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千里之外组章

2022-08-15 00:46张中信四川
散文诗世界 2022年12期
关键词:雀鸟鞭子宿命

张中信 (四川)

回到村庄

一颗露珠,从叶尖到根部,应该用多少时间?一粒光阴,从生离到死别,需要好多过程?

从麦苗的生长到麦穗的成熟,一直在季节拔节中游走。如果回到村庄,回到麦子中间,这样的问题,谁能够回答?

回到村庄。我看见牛铃丁当的流年,在晨雾淡淡的时节,引着一枝牵牛花,把喇叭深邃的季节声声吹响。我还看见锣鼓唢呐的渲染,让大秧歌的摇动,把一村的男女老少尽情折腾。

蛐蛐儿鸣唱的夏天。知了一声短一声长。怀抱中的庄稼,像我乡下的兄弟姐妹,每一声呻吟,每一步踉跄,每一茬生长,都让母亲牵肠挂肚。

一阵风吹过。心头掠过一丝寒噤。村东头有气无力的呻吟,宣告一个被儿女们遗忘的老人,走进奄奄一息的黄昏。

放慢走投无路的脚步,我就像一株不堪重负的高粱,弯下沉重的头颅。

寻觅乡村的过往。我回到村庄,看不见儿时伙伴的背影,也嗅不到季节熟透的香味。

呼喊已经哑口无言。呻吟变得头重脚轻。

秋天的村庄

风动树影。大地无声。一夜之间,野茶灞的山水树木披红挂彩。

秋天到了。在村庄的层面,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怀想。季节在一片黄叶飞舞的车辙上奔跑。不断扩大旋转的半径,直到满山遍野的庄稼,饱满成时令的收获。

夕阳西下。村庄在一阵紧一阵慢的秋风中欲语还休。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走过收获累累的田畴。他是幸运的,还能看到丰收的日子。他已经没有力气,为这个秋色灿烂的村庄,拎回一茬熟透的玉米。

站在千里之外,摸摸老人单薄的身躯。我看见额头密如蛛网的皱纹,以及满头沧桑的白发。这些纷纷扬扬的形象,把村庄的现实映衬得更加悲戚。面对秋天的村庄。在稿纸的方格外,在大地的方格中,我欲哭无泪。

秋天的村庄,就这样被方格稿纸,一张一张地慢慢撕碎……

村庄的伙伴

在村庄,他们是我的小伙伴,也是有名有姓的。比如黑子,姓王名有礼。比如狗剩子,姓杨名克俭。再比如翠女子,姓张名小英。

他们却莫名其妙的,从村庄的名册上消失了。黑子因为挖煤,摔断了腿,痛不欲生的生活不到五年,扔下女人和三个孩子。狗剩子死得更是诡异,跟着老板开金矿,十年后的狗剩子,再也没能回到人世。死不见尸,也没能埋进老坟茔。

至于翠女子,一直浪荡在外。无儿无女,也没有男人。深圳闯荡了十多年,也和很多男人有过关系。到头来却没有一个男人可依靠。死于让村人羞于启齿的花柳病。

这些村庄出去的人,都没有能走回来。我把他们的名字记在这里。我不想这么快便忘记。在他们命比纸薄的人生,也曾被这座村庄一一牵挂。

那年春节,翠女子回乡过年,一掷千金。为五保户李奶奶缴纳两千元的医保金。却没人为她点赞,有人怀疑她的钱来路不明。

我不想过多地诉说什么,我的兄弟姐妹。既然已经魂归天界,我不想再数落你们伤痕累累的前世今生。

灵魂的村庄

每个人的灵魂,都有一个村庄。一直念叨着这句话。很多年前的离去,归根结底留在这句话里。

无数次游走梦里梦外。在外面的世界寻寻觅觅。看见树叶在秋风中飒飒掉落。就想起故乡收获的时节。看见一望无涯的千里麦浪,便神游于故园的苍茫大地。

很多日子,候鸟般悄然逸去。把自己打磨得极像一个城市人。在灯红酒绿中,学会了油嘴滑舌。学会了阿谀奉承。也学会了奸诈狡猾。

在虚无缥缈的世界,我不想迷失的自己。每当夜深人静,剥开身上的伪装,无法褪去内心镶嵌的乡音。

忙忙碌碌的日子,与方格稿笺的写作。命中注定,很多时候都是无病呻吟。面对生长的稻麦薯椒,怀想身体的五谷杂粮。一次又一次放纵自己的灵魂,却无法在这座浮躁的城市找到昄依。

我知道,我的灵魂一直没有走失。一直都在返乡的路上。当然,这段路程与父亲和母亲的交汇,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光。

父亲的牛

牛的命运,一开始便被父亲界定在庄稼和土地上。面对牛,父亲一丝不苟。凶巴巴的吆喝声,举重若轻。让他和他的牛,构成一幅乡村农耕画卷。

鞭子高高举起,高过父亲的头顶。当他狠命甩下去的时候,却只在牛背上划过一条浅浅的波纹。

牛的脾气,让我不可捉摸。因为它的存在,我的童年时光一下子拉长成十六个春秋。从一条活蹦乱跳的牛崽,到变成颤颤抖抖的老牛。我和父亲的牛,在争功邀宠中互换身份。

九牛一毛。一毛不拔。这些成语可以当作老牛的注脚。父亲的一生,唯独厌烦的就是鞭子。没有鞭子的岁月,是父亲和牛最快乐的时光。高举鞭子的时候,父亲的恼羞成怒或气愤交加,把鞭子挥舞成曲线,却好像在为老牛抓痒。

父亲的牛,不仅仅是庄稼的命根子。很多时候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上。让他的牛在季节的门槛,牛气冲天。

九牛一毛。我从来不敢动父亲的牛毛,或者狠狠地抽上一鞭子。害怕这个动作激怒了父亲,这会要了他的命。

宿命的村庄

故乡的邮编,早已遗失。村庄的定位,若有若无。作为地球上的一个坐标,我喜欢把履历完整地填写。却总为记忆的支离破碎悲戚。

没有月色的夜晚,独坐城市的阳台。风干的乡愁,恰似邻家悬挂的腊肉,一串串垂涎欲滴。我甚至怀疑过邻家的籍贯,却无法打捞出更多的故事。

返回故乡。有些人为了寻求心灵的庇护。有些人试图抹平心中的伤痛。也有些人在老宅内翻来找去。却无法把自己的人生改写。

离开抑或归来。我在与一座村庄的名字,一条河流的奔涌,一个家族的历史暗中较劲。村庄无法承载生命的重负,河流淌过时光的年轮,那些血脉滚滚的向往,生生死死,无法逃避。

群山万壑。松涛阵阵。万物俱在。一如群山之巅的岑寂。大地的村庄,宿命的胎记。无法用死去活来的形容,变化出灵魂的村庄。我用夹生的方言,改写了村庄的宿命。

在宿命的村庄。在隐秘的身体。用什么来保留大山深处原始的胎记?

雀鸟驻守的村庄

一望无际的田野。从东向西,一字排列。那些树枝上,电杆上栖息的雀鸟们,一本正经。

有风有雨的日子,村庄了无生机。无风无雨的日子,雀鸟自在独行。田野上,溪涧畔,房檐下,雀鸟们司空见惯,一一占领。

不会惊慌孩子们编织的罗网。习惯自食其力,与庄稼和平共处。雀鸟们分工负责,在野茶灞的天地,大展拳脚。日子过得悠闲。滋润。山野的孩子,匆匆忙忙。书包的重量有增无减。似乎忘记了村庄的雀鸟,更不懂得猫捉老鼠的游戏。

站在村庄的田野,一声吼叫。除了大地的回音,没有一个鬼头鬼脑的身影,留守这片广柔的土地。雀鸟们驻守的村庄,已失落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童心。

逡巡人烟稀落的村庄。把三十年前的童话时光钩沉。驻守斯世斯地的雀鸟们呵,让我洁白的诗笺和浪漫的文字,苍白无力。

月白霜清。落叶纷飞。雀鸟们收拾完过冬的行李,行色匆匆飞往南方。野茶灞的天空,一下子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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