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璐璐
(华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孔子在《论语》中所追求的君子理想,既体现着春秋时期的社会历史背景和时代要求,也体现了孔子对礼崩乐坏的社会现实的反思,对有道之统治者的期待。这一时期,“君子”不再专属于统治阶级这一群体,而成为有志之士的普遍道德追求。我国近代学者辜鸿铭先生评价孔子思想时指出:“孔子全部的哲学体系和道德教诲可以归纳为一句,即‘君子之道’。”[1]50《论语》集中记载和反映了孔子的君子思想,梳理《论语》全书,孔子以君子风范论、君子教育论为主体,并通过对比君子与圣人、小人,通过列举南宫适、子产等君子典型作为辅助论证,从而使其君子思想成为一个系统化的理论体系。
君子风范有着丰富的内涵,是君子内在道德品性的体现,是君子外在形象的直接展示,也是言与行、文与质、内在德性与外在德行的统一。在孔子看来,“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2]137想要成为君子,具备了“仁”才能够不忧愁,具备了“知”才能够不困惑,具备了“勇”才能够无所畏惧。君子总是以“仁”“知”“勇”等内在品格来要求自己,这是界定君子的基本参照,也是孔子培养君子人格的基本内容。
孔子贵仁,作为孔子君子论的基点与核心,关于“仁”的论述在《论语》中占了较大比重,共有一百多处,还有多处表达了“仁”这一含义但未用这一字眼。纵观全书,其关于“君子之仁”的阐述主要有以下几层含义。
其一,君子克己复礼为仁。此处的“克己”,即克制自己思想、行为等,“复礼”即尊崇周礼,按周礼的要求处理社会事务,不能“非礼”。作为社会个体,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对于“仁”的追求总是被内在欲望、外在要求等影响。因此,通过不断内省自律而克制不合“仁、礼”之道的欲望,并专注于追求“仁”,追求君子之道所带来的精神层面的满足和乐趣。做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2]101,是君子“克己”的体现。
孔子鼓励并亲自践行“克己复礼”的行动,从而实现“天下归仁”的良好愿景,这也是孔子的社会政治理想所在。正所谓“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2]174。所以君子能够做到克己复礼,能够做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2]174,坚守内心本真的道德品质。
其二,君子亲亲爱人为仁。在个体克己的基础之上,君子要把“仁”推广到社会群体层面的“亲亲爱人”。君子“亲亲”,这里的第一个“亲”用作动词,有“亲近,对某人好”的意思,第二个“亲”用作名词,指“亲人、家庭成员”。每个人一生下来就能感受到父母长辈、兄弟姐妹等家庭成员的爱,并相应的对亲人也产生仁爱之情。所以亲亲孝悌就是“仁”之根本,“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2]2
“亲亲”是君子之仁在家庭伦理关系中的体现,其基础就是每个人都必须具备的“孝悌”的思想。孔子认为,仁首要和最基本的体现就是爱其父母,其所代表的“孝悌事亲”是从心里发出来的。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情怀与气质的体现,这种情怀与气质不仅对个人品性有积极影响:“其为人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2]2而且对于周围人的认知和行为都有着极强的感染力:“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2]113
其三,君子舍生取义为仁。宗法血缘关系维系的古代父系家长制社会中,“家国同构”的思想观念是其最基本的特征。家族是家庭的扩大,国家亦是家族的延伸。在此思想脉络之下,“克己,亲亲爱人”的仁爱思想进一步扩大,这体现为“修己以安百姓”的仁政精神,也体现为杀身成仁的崇高气节。
因为“君子安人”,所以身处高位的君子就会做到“为政以德”“道之以德”。因为“君子安百姓”,所以孔子又提出了“志士仁人”应当“杀身成仁”的良好期望,这也是孔子所提出的对成就君子内外品行的最高要求,也是君子人格的最高境界。
在“仁者爱人”的基础之上,孔子提出君子还应当做到“知者不惑”,着重强调了君子应该具备的理性思考能力。“知”同“智”,本意为“知识、智慧”等含义,代指人所具有的某种天赋能力。孔子将“知”赋予道德意义,使之成为一种重要的道德品质。一个君子不仅应该是位仁者,也应是位智者,能够明辨是非,通达事理,思维敏捷。这体现出知识的掌握与认知境界的提升,也体现出君子本应具备的良好品德。在《论语》中,共有117 处论及“知”。具体来看,君子之知可从以下几个角度来展开。
其一,君子博学自知。
这里所体现的是对君子在知识掌握、理论根基以及学习态度等方面的要求。君子应当有丰富的文化知识储备,内化于心。再用礼的规范来严格要求自我,这就能使得君子按照自己既定的目标迈进,不离经叛道。因为博学以文,所以接触面广,具备一定的的知识储备,并且在日常生活中“以文会友,以友辅仁”,结交到众多博学之友。在与朋友交流的过程中,不仅能够知晓自己的不足,更能够增长自己的仁爱品性与理性智慧。这是一种实事求是态度的体现,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过分谦虚,也不虚张声势。也正如后来孔子所说:“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2]189
其二,君子好知乐知。因为在不断的学习过程中,个人的知识储备和道德智慧都不断提升,所以会明白,死记硬背,痛苦地学习并不是求知的正途。学习应当是“乐亦在其中矣”,应当是“三月不知肉味”,是一种好之、乐之的心态。
孔子曾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2]87这里的“知之”“好之”“乐之”即是由知到智的循序渐进的状态,“知之”是“智”的初级层次,即通过学习,接受知识,从而完成的道德认知的过程;“好之”是“智”的第二层次,所谓好之即是认为某物是好的,能够从中吸取知识或收获,是对前一阶段的道德认知的认同,体现为道德情感上的倾向性;“乐之”是“智”的最高阶段,以某物为乐并积极追求。即通过学习增强对其的认知,通过好奇增强对其的认同,通过乐之而实现由内向外的转化过程。
《论语》中君子的“三达德”是一个有机整体。其中“仁”即仁爱,是情感基础。“知”即理智,是理性基础。不论是情感基础还是理性基础,这两者都属于人的内在情感,所以要通过一定的意志品格(勇气)来推动其外化。这一意志品格,即君子之勇。
其一,君子之勇以“义”为上。
孔子认为,“义”就是君子做人、做事的原则要求和原则底线。“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2]52这里的“义”,是“适宜”的意思,是在“礼义”基础之上的深化。“礼义”是一种规范,君子之勇,首先要对自己进行礼仪、道义的规范,确保自己的“勇”不会对他人、对社会造成伤害。做到这一点之后,君子就可以对需要自己展现“勇”的场景分类讨论,对不同的事情采取适宜的态度,而不仅仅是用统一的礼仪、道义来制约。对君子来说,天下的各种事情都没必要去敌视或羡慕,每件事情都有自己适宜的处理标准。这体现了“君子之勇”境界的提升。
其二,君子之勇以“礼”为节,统摄于“仁”。“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2]113孔子认为,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对“礼”的敬畏,做任何事情都要以合乎礼为前提,否则会导致“乱”的结局,孔子本身也异常讨厌勇而无礼的人。
如果说“礼”是“勇”的最低界限,那么其最高界限就是“仁”,君子之勇统摄于仁,“仁”是勇者所要实现的目标。仁者一定有勇,因为仁是孔子思想中最高的一种德行,囊括了其他所有的美德在内,包括勇;另一方面,勇者不一定仁,是因为勇本身有限度在,过度就可能变成“好勇”,进而产生“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2]270的不良后果。
在《论语》中,通过对“仁、知、勇”等道德品质的描述,孔子构建起一个文质彬彬的君子形象,这种形象是君子良好风范的体现。但君子并不是《论语》中唯一的人格形象,小人、士、贤者、圣人等都是孔子在《论语》中多次提及的人格形象。孔子对君子与圣人、贤士、小人的区分,不仅具体化和深化了君子形象,而且进一步肯定了追求君子理想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在孔子看来,圣人是超越于君子之上的理想人格,并自谦地认为自己是配不上圣人等称呼的,可能只有尧舜禹这样德与天配的贤王才能被称之 为 圣 人 。 孔 子 认 为 普 通 人 很 难成为圣人,但可以追求成为君子,君子尽管难达圣人之高度,但可成就圣人之美德,因为在德的追求上,君子和圣人是一致的。“圣人”和“君子”作为孔子所提倡的道德人格,是孔子对时代做了深刻思考后提出,又由后世儒学家所丰富发展的人格典范,是先秦儒家所提倡的“内圣外王”理想人格的现实载体,也是推动当时社会历史发展的重要力量。
君子与圣人之异,体现在圣人对君子的包含性上。在《论语》中,孔子所提出的理想人格有“士”“贤人”“君子”“圣人”多种层次之分,这其中,“圣人”是最高的境界,连尧舜都难以达到圣人的境界,只有博施、济众者,才可以被称作有圣德的圣人。“君子”是其概念范畴之下的一种境界,“圣人”一定是“君子”,但“君子”不一定是“圣人”。“圣人”的概念范畴包含了“君子”“贤人”等其他一系列有关个体人格完善的范畴。正如安乐哲所说:“在孔子学说中,我们可以把成为圣人这项事业理解为一项整体的事业,成仁和成君子则是这一事业中彼此相关的两个向度。”[3]407
君子与圣人之异,还体现在两者的互补性上。君子比圣人拥有更高的可实现性,圣人则比君子拥有目标的高远性。“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2]105圣人理念在中国文化历史变迁中始终是最高的精神象征与人格代表,这样的人格在现实生活中是难以寻觅的,会给人们一种望尘莫及的神秘感与虚幻感。孔子也认为圣人是一个太过崇高的境界,虽然后世学者们经常把孔子称为“孔圣”,甚至在后世的典籍文献里,但凡提到圣人便都是代指孔子。但是在《论语》里面,孔子自己都很少提及圣人,并自谦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2]109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圣人”因其目标高远性而难得一见,但是君子却是一个能够在现实生活中通过内外修炼而实现的人格。相比于甚少了解的完美无缺的圣人形象,君子也会和常人一样犯错误,只是君子勇于改正,从而使自己的人格得到不断的完善。在孔子那里,圣人是一种可以向往但难以达到的彼岸性理想人格,只有君子才是此岸性、现实性的人格。
论及君子与小人之比,首先要对两者的概念进行界定。从道德层面来看,有德者为“君子”,无德者为“小人”。从地位层面来看,统治者为“君子”,被统治者为“小人”。将君子与小人进行对比,有助于更明晰君子的内涵,以及了解追求君子人格的必要性和重要意义。
关于“君子”和“小人”的形象对比,赵纪彬指出,“从春秋时期开始,‘君子’与‘小人’才分裂成为两个对立的政治派别。”[4]101在孔子之前,《尚书》《诗经》等文献中都出现了“君子”“小人”对比的用法。如《尚书·无逸》:“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5]179《诗经·小雅·采薇》:“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6]260具体探究两者的对比,也主要是从地位层面和道德层面来展开。
首先,在道德素养层面,两者的区分在于其道德选择与出发点的不同。“道德、义理”是君子的选择出发点,而小人则相反。“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2]55“喻”在此处有“明白、了解、倾向于”的意思。君子做任何选择的出发点都是“义”,而小人做任何事情的出发点都是“利”。在义利关系上,“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2]200意即君子用自己的正确意见去纠正对方的错误观点,从而形成一种和谐融洽的关系;小人则因为自己没有什么知识水平,所以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没有什么道德修养,所以也不敢承认自己的无知,只能做到简单的认同和附和。在《论语》中,关于“君子是有德之人,小人是无德之人”存在大量论述,并且孔子还把两者加以对比以突出君子品行的高尚。如“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2]182反映了君子与小人在与人相交方面的差别,君子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与之相对比,小人则把别人的痛苦当作一种享受。“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2]228反映出君子与小人在面临窘迫环境下的不同之处。以上关于君子和小人的多处论述,体现出君子和小人在道德品行等方面的鲜明对比。“君子”不论处在何种境地,都能做到坚持其基本品德,而小人一穷,便无所不为了。
其次,在社会地位层面,小人指地位低贱之人,而与之相对比的君子则是指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2]156“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2]258杨伯峻及李泽厚先生对这两处的“君子”与“小人”的解读均是从政治地位的层面出发的。一出生就能够接触到礼乐文化的是君子,是地位较高的人。地位较高的人学习礼乐之道,就能够爱护周围的人;而平民百姓学习君子之道,就很容易被人役使。对于地位低下的小人来说,日常耕作、养家糊口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财力去接受知识及道德教育。缺乏应有的知识与道德教育,也使得他们目光短浅,重视利益,害怕麻烦所以尽量迎合周边的人,在道德修养等方面日渐浅陋软弱。
整体来看,君子、小人是两种相互对立的人格类型,通过与“小人”的对比,孔子赞扬、推崇“君子”所具备的道德修养与品行,并以身作则践行君子品格,引导大家要成为君子应该如何体现在行动上,也使君子的形象更加丰满立体。
在《论语》中,为了使君子形象更加生动立体,孔子除了将君子与圣人、小人进行对比,还列举了身边可以被称之为君子典型的人。这些君子典型往往有着良好的教养,处事温和,举止无可挑剔,同时又有着很强的道德意识。私下独处克己自律,勤奋好学;出仕为官又能为政以德,善待一方百姓,维护君主权威,是孔子心目中的君子人也。
南宫适,字子容,亦称南宫、南容。这里,南宫适通过举出善战的羿、奡不得好死,亲自践行德行的禹和稷却得到了天下的例子,提出君子不应当以战立国,应当为政以德,以德化民的观点。他的理想是向禹、稷一样的圣人学习,而鄙视羿和奡这种匹夫之勇。这种观点和孔子一直以来所主张的“德政”有极大的相似之处,所以孔子会在南宫适出去之后高兴地的称赞他是“君子”,是“尚德之人”。
南宫适不仅尚德,也随时培养自己谨言慎行等德性。
此处“三复白圭”意为“白玉上的污点还可以磨掉,我们言论中有毛病,就无法挽回了。”南宫适读到这句话多次地诵读体会,意为告诫人们要谨言慎行,不然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此外,更深层次来看,南宫适的君子气概还表现在其家国情怀之中。正如孔子所说的:“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2]59
此处所讲的“道”,是说符合国家政治的最高的和最好的原则,废即废置、不任用的意思。国家有道的时候,就出仕做官,为国效力;国家无道之时,就归而退隐,也可以避免责罚,保存君子品行。
孔子评论子产说:“他有四个方面符合君子的标准:他待人处世很谦恭,侍奉国君很负责认真,养护百姓有恩惠,役使百姓合乎情理。”
同为孔子所称赞的君子,与南宫适不同之处在于,子产本身是具有较高的政治地位的。据史书记载,子产出身尊贵,是郑穆公之孙;且他曾官居高位,先后辅佐郑简公、郑定公;并且为政过程中在国家的政治、经济、外交格局等多方面曾大力推行改革,最大范围地施惠于民,同时也在人文思想等方面做出贡献。
据此来看,子产能够被孔子赞为“君子”,也是因其作为“在位者”能够恭、敬、惠、义,能够自我修养高尚品德,更能够为官辅政,造福百姓,是孔子心中理想君子的典范。
史鱼和蘧伯玉都是卫国的大夫。史鱼以耿直敢言、公正无私著称,蘧伯玉也以正直著称,但 他 的 性 格 与 做 法 却 与史鱼不一样。他内直而外宽,所以政治清明就做官,政治黑暗就赋闲,能屈能伸,通权达变。在孔子看来,两人都是贤臣,但蘧伯玉更符合孔子在当时对君子的设想,这点可参考上文中的南宫适,所以孔子感叹“君子哉蘧伯玉!”
蘧伯玉派使者拜访孔子,孔子问使者,蘧伯玉最近在做什么?使者说,想要使他的过错减少但是还没能达成这个目标。这段话借蘧伯玉内在自我反思的日常状态,体现出孔子一直所推崇的君子精神。君子从不觉得自己是掌握了一切真理的天才,而是一个需要不断内自省、反思自我的平凡人,这也是一种不断努力、永不懈怠、永不自满的精神。
蘧伯玉是春秋时期卫国的上大夫,为官执政期间为人贤德兢兢业业,并在孔子周游列国时,多次尽力帮助孔子。后世文献记载,蘧伯玉曾说过“耻独为君子”,意思是说一个人不能仅仅满足于个人修养,不能仅仅满足于独善其身,更高的人生境界是君子要以身作则,以自身的良好形象、作为来影响周围的人,引导他们积极向善,成为君子。而仅仅追求自身完美、高尚的人,是可耻的,君子不屑于这样做,也不承认这样的人是君子。这种“耻独为君子”的人生境界,启发我们不仅要注重自我道德修养的完善,更要注重社会道德风尚,不断以身作则,为和谐社会的构建贡献自己的力量。
孔子赞许子贱说:“这个人真是个君子呀,如果鲁国没有君子的话,他是从哪里学到这种品德的呢?”
同样的一句赞许,在《孔子家语》中也出现过,并且交代了这句话的前因。根据《孔子家语》的记载,孔子的侄子孔蔑与子贱同时出仕,孔子问他们收获如何,孔蔑的回答是“未有所得,而所亡者三”。而后孔子问了子贱同样的问题,子贱认为“无所亡而有所得,能够将往日诵习的知识学以致用,所得到的俸禄用于供养亲戚而增进骨肉之亲,在公事之外兼及吊死问疾,能够加厚朋友之情。”[7]177孔子听后,对子贱发出了“君子哉若人”的赞许。据此可知,孔子称赞子贱为君子,在于他出仕为官时也能学以致用,自觉践行君子在“仁、知、勇”三方面的要求。
综合来看,以上四位被孔子称赞为君子的人,无一例外的是内在具备较高的理论知识素养与道德修养,外在具有一定的道德品行的人,其中子产等还是有德行、有德政的在位者。而内在的理论知识与道德素养,外在的道德实践也是孔子进行君子教育的主要内容。
孔子不仅自己追求君子人格理想,而且在其教育实践中从多方面对其弟子进行君子教育。在对学生进行君子教育的过程中,孔子以“六经六艺”为主要内容,采取多种教育方法,以期培养出“内圣外王”的君子人才。
正如熊十力先生在《原儒》一书中说道:“孔子承乎泰古以来圣明之续,而集大成,开内圣外王一贯之鸿宗。”[8]25孔子致力于培育君子的目标,就是希望通过教育,增强受教育者的内在道德修养和理论根基,并将这份内在认知转化为外在的君子行为。正如有学者指出,成人(人格的完善)构成了孔子的价值追求,也正是在这一人格境界上,内圣与外王的价值理想开始得到了具体的落实。[9]25这说明内圣外王既是孔子君子教育的目标,也是其教育宗旨。
“内圣外王”这一词最初是由道学家庄子所提出的:“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天下大乱,贤而不明,道德不一,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位其所欲焉自以为方。”[10]567而后儒家学者对其涵义进行延伸,用以表明君子高尚的道德人格境界和人生社会理想。牟宗三先生则更进一步对其定义:所谓“内圣”,即指个体内在完善自我,进而自觉地作圣贤工夫,从而发展完成个人的德性人格;所谓“外王”,即指外而达于天下,则行王者之道也[11]4。即内圣是通过内在不断省察从而获得君子乃至圣人般的道德人格;外王即通过外在不断躬行,从而出仕为官,为政以德。内圣是一种内在理想道德人格的体现,外王是由内圣而引出的一种社会政治理想。
“内圣外王”这一教育宗旨在《论语》中有多处体现,如孔子提出的“学而优则仕”的人才选拔方法,或“修己以安人”的自我修养的方法,修己即内圣,安人即外王。孔子鼓励君子学有所成之后出仕为官,安抚百姓,管理国家,这是其“内圣外王”教育宗旨的体现。他主张从平民中选择有德有才的君子来管理和统治国家,这体现了他崇道尚德的价值理念,也体现了内圣与外王之间的相互关系:主体通过增强内在的道德修养以实现其外在的社会实践,先内圣而外王,由内圣而定王。
这种“内圣外王”的培育宗旨,一方面强调君子道德层面修身养性和政治层面建功立业的统一,一言以概之即“为政以德”。“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2]14君子不断修身养性,提高道德修养是出仕为官的前提和基础,而建功立业、为政以德又是修身养性的目的。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孔子君子论对个体道德人格境界的提升作用。“圣”在孔子的语境里,是一种超乎天地自然的、极高的精神境界,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连孔子自己都难以达到的境界。君子内在不断完善自己的道德修养以达成内圣的境界,外在展示自我出仕为官以实现外王的目标,这所有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生活条件的改善,也不仅仅是为了使自己和整个家族社会地位得以提升,而是为了持之以恒地以道德的认知和践行为媒介来充实自己的内在世界,并且通过“外王”这一方式,以一种外在的方式延续个体内在的道德追求,使之成为一种高尚的道德实践。仅仅做到了“内圣”,仅仅追求自己成为君子,是一种不道德的表现,也不是真正的君子行为,君子应像蘧伯玉那样耻独为君子。由“内圣”到“外王”的境界的发展,是道德人格由内向外的转化,是个体君子由理论到实践的境界的提升,也是君子品行由个体到社会的扩展。
君子是德才兼备的人格典范,也是孔子的理想人格代表。生活于春秋末期,且又对西周时期礼制非常推崇的孔子,在君子教育的内容方面也沿用了周代的“诗书礼乐之教”。这和君子成长的主观需要及目标有关,也和培养君子的客观要求与环境相关。孔子以《诗》《书》等传世经典为载体,重视对学生进行礼、乐、射、御、书、数等方面的教育,重点突出技能技巧、道德修养层面的内容。两者是西周贵族子弟想要出仕为官必学的内容,涉及到德育、智育、体育、美育等诸方面。
正如孔子所说,因为“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2]254“《诗》《书》、执礼,皆雅言也。”[2]102学《诗》《书》《礼》,能让我们学会如何在合适的场合说恰当的话,视听言动都应该符合礼的规定,从而形成君子的立身之本。在《礼记》中,孔子概述六经的具体功能如下:“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5]650
孔子在其君子教育的过程中进行以“诗书礼乐”为主要内容的教育,主要包括道德教育、文化知识教育、礼仪规范教育等。这些教育内容在孔子看来并不是等量齐观的,他认为“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2]6他把孝悌、仁爱、诚信等道德品质放在了最首要的位置,这也说明孔子认为,在君子教育过程中,道德品质的培养是优先于技艺的。孔子对六艺、六经的教学不仅仅是为了让学生学到某种特定的知识技能,而且是通过对六艺的学习,领悟其中所传达的君子品行修养的心路历程。
君子教育是孔子所开创的侧重于培养受教育者知识技能、道德素养等的教育。这是不断学习理论知识与道德规范,将其内化为自身的道德品质继而不断修养自身,并在道德实践中不断提升自我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求学与养德互为一体,修己与笃行相互促进。以此为核心,君子教育方法主要体现为以下几点:
一是求学以成君子。在追求成仁成圣的道路上,孔子曾自信地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2]75这是孔子对自身好学的自信与坚持。也正如孔子对自身的评价:“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2]103孔子把“求学”贯穿到了自己言行举止的方方面面,并进而把这一要求融入对君子的设计和要求中,贯穿在自己的君子教育方法中。
君子求学,首先明确自己的目的。“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2]218,求学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自我的成长,为了充实自己。而不是为了装给别人看,怀着“为人”的学习目的是难以学到知识的。君子求学,告诫自己要有谦逊好学的态度。能够做到不耻下问,充分地向自己身边比自己优秀的人学习,并不断地反思自身,做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君子求学,也提醒自己要有合适的学习方法。要学以致用,“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2]283君子学习最终要在实践中检验自己的成果,不仅能够检验自己学习的不足之处,也能在实践中获得新的关于理论知识学习的感悟。
二是养德以成君子。在孔子看来,君子应当“博学以文”,更应当“约之以礼”。这里的“礼”就体现为君子对礼仪规范的遵守,是君子个体道德素养高低的反映。理论知识的学习固然重要,道德素养的培育也必不可少。孔子认为,在求学的基础之上,君子应当通过内省、慎独等方式,把所学到的理论知识、道德规范内化为自己的道德认知,使自己具备相应的道德素养。
君子养德,首先要做到经常自我内省。“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2]4自省是君子完善自我的重要方法,只有不断地内在自我反省,及时发现并纠正自己的错误,才能不断完善自我人格,达到君子的境界。在养德的过程中,内省与慎独相辅相成。时常的内在自我反思是慎独的前提,慎独是对内省效果的检验。正是因为君子常常自我反思,所以君子对自己的优缺点有着较为清晰的认知与了解,进而在自我独处的时候多方面克服自身的不足之处。在君子养德的过程中,两者相互促进,缺一不可。
三是修己以成君子。所谓“修己”是指君子通过自我教育,进而完善自我,为他人树立榜样的过程。身教胜于言教,作为师长对学生进行君子之教,首先要严于律己。君子在终身发展的过程中,要做到“三畏”“九思”“三变”“五美”。为什么呢?因为君子的一言一行都对周围的人有着极大的影响。君子之德如风一般,一言一行都对周围的人、环境有着重大影响,所以君子应当严于律己,进而发挥自己对周边人的感化、引导和教育的作用。因为做到了严于律己,君子自身在品行修养等方面无可挑剔,所以君子可以以身作则,可以以自身品行来影响、带动周围的人。
四是笃行以成君子。君子不断学习、养德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付诸“行”这一实践。实践是对理论知识的强化,也是对理论知识正确与否的检验。君子求学,养德、修己,最终也要在不断地笃行中检验理论的正确性,并进一步发展理论。在不断践行自己所学的知识、品德的过程中,磨炼自身意志,锤炼良好道德品质。孔子强调“躬行君子”,反对空谈和言行不一,并提出“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2]57。
君子笃行,首先要学以致用。学以致用是对理论学习与道德修养的强化与检验,也是发挥君子教育对个人及社会作用的重要途径。“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2]191既是你学会了《诗》三百篇,但是出使在外的时候无法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这又有什么用呢?君子笃行,其次要知行合一。所谓知行合一,也即说的话要与自己的行为相符合,甚至达到多做、先做的境界。正如孔子所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等。相比于过多的言论,行动才是检验一个人是否是君子的标准。
正如儒学家狄百瑞所说:“《论语》的魅力之所以经久不衰,并不在于它阐释了一套哲学或者思想体系,而是在于它通过孔子展现了一个动人的君子形象。”[6]34而孔子的君子追求本就是为了通过理想人格的塑造从而维护良好社会秩序,实现其天下归仁的远大抱负。在不断践行君子标准的过程中,孔子不仅严格要求自我,还以身作则,用自己的一言一行诠释着君子的内涵,以此来影响、带动自己的学生。孔子的学生们在日常学习与交流过程中,见识到孔子深厚的学识,领略到孔子高尚的人格魅力,并以此来规范自身行为。新时代下,理想道德人格的养成,要结合当前的社会实际,从传统文化中汲取积极、合理要素,进一步丰富道德人格培养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