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芳
(红线女艺术中心,广东 广州 510627)
根据藏品性质分类,博物馆主要分为艺术博物馆、历史博物馆、自然科学、科学技术和综合类型的博物馆。名人故居(纪念馆)从属于历史博物馆范畴内的人物纪念馆。顾名思义,名人故居(纪念馆)其核心以精神性人物“纪念”为主导功能,同时兼有收藏、保管、研究和展览等功能。国家文物事业发展“十三五”规划中指出,完善博物馆藏品征集标准,拓展博物馆藏品征集领域和途径,充实基层博物馆藏品数量和类型。加强近现代文物征集,注重民俗文物、民族文物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征集。同时还强调要加强文物保护利用,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口述史及其活化利用,以鲜活生动的姿态渗透到各个领域,所呈现的发展态势,对名人故居(纪念馆),特别是近现代名人故居(纪念馆)的建设具有良好的推动和补充作用。
口述史即口述历史,国内外分为多元观点。不少口述史学家都对口述史这一概念进行过定义,如唐纳德·里奇认为,“口述史是以录音访谈的方式搜集口传记忆以及具有历史意义的个人观点”;保罗·汤普森则认为,“口述史是关于人们生活的询问和调查,包含着他们对口头故事的记录”。总体来说,口述史的相关定义中都包含着“对过去事件的回忆”和“对这些回忆的有意识的记录”这两层含义。关于口述史定义,存在一个分歧,即口述史的记录手段是什么,在里奇等学者的定义中,录音是口述史必要的记录手段,也即是说,如果没有进行录音记录的口述访谈就不能被称为口述史,现代口述史学创始人之一艾伦·内文斯,我国学者钟少华、钱茂伟等都持此观点;而以汤普森为代表的学者则认为口述史强调的是进行调查并记录,但记录的手段并不仅限于录音即录音与否并不是判定口述史的标准,我国学者杨立文、杨祥银等也持此观点。口述历史是许多名人故居(纪念馆)搜集资料的主要途径。强调的是通过调查和记录而形成一定的文字材料,而不必拘泥于是否录音、是否面对面访谈等条件。在此种定义下,在现代意义上的口述史普及以前的人物传记、日记等材料虽然不是按照口述史的方法进行采访、录音的,但也具有记忆的叙述、记录等特征,因此也可以归入口述史的范畴,或者说至少具有一定口述史的性质。
名人故居(纪念馆)的建设发展以名人文化及文献为基础,是以名人的生平、思想、著作、社会实践活动和表现为主要的表现形式。其功能主要体现在收藏保存、宣传教育、研究应用等。馆藏是名人故居(纪念馆)各项工作的基础和先决条件。通过口述史获得的语音、影像以及相关的文字资料,成为名人故居(纪念馆),特别是近现代名人故居(纪念馆)馆藏文献资料的重要补充材料,极大地充实了馆藏系统。同时,口述史的实践应用已开始向多个方向扩展,通过展览、研究、出版物、社会教育等,挖掘事件、人物、文物、资料背后的故事,进行馆藏资源再造。因此,注重对口述史独特价值的发掘,推动成果转化工作,已成为名人故居(纪念馆)见证历史、传承记忆的重要任务。
口述史对于名人故居(纪念馆)的实践应用价值,是与名人故居(纪念馆)的建设发展相匹配的。
第一,广泛性适配于名人故居(纪念馆)。名人故居(纪念馆)的特点之一,在于它具有“精英”特征。名人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和社会价值,在收集文献和宣传时,注重主体社会性、政治性和可宣传性。但每个人都是鲜活而多面的,需要立体化整理、收集与之有关的资料。口述史的采集要求之一是在口述者的人选确定方面,不局限特定人群,以发现多样历史为目标。口述者可选择的广泛程度及其叙述内容的多样化,可以从多个角度证实文献记载的真实性,帮助人们了解整个历史。
第二,近时性。口述史强调“三亲”,即口述者要亲历、亲见、亲闻。其中人是第一要素,名人故居(纪念馆),特别是近现代名人故居(纪念馆),与名人同时期的亲历者存世较多,为口述史的应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三,提供了基础性史料。馆藏文献可能存在的疏漏,通过口述者挖掘的资料,经核实比对后,成为正史文献的有益补充。当然,口述者的个人讲述由于受到记忆偏差、社会环境、访谈对象等诸多因素影响,其真实度、还原度和可靠度是存在争议的。大部分时候,我们可以通过新增访谈样例、与现存文献相结合等方法进行判断识别。
第四,口述史进一步丰富名人故居(纪念馆)社会教育的形式。口述史在研究、出版、展览等方面得到了广泛的应用,让名人故居(纪念馆)社会教育的形式变得更加多样。
红线女(1925.12.25—2013.12.08),生于广东广州,祖籍广东开平。红线女是我国当代著名粤剧艺术家,也是粤剧红派艺术创始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粤剧代表性传承人。红线女所创立的红腔和红派表演艺术代表着当代粤剧旦角艺术的最高成就,被誉为岭南文化瑰宝。
红线女艺术中心是广州市委、市人民政府为表彰红线女对艺术事业的卓越贡献而于1996年投资兴建的,是当时我国唯一一座以在世艺术家艺名冠名的艺术中心,是收藏、展览、展演红派艺术成就、研究红派艺术、开展国内外艺术交流的一个颇具审美和实用价值的标志性文化设施。由红线女亲自担任首届主任。2015年底,在广州市委、市人民政府的关心支持下,位于广州市越秀区华侨新村的红线女旧居被收归国有。2018年,红线女旧居确定为广州市第四批历史建筑。红线女艺术中心通过多种渠道收集海内外、民间保存的红线女艺术资料,红线女生前把大量私人珍藏的艺术资料捐赠给红线女艺术中心,并支持出版书籍,拍摄艺术影碟和灌录CD等。2014年,在红线女离世后,红线女艺术中心主动开展口述史抢救性拍摄,采访搜集了一批与红线女一起共事、熟知她事迹的领导同仁、专家学者、亲友徒弟等,既“留”下了历史,又提供了鲜活资料与生动素材。
红线女艺术中心的口述史资料主要来源于建馆初期,红线女的自传、自述或日记等具有一定口述史性质的资料。另外还有两个来源:一是围绕藏品收集而开展的口述史访谈,如在访谈过程中,访谈者提供的历史佐证;二是围绕专项工作而开展的口述史访谈。具体的时间长短、覆盖范围和访谈内容,则根据实际工作需要、人员经费保障而确定。结合不同来源,红线女艺术中心口述史项目的应用成果大致分为四类。
2.2.1 口述史在书籍中的呈现
《南天一抹嫣红:红线女的艺术生活》(谭志湘著),由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谭志湘撰写,她在撰稿期间,通过口述访谈的形式记录下来自己与红线女的交往,讲述了自己所见红线女为粤剧奔波的往事和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经整理后,以他人的视觉去记载历史。《红线女从艺七十周年访谈录》(谢彬筹、谢友良主编),该书详尽、真实、全面地记录了红线女及亲友、领导同事口述的谈话内容。《与红线女共事二十年》(谢友良著),由粤剧红派艺术研究专家谢友良撰写,讲述了他作为同事、朋友,与红线女老师珍贵的二十年。编撰《红豆英彩:我与粤剧表演艺术及其他》(红线女著),收录红线女多年撰写的文章。红线女在1982年赴美加演出日记里提到,“6月12日,今天在温哥华,我们分别访问了中华会馆、振华声粤剧社。访温哥华文化中心的时候,在文化中心大厅前边的小空地,已经人分两行,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穿新衣的文艺队伍,夹道欢迎我们。还有许多华侨和西方人士在路上围观,把那一段马路也堵住了。在炮仗连声,火花四射处,两头狮子衬着喧天的锣鼓,分开了人丛,手舞足蹈地朝我们这边迎过来。狮子踏着锣鼓点,显得矫健非常,很有架势。此情此景,一下子使我联想到童年时代,在家乡欢度春节的景象。是的,华侨乡亲们是以欢度盛大节日一般的深情厚谊来欢迎我们的,他们对祖国、家乡的怀念之情,使我深受感动。”通过这些记忆,可以考证同时期对外文化交流等情况。
2.2.2 口述史在影像中的呈现
红线女在世时为深度挖掘整理粤剧红派艺术的活态文化记忆和技艺,以红线女作为口述主体,以传统的笔录和现代录音、摄像技术,对红线女及其艺术进行记录、整理、研究,先后拍摄并出版了《红线女98最新代表作》《红线女粤剧经典》等粤剧红派艺术的影碟、《红线女艺术之路》《红线女心路之桥》《艺海明珠》《永恒的舞台》等纪录片。以访谈、回顾等多种形式,由红线女本人叙述家族、技艺、传承的历史,其本身就是重温历史、建构历史的表达过程。大众作为历史的叙述者和记录者,从微观的视角,以其亲身经历和丰富的史实来弥补文献资料的匮乏,大众对红线女人生和精神世界认知,成了判断和建构历史的一部分。
红线女离世后,在广州市委、市人民政府的支持下,红线女艺术工程立项,其中的影像工程是拍摄十集人文纪录片《一代天娇—红线女》,这是世界首部横跨亚、欧、美三大洲的粤剧人文纪录片,也是全面展现粤剧人物的纪录片。摄制团队跟随红线女生前的步伐,赴北京、广州、贺州、香港、澳门等地,以及马来西亚、新加坡、加拿大、俄罗斯等国家实地走访,采访150多位重量级的嘉宾、专家学者和红线女的亲友。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与红线女同时代的人,或第一代的晚辈。这些同代人和第一代晚辈多数是古稀之年或是耄耋老人,有些被采访者在《一代天娇—红线女》正式播出时已经离世。从2014年开始的抢救性拍摄,将隐藏在访谈者记忆中的历史资料以声音、图像等方式保留记忆,尽量减少由于生命周期所造成的史料损失,为后来的学者研究或探讨红线女现象提供了基础。例如,红线女逃难至贺州一带的这段历史。通过访谈,填补了红线女艺术中心关于红线女在广西这段历史的空白,也了解考证了“1944年,何香凝等文化界进步人士在八步灵峰山和老鼠山之间的草坪下举办文苑草地会议,那个时候红线女等人都有参与,他们都利用自己力量,潜移默化,宣传抗日。在日军不断高压的轰炸侵略下,他们不顾生命危险,到处巡演,发动群众,他们都是伟大的革命者,实在令人佩服。”
从众人的记忆中抽取历史,再将这些“共同记忆”串联起来。这些“共同记忆”有很多不同的亲身经历和生动的细节,所以,虽然口述采访的方式受个体经验的局限、个体记忆的碎片化等因素的制约,但是通过多重个体的相互映照和多重视角的阐释,仍然是历史资料的有益补充。
2.2.3 口述史在展览中的呈现
听他们“说”历史,听我们“讲”故事。作为史料,口述史在一个特定的主题中,提供了一定的历史信息,与其他展品所包含的内容相呼应,通过文字、纪录片、录音、互动体验装置等多种形式弥补传统实物展品的不足,又或者是对展品背后的社会、历史、环境等更深层次的东西进行补充。以推动展示阐释的方法与阐释主题的多样化,让博物馆更贴近观众。如《一代天娇—红线女》纪实影像展中使用的纪录片采访视频、访谈人员内容摘要等内容,再用红线女本人的话语片段串联起整个展览。口述史作为展览内容的补充素材,能生动形象地还原历史场景等重要参考资料,如广东粤剧院曾小敏回忆她作为全国人大代表接受了习近平总书记的接见,在她与习近平总书记握手时说到了广东岭南文化、广东粤剧,习近平总书记一听脱口而出三个字—“红线女”。红线女已然成为粤剧的代表,更是岭南文化的瑰宝。
口述史的显著特征是原生态、鲜活、逼真,名人生前的生活经历也凸显着特有的社会、政治和文化特征,这些都使人物形象更加直观。通过对人物形象的直观展示,使展览更具观赏性、趣味性、亲和性。观众可以通过看照片、听口述故事等多种方式,加深对名人故居(纪念馆)的了解,在广大人民群众中产生强烈的共鸣。
2.2.4 口述史在藏品中的呈现
口述史需要某种物质载体来表现,最初的口头历史记载是以书面形式开始的。随着科技的发展,录音录像已成为口述材料的主要形式,对口述史资料进行多种“加工”,构成了大量“产品”,如上所提到的书籍、影像、展览等。另外,一些文件批示、手绘曲谱、剧本修改原稿、会议纪实录音带等资料,尽管与一般的口述史工作程序不符,但也具备一定的口述史基本特征。收集到的口述史资料被列入馆藏品,经过考证、核实、严谨的结论结合历史事实,可以作为日后名人故居(纪念馆)工作的一种有效的资源。而具有口述史内容的实物载体,可直接被认定为藏品,而不是藏品的附属品。
历史记忆是一种稀有而又不可再生的资源,所以口述史项目要有争分夺秒的意识。红线女艺术中心在口述史项目执行中也存在一些缺憾。有些历史当事人由于年事已高,在计划进行口述访谈时就过世了,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同时,由于红线女同龄人或有交集的人,部分已经高龄,要想保持清晰的历史记忆是非常困难的。如果能更早开展口述访谈,肯定可以收集和保存更多、更完善的口述材料。
在口述史访谈前期准备中,红线女艺术中心已经配备艺术研究专员,主要参与访谈内容、文稿的审查、字幕校对、文献资料整理与记录工作,研究专员事先已具有一定的知识储备,有利于口述访谈工作的顺利推进。但口述史项目尚未成为有长远规划的项目,同时由于资金和人员等保障问题,有时参与项目的主要人员,如主持人不能确保具有连贯性等问题。
口述史最大限度地保留了真实的历史,故名人故居(纪念馆)口述史的应用实践可以在文献的补充、文物的收藏、展览展陈、教育和科研等方面发挥作用。在项目前端要增强抢救意识,否则某些历史的真相细节恐怕将永远无从知晓。这要求我们不能做短视的事情,要抓住一切有历史意义但不一定有经济和短期效果的事情,要尽可能多地、完整地将历史资料保存下来。在口述史后端应用实践,是需要交流、梳理整理并核证的过程,最终形成的口述史文献是由访谈者和当事人共同完成的。由于大众的历史记忆以独特的角度和细腻的情感,展现名人所不被看到的另外一面,而口述史的功能多样化使得口述访谈能获得更加丰富的基于个体视角的历史片段。所以,对于名人故居(纪念馆)的口述史,应强化前期对口述史的整体规划,后期进行全面系统的整理、研究,注重其应用实践,持续探索名人故居(纪念馆)建设发展与口述史的深度融合。
注释
①龚钰轩,高华丽,黄永冲,等.浅谈博物馆类型划分依据及分类标准制度建设的思考[J].中国博物馆,2022(2):36-42.
②国家文物事业发展“十三五”规划[N].中国文化报,2017-02-22(006).
③④金家玮.博物馆语境下的口述史应用研究[D].杭州:浙江大学,2019: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