晌，过去把布片取了下来。

由于时间的风化，女士的脸已黯淡无光，而身体由于布片的遮挡，清晰地闪着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