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芳(江西遂川县燕山中学)
人生最早的恐惧源于婴幼儿时期,当妈妈们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宝宝的时候,宝宝们能够非常安静地吃玩睡,但只要他们一惊觉,发现他们的母亲远离自己的视线时,强烈的恐惧感便会顿时爆发。哭泣和无助感是婴幼儿时期宝宝们的分离恐惧。
每个人年少时的恐惧,大都源于对不确切事物的恐惧。害怕这个世界的混沌与模糊。夜晚远远看到一棵大树,明知道是大树,但心里还是恐惧,感觉远处就是有一个大怪物;看到隔壁邻居家老爷爷,留着白白的长胡须,重重喘息咳嗽时,顿时会心生一份恐惧而快速地逃离;夜深人静,走到漆黑的巷口,当巷子里传来几声凄惨的猫叫声,整个身体顿时一阵寒凉,立刻拔腿一口气冲回家;每逢阴雨的冬日周末,当我一个人留家中,不经意想到未来时,便会独自黯然神伤,想想自己现在才七八岁,以后慢慢会长大,越来越大,越来越老,后来就……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人突然会大哭起来,未来太可怕,我不想也不要长大……
小时候,跟父母去露天电影院看电影《画皮》,当看到可怕的场景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捂住双眼,塞紧双耳,甚至尖叫,赶紧躲到父母身后。这样一来,恐惧感真的减轻了许多。这种感觉就如鲁迅先生小时候听长妈妈讲“美女蛇”的故事一样刺激又恐惧。
童年的居住环境差。土砖青瓦的老房子,土墙到处漏风漏雨不说,略加粉刷的地面、墙面给了老鼠很多机会。土墙土脚底,那就是老鼠的天堂。墙根经常见到一个洞口,洞外一摊黄土,老鼠打洞刨出来的。你若堵上,老鼠立刻会在附近打出另一个出口。土墙以里,老鼠窝四通八达。平时我们这些小孩子不听话,父母就会时不时威胁我们说:如果不听话,晚上就会有老鼠来咬我们的鼻子、耳朵和脚。白天听了恐惧感不大,可是一到晚上间或听到墙角、阁楼等地方“叽叽叽”的老鼠的叫声时,顿时汗毛四起,心惊胆战,种种不听话的悔恨油然而生。
记得,每年大年初二早上一起来,我衣服的两个口袋都会被老鼠毫不留情地咬出两个洞来,算是送给我的新年礼物。我们小孩子去拜年,总是贪恋邻居家八仙桌上果盘里的咸葵花子,每次给邻居拜年之后,就略带羞涩地抓起几把葵花子往兜里放,一到夜晚,口袋里剩余瓜子的盐水和香气弥漫开来,引来了老鼠的大驾光临。第二天一早起床,总会一脸惊诧地看着口袋上的小洞回忆:难怪半夜好像梦中听到了耳边“叽叽叽”的老鼠叫,感觉夜半好像有老鼠咬了我的小鼻子小脚之类,伴着漫溯的思绪,嘴里喃喃道:谢天谢地,幸亏白天没有做什么坏事,不然老鼠说不定哪天真的会咬掉我的脸、鼻子,抑或挖了我的眼睛。
这就是那个年代孩子们对老鼠的恐惧。极端的恐惧也横生出极端的恨,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只要抓到一只老鼠,定然会狠下毒手,众人一起要么把老鼠活活打死,或是丢到水里淹死,更甚者在老鼠身上浇上煤油,再点火,身上着了火的老鼠惊恐地四处乱窜,围观的居民没有怜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似乎老鼠就是需要这样的结局。
有人怕蛇。哪怕是“杯弓蛇影”的成语也会心有余悸,那柔软无骨般匍匐在草丛间“倏倏”前行的声音就会让那些害怕的人们噩梦连连;有人怕毛毛虫,当树荫下或者草丛中一只满身黑毛,慢慢蠕动着肥胖的身体时,人们都会全身起疙瘩;有人害怕群狼凄厉的吼声,特别是在空寂凄冷的寒夜;有人害怕电闪雷鸣声,那乌黑的天际里顿时划过的那一道亮光后震耳欲聋似乎要炸碎天宫的“劈啪”的轰隆声,惊醒了多少人的美梦又吓哭了多少孩子。
一个夏夜,月朗星稀,夏风伴着蛙声,村里的人们慢慢进入了梦乡。在一个简陋的院落里,住着小娟一家人,农家的房子历来简陋,都是村里同姓的李家人,白天谁家的大门都基本不上锁,晚上也就是用插销简单地闩紧大门后门,二楼阳台也没有放防盗网,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想偷也偷不走什么,房间门也不关,任由夏风昂然而入。夹着稻香的风吹得小娟睡意浓浓,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甜美的睡梦。但是,夜半,梦中的小娟却被一点屋外的小嘈杂惊醒,半梦半醒之间,她微睁着眼睛,皎洁的月光从没有窗帘的窗户透进来,刚刚打在小娟床边坐着的一个小男孩身上,小娟清晰地看到小男孩正咧着嘴对他傻笑。小娟吓得尖叫着从床上跳起来,她难以想象夜半怎么会有一个傻男孩坐在她的床边,还对着她不停地傻笑。事后她了解到,傻男孩是拿着小娟家的木梯从一楼爬上阳台,再径直走进她的房间的。傻男孩就是傻,他爬上二楼的唯一想法就是好奇。当傻男孩走进小娟房间看到熟睡的小娟时,他也就是好奇看看而已。应该说,小娟是幸运的,遇到一个仅仅因为好奇而夜半吓她的傻男孩;小娟也是不幸的,因为这次惊吓,从此以后她的内心对外界产生了强烈的恐惧心,之后,恐惧的阴影一直伴随着她的人生。继而又有一个声音时常在小娟耳畔回荡:幸亏那晚半夜偷偷进房间的是一个傻孩子,如果是一个坏人,那后果不堪设想。人们都在回忆着他们曾经的噩梦,在一个无风的半夜,一觉醒来,猛然惊醒的那一瞬间,眼前闪现的月影下窗边站立的准备偷东西的小偷影子。恐惧之心萦绕心中,许久不能释怀。
人们恐惧战争。对于那些已丧命集中营的约七百万犹太遇难者而言,他们没有任何可能为自己的悲惨遭遇进行哪怕一个字的控诉,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永久地沉默了。而今,人们提前这段历史,都会恐惧,这是来自对人性的恐惧。二战时期的欧洲普遍信仰基督教,而基督教又和犹太人信仰的犹太教渊源颇深,尤其是犹太教宣扬的只有犹太人是上帝的选民这一说法让欧洲人普遍很恐惧。希特勒对犹太人仇恨的最终原因源于希特勒对犹太人的恐惧。希特勒担心大量的财富都被犹太人拥有,他痛恨根本就瞧不起他的犹太富家女和犹太主考官,他甚至怀疑他的母亲曾经趁他的父亲出差时和一个犹太籍钢琴老师有过厮混。当人性有了仇恨,邪恶就会蒙蔽人类的理性和认知能力,当人类把极端的恶释放出来时,这种人性是让人极端恐惧和惨绝人寰的。
在纳粹集中营中,集中营的人同样经历人性所表现出来的迫害,这种迫害同样让人恐惧。来自管理者的迫害,囚徒之间的互相迫害,这种为暴力而暴力的迫害,摧毁了囚犯的尊严和意志,使囚徒们丧失了基本的羞耻感,导致囚徒们的内部倾轧和自我迫害。在集中营的种种迫害,让集中营的很多人手无缚鸡之力,恐惧伴随他们每一个白天和黑夜直至死亡。电影《逃离索比堡》每一个情节都在我的眼前浮现,那徐徐开往死亡的列车,那穿着制服的纳粹刽子手们,那一张张惊恐的犹太人的面庞,那毒气室里缭绕的毒气缠绕着一个个赤裸的人们,肆无忌惮地钻进他们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那个布满石灰的万人坑。这就是纳粹极端主义的暴行,顿时,恐惧就像毒瘤,蔓延在天际间。
在《斯大林时代苏联的私人生活》中,历史学家描述了这样一个情形:在苏联教师沙姆苏瓦力1936年被捕之后(1938年被枪毙),哪怕其亲生母亲,对其遗孀与孙辈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漠。当沙姆苏瓦力的遗孀和六个孩子被赶出家园,走了二十多里路来到沙姆苏瓦力的母亲的村庄时,沙姆苏瓦力的母亲在有房子的情况下依然毫不犹豫地拒绝收容他们和为他们提供食物。更甚者:沙姆苏瓦力的母亲和族人同沙姆苏瓦力的遗孀及六个孩子一起居住在一个村庄十五年,他们很少看到并且从来都没有任何交流。即便可以肯定没有人会监听,但是仍然没有说话,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有。
这就是人性的冷漠,冷漠到让人恐惧。是想,要怎样的人性和社会环境才会形成这样的冷漠。
古代袁淑,在调任太子左卫率时,知晓太子刘劭将要杀君叛逆时,袁淑和同事萧斌勠力同心劝诫太子,当他们告诫太子说:从古到今没有这样做的道理时,希望三思的话语时,太子顿时发怒变了脸色,手下立马要杀了袁淑和萧斌,强权面前,萧斌害怕且改变了主意。是想,从古到今有多少人在强权面前丢了气节和骨气呢。
不难看出,这些故事都充满着人性的丑陋,亲人的冷漠,同事的背叛,旧交的迫害。
人的一生都会伴随很多的恐惧,从无形到有形再到无形。人性更像是一种液态的事物,其形状由容纳它的容器所决定,而这个容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个人所置身的制度与文化。在和谐的世界里,人性的恶没有其滋生的场地,而人性的真善美却会像春天一样满园春色,一个人只有深深地了解了人性的恶后,才会对人性的真善美更加追求和珍惜,对这个世界万物和人群才会有更多的包容与接纳。
愿恐惧与我们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