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变局下的中国与拉美油气合作

□ 施晓康 王天娇 黄 伟

中国与拉丁美洲国家油气合作历史悠久。油气合作成为近年来中拉关系发展的新亮点。拉丁美洲丰富的油气储量，使之成为中国油气企业海外经营的重要区域，也是中国原油进口多元化战略的重要替代来源。

油气合作源远流长

拉丁美洲是中国最早开展国际油气合作的地区，中拉油气合作可以追溯至上世纪90年代，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中拉油气合作不断深化。

以1993年中国石油在秘鲁的塔拉拉油田起步为标志，中国油气企业不断“走出去”，大力发展拉美地区的油气业务，至今在拉美地区已运营了近30年，业务范围涵盖勘探开发、工程技术、工程建设、油气贸易和服务保障等上中下游全产业链，中国油气企业在拉美地区的油气业务规模和整体实力不断增强，在全球油气市场上也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截至2021年底，中国与拉美地区超过11个资源国合作了30多个油气项目。在委内瑞拉、巴西、厄瓜多尔、秘鲁、圭亚那等国家和地区主要运营上游勘探开发业务及部分中下游业务，还进入古巴、巴拿马、墨西哥、哥伦比亚、玻利维亚、阿根廷和苏里南等国家和地区的油气服务市场领域。

近年来，中国与拉美国家合作持续深入，拉美地区已成为中国对外投资的第二大目的地，在拉美的中资企业超过2700家。近20年间，中国在拉美地区已投入使用或在建的基础设施项目共138个，为当地创造逾60万个就业岗位。拉美国家逐渐意识到中国为拉美地区带来巨大的发展机遇，越来越多的拉美国家纷纷与中国签署协议。目前，拉丁美洲已有超过20个国家正式与中国签署了全面的双边合作协议。

巴西国家石油公司与中国石油合作在桑托斯盆地阿拉姆盐下勘探区块部署的首口探井取得油气发现。廖晖 供图

拉美地区成为近年油气投资新热点

在当今全球地缘政治和能源市场持续动荡的背景下，拉美地区丰富的油气资源、相对稳定的油气投资环境在国际市场中凸显出比较优势，近年来也逐渐成为国际石油公司投资的新热点和未来的重要投资目的地。根据2022年6月IHS（美国能源咨询机构）发布的对全球各国油气投资环境的综合评价中，通过比较政治、经济、政策经营环境、财税政策和法律合同等诸多因素，可以得出结论，在全球50个国家中，拉美地区最具竞争优势。在拉美11个资源国中，巴西、阿根廷、圭亚那、苏里南及特里尼达和多巴哥跻身全球最具投资竞争力的国家之列。

拉美地区之所以成为国际油气投资新热点，既包括历史原因，也有现实的因素。

一是源于历史因素。拉美地区具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基础，多年来国际石油公司深耕拉美，普遍看好拉美地区上游业务的发展潜力。拉美与加勒比地区历来是全球油气行业中的佼佼者，截至2020年底，该地区原油储备占世界总量的19%，天然气储备占4.3%。委内瑞拉仍然是全球原油储量最大的国家，巴西、阿根廷、墨西哥也拥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基础。拉美地区油气业务年平均交易量从2015年至2019年占全球的6%，上升至2020年的14%，2021年全球上游交易区域趋于分散，但拉美地区仍占交易总数的9%。独立石油公司和私人股本公司也成为拉美地区上游资产活跃的买家。从2014年起，全球油气勘探活动大幅减少，各石油公司将勘探投资预算主要集中于优势潜力区域，拉美地区成为油气勘探的优先地区，圭亚那和巴西海域等地区屡屡获得重大发现。2020年以来，拉美地区的油气新发现在全球十大油气发现中占据4席，主要集中于巴西、圭亚那和苏里南地区，发现储量高达153亿桶油当量，占全球总发现储量的38%。

二是基于现实考量。受地缘政治因素影响，国际石油公司收缩了在俄罗斯地区的油气产量，不约而同在拉美地区配置了更多资源，成为拉美地区产量增长的最大驱动力。IHS通过对12家大型国际石油公司的生产数据分析预测，2020年至2030年各大油公司在拉美地区油气产量将从2020年的160万桶/日（占全球产量的7.4%）飙升至2030年的340万桶/日（占全球产量的14%），复合年增长率达到7.8%（各地区的平均值为0.9%）。从拉美各资源国来看，油气产量的增长将主要来自圭亚那、巴西、阿根廷和苏里南地区。其中，巴西、圭亚那和苏里南主要是海上石油产量增长区，阿根廷主要是来源于非常规油气产量增长。

警惕热点背后的“投资陷阱”

在当前全球重塑能源格局的新背景下，拉美油气市场凸显了新的活力，但基于拉美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地区特性，政治风险和经济风险并存，中拉油气合作面临诸多不确定因素。在抓住投资机遇的同时，也需警惕热点背后的“投资陷阱”。

一是警惕中拉油气合作中的“美国陷阱”。拉美地区原油出口高度依赖美国市场，多年来，美国因素是拉美能源秩序变化的主导变量。虽然近年来拉美各国左翼力量反美呼声高涨，但基于国内经济等现实考虑，拉美多国无法排除美国因素。2021年，在美国与中国加剧对抗严重影响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资本流动性之际，中国对拉美和加勒比地区的直接投资骤降。在与几个大国的油气合作关系中，目前中国在巴西参股上游资产开发，阿根廷、墨西哥和哥伦比亚仅涉及部分油服市场业务，油气合作根基尚不牢固。

二是警惕拉美地区开展油气运营的“政治陷阱”。拉美各国党派林立、政治斗争激烈，政治因素往往成为国家经济发展的重要阻碍。拉美地区右翼政党掌权的国家尚且比较安定、风险较低，左翼政府往往会有实行油气国有化的想法或动作，对石油合同进行重新谈判，减弱了外国企业投资本国油气市场的意愿。秘鲁、巴西和厄瓜多尔等国近年频频更换总统，由于政权更替带来的新一轮政策调整使油气公司运营面临了更大风险。国内政策的不稳定也表现在石油政策的多次变更，政府部门的不作为和推诿扯皮情况导致了油气公司获得环境许可、资产置换等事项难度增大。外国投资者往往会遭遇国内政治博弈和对外关系变化引发的冲击，油气投资回报率受到影响。政治风险引发的社会风险随之加大，劳工和社区问题多发，厄瓜多尔和秘鲁等国尤为受其困扰，多年难以解决。6月初爆发的厄瓜多尔土著抗议事件持续至今，对其本国经济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国内经济瘫痪、航班停运、油田限产，一系列问题也给油气公司的当地投资带来严峻挑战。

中国海洋石油集团有限公司参与建设并拥有权益的全球巨型盐下超深水油田—巴西梅罗一期在巴西顺利投产。廖晖 供图

三是警惕后疫情时期拉美国家的“经济陷阱”。2014年以来，国际油气价格快速下跌并持续低位，对严重依赖油气资源发展的拉美各国经济造成了一定影响。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之后，拉美地区经济遭受打击。资金短缺和沉重的债务负担使拉美多国难以扩大投资提高原油产量并降低生产成本。拉美各国政治压力助推了本国经济的恶化，左派政府推行油气产业国有化，增强政府对油气产业的控制权并提高在油气溢价收入中的分成比例，要求外国石油公司由控股者变成参股者，造成多家国际石油公司纷纷撤离拉美地区。同时，多国财税政策频频调整，左派政府不断调整油气税率、修改法令、变更石油合同，放大了政策的不确定性，拉美地区的投资环境不如以往。

四是警惕拉美地区传统化石能源发展的“气候陷阱”。气候问题是全球高度重视的敏感问题，传统能源发展与气候影响的矛盾关系也是全球油气公司必须面临并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2021年11月第26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给全球烃类行业传达了一个明确信息：“传统方式已过时。”虽然大会未明确要求各国禁止化石燃料补贴（该补贴对厄瓜多尔、墨西哥、委内瑞拉及阿根廷等国的传统化石燃料产业起关键支撑作用），但也明确传达了减少传统化石能源的信号。中国在拉美地区主要开展油气业务的资源国中，秘鲁、巴西和巴拿马已经明确承诺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委内瑞拉和古巴没有做出实现碳中和的承诺或提出明确的减排目标，但也对于基准排放量做出了预测，并对各行业减排、提高能效及修复环境等方面提出了一定要求，各国对在本国作业的能源公司加大了作业排放等方面的监督审核力度。从长远看来，拉美地区的油气市场发展将面临越来越严格的审核和管理，气候问题将成为化石能源开发的强力制约因素。

与拉美油气合作新思路

在拉美地区开发油气业务面临着重重风险，但在风险的背后，机遇也与之并存。在全球重塑世界格局的动荡时期抓住机遇，在新变局下继续开拓拉美地区油气市场，对于中国油气企业有着积极的意义。

中委合作模式提供借鉴思路。在上一轮应对国际金融危机的冲击中，中国和委内瑞拉以石油合作为主轴，拥有“决策中心”和“融资中心”的中委合作模式值得在拉美地区其他国家推广。通过复制中国和委内瑞拉合作模式，可以竞标油气区块，在已有上游合作的巴西、秘鲁等国继续获取优质区块，在厄瓜多尔等国家的合同延期中获得新权益，同时考虑进军墨西哥、古巴等无上游油气合作国家的油气市场。

资源国振兴经济目标提供契机。拉美主要油气生产国对于与中国开展油气合作意愿普遍比较积极，仍然视中国为原油出口多元化的重要目的地和投资来源地。随着世界格局变化，油气价格高涨，油气勘探开发投资回温，为了在后疫情时代积极提振经济，拉美地区大多数国家要么为油气产业提供刺激政策，如厄瓜多尔、墨西哥及阿根廷；要么制定了未来十年扩大原油产量的宏大目标，如巴西、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无论扩产还是提供产业刺激政策，归根结底都是资源国振兴经济的手段，拉美各国在提振经济方面的需求是拉美和加勒比地区油气行业发展的关键痛点之一，也是中国油气企业继续开拓拉美地区的重要契机。

新能源合作潜力有待挖掘。中国油气企业与拉美国家的油气合作不能仅仅立足当下，要立足战略高度看待合作潜力，着眼长期的企业发展，在站稳油气市场的同时，不断深化合作，立足油气市场扩边连片，紧跟全球气候变化潮流，拓展新能源业务，推动油气企业绿色发展。油气企业应量身打造绿色发展战略，厘清核心战略、重点领域和风险投资发展方向，差异化、多元化进行战略布局，推进传统化石能源和非化石能源齐头并进。一方面，上游公司要结合生产，加大项目全生命周期的低碳减排力度，提高能效，加大节能技术的推广应用；工程技术、工程建设公司可考虑从原材料上进行低碳控制，减少产品的全生命周期碳足迹。另一方面，根据资源国具体情况开展新能源开发，如巴西可利用生物能源优势，考虑在当地成立合资公司开发生物能源；秘鲁、厄瓜多尔、古巴可利用光照充足的特点经营光伏发电；近海项目可以考虑利用自身海上业务特点，率先发展气电项目及进军光伏产业等。

上下游一体化优势提高企业整体竞争力。中国油气企业具有上下游一体化的整体优势，各企业按照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原则，可借助目前上游公司的勘探开发业务能力和投资优势，利用工程建设、工程技术及油贸公司的物流运输体系和提油销售渠道，保持现有油气项目的稳定发展和可持续发展，推进中国企业的整体发展，保障国家能源安全树立品牌形象。要增强潜在优势挖潜，不仅要注重发掘自身的所有权优势和内部化优势挖潜，还要善于从竞争对手那里吸取正能量，考虑投资共建合资公司的做法，依托资源国当地资源禀赋、基础设施等区位优势，出资共建或参股管理新能源项目。应积极开展能源经营的本土化研究，在从事新能源生产和经营活动过程中，以员工本地化来迅速适应资源国经济、文化、政治环境，在人员、资金、产品来源、技术开发等方面实施当地化策略，正确面对资源国政府关于本土化的诉求，构建与资源国政府互利共赢、和谐发展的新发展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