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 元
文艺工作是人民军队政治工作的组成部分,健康的文娱活动在军队中必不可少。文娱活动泛指娱乐活动,包括看戏、看电影、唱歌、跳舞等,为特定目标群体提供空闲时间的消遣和精神上的享受。文娱活动在我军中有悠久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至土地革命战争时期,那时就号召全军要重视宣传工作,连队的文艺宣传活动也逐渐发展了起来。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虽然前线条件异常艰苦,但志愿军的文娱活动依然在各种困难条件下开展。
举行文娱活动是宣传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文娱活动中既可以宣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重要意义,提高战士们的士气,也可以为紧张的战争生活增添乐趣,让战士们身心得到放松。广大文艺工作者响应国家号召,积极参与抗美援朝运动,或是参军编入志愿军文工团,或是参加赴朝慰问团,为前线战士们表演节目。
志愿军各部队中专门设有文工团。在战争初期,因条件限制,志愿军中文工团的规模还较为有限,但随着运输能力的不断改善,文工团的规模也有所扩大,拥有的演出设备也有所增加。军队高层对战士们的文艺生活越来越重视,经常指示要充实文工团,多组织文娱活动。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部队也会补充文娱器材。例如,参加上甘岭战役的志愿军为了迎接1953 年新年,各部队的后勤机关采办了锣鼓、二胡、口琴、笛子等大批文娱器材并送到前线战士们手中。此外,许多战士们成立了文艺组,利用战斗之余编排节目。
文工团常年除了为志愿军提供休闲娱乐外,还承担着一部分宣传职责。他们除了演唱经典歌曲、戏曲,还在各部队间不停奔走,每到一支部队首先就是搜集英雄人物和事迹,在此基础上编排新的节目。这种创作和表演的方式拉近了演员、作品和观众的距离,取得了很好的宣传效果。
文工团演出时气氛通常都很热烈。志愿军空二军文工队在汉江北岸的一个野战机场准备演出时,部队俘虏了一名美军飞行员。经审讯得知这位美军飞行员是一位后勤军官,因天气不好误降到我军机场。即使这样,也是违反了停战协定的。当天演出,我们临时加了一个节目《飞来俘虏》,效果很好。部队官兵看后大受鼓舞,晚会气氛十分热烈。
朝鲜的文工团为志愿军的文娱活动作出了很大贡献。他们经常去前线甚至坑道中为志愿军演出,节目既有中国的革命歌曲,也有朝鲜的民族歌曲和革命歌曲。例如,1951 年1 月,前线记者记录下了朝鲜文工团在志愿军驻地表演“活报剧”的一幕;在上甘岭地区持续一个多月的战斗中,金化、淮阳、平康三地的朝鲜人民踊跃参加支援前线志愿军的工作。他们冒着炮火转移伤员,在去往前线的路上为志愿军设立茶水站,并且组织歌舞队到前线慰问演出。
赴朝慰问团中也设有文工团,同样为前线志愿军奉献了许多精彩的文娱活动。1951 年1 月20 日,中共中央首次发出关于组织赴朝慰问团的通知,1951年2月2日发出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开展抗美援朝爱国运动的指示》指出,慰劳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是当前爱国运动的三件大事之一。抗美援朝总会在抗美援朝期间一共组织了三届赴朝慰问团,慰问团一到朝鲜便分赴各地前线展开慰问并进行文艺演出。第一届赴朝慰问团于1951年4月赴朝,共有575人,其中除了正式代表之外,有曲艺服务大队85人、文艺工作团94人、电影放映队17人。仅第一分团的文艺和曲艺队的演出便有47 场,放映电影21场。此后第二、第三届赴朝慰问团分别于1952年9月和1953年10月赴朝,规模较第一次慰问团更为庞大。在第二届慰问团中,第一、第二、第五、第六分团的文艺工作队共进行了1400余场的慰问演出和电影放映。第三届慰问团的规模更大,仅其中的文艺工作者就达到了3000 余人,包括梅兰芳、程砚秋等名家。
“回想起来,尽管我在旧社会说相声也有人喊‘好’,但新社会给我和艺人们的关心和殊荣,这在旧社会哪儿能实现?”马三立在参加了第二届赴朝慰问团后说出了这样的感想。
抗美援朝期间,文工团成员和前线战士们一样,为胜利无私奉献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攻打飞虎山时,志愿军政治部文工团有一部分团员做转运和护理伤员的工作。他们在晚上把伤员暂时安顿在破房子里,给伤病员洗血衣、换药、包扎,抽空给伤员唱歌讲故事。有时来不及转移遇上敌机,他们甚至用身体掩护伤员。他们中有的女同志负了轻伤,但仍然坚持工作。
文工团成员在演出和赶路时经常遭遇危险情况。他们在前线坑道中慰问演出时,许多时候敌人的子弹从坑道上方飞过,稍有不慎即有生命危险。赶路时同样如此。“一天夜里,美国的坦克和空降部队与我们隔着一座山并行(其实是敌在公路我在山上)。我们在夜幕掩护下静悄悄地跟随师教导队潜伏行进,不断用最简短的话语相互鼓励:‘沉着,坚持!’终于甩开了敌军。”
志愿军文娱活动在种类上较为丰富,既有在当时对普通人而言较为稀缺的电影、中国传统戏曲,也有普通人较为熟悉的联欢会、晚会、唱歌、快板等等,满足了志愿军一部分休闲娱乐的需要。
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看一场电影可以缓解战士们的紧张情绪,提高部队战斗力。志愿军战士们若想观看电影,则必须要等到电影队来到当地部队放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国内电影行业发展较为薄弱,加上战线不稳定和后勤运输的紧张,因此战争初期志愿军看电影的机会很少。1951 年6 月,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将敌人赶回“三八线”并且将战线稳定至“三八线”附近后,战争转入相持阶段,此时前往朝鲜前线的电影队数量逐渐增加,电影放映次数也有所增多。虽然前线环境有限,但电影队的战士们仍然克服重重困难,在室外大的空地上、大教室里甚至是在坑道内为战士们放映电影。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四十七军电影队在1951 年4 月便在部队入朝作战时一同出征。他们放映的大多为国产革命题材电影,比如《白毛女》《上饶集中营》《钢铁战士》等。1952 年10 月17日,《人民日报》刊登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王朝廷的来信,信中描述了他们在前线看电影的场景。“部队的电影放映队来到距前沿阵地很近的地方给战士们放映电影。那里既没有电影院,也没有一间宽阔的房子,他们就在旷野地里看。因为是在战斗的情况下,放映影片时,还要时时提防空袭,提高警惕。敌人的飞机一来,灯光便熄了,敌机走了又接着放映起来。战士们都为自己能在战地里看到影片而高兴,战斗的情绪更高了。”此外,前线志愿军放映的电影中,还有许多是电影队工作人员自己制作的土电影,内容以宣传国际国内形势为主,虽然制作工艺不高,内容和情节相对简单,但对于当时的志愿军而言,即使是观看一场土电影,也是一件较为新鲜的事情。
观看中国戏曲是前线志愿军重要的文娱活动。1951 年4 月3日,中国戏曲研究院在北京成立,梅兰芳、程砚秋分别任正、副院长,有计划地继承并发扬我国传统民族艺术,对旧有的优良脚本做整理和修改,并创作新的剧本和曲词,以保证节目演出的供应,这为在前线表演优秀戏曲节目提供了支持。从1951 年开始至战争胜利,越来越多的爱国戏曲工作者参加赴朝慰问团,克服各种艰苦条件为前线志愿军演出。梅兰芳、常香玉、高韵笙、马三立等著名艺术家都曾参与赴朝慰问。志愿军文工团也积极为前线战士们表演各种形式的中国传统戏曲。
戏曲的种类较为丰富,有京剧、豫剧、话剧、黄梅戏、杂技等等,其内容既包含传统节目,也有以中国革命为题材的作品。中国传统节目,有代表性的如梅兰芳等人的《收关胜》《女起解》,常香玉等人的《花木兰》,高韵笙等人的《将相和》《水帘洞》,原“晋江专区文工队”的《采茶扑蝶》等等。以革命为题材的作品,有代表性的如《渔夫恨》《血债血还》《鸭绿江边怒潮涌》等。演出效果很好,受到广大志愿军的欢迎。梅兰芳在一次演出时,“广场上人山人海,一直挤到戏台的前沿,演员和观众打成一片,几乎没有了距离。有些人坐在小板凳上,有的席地而坐,旁边一座平台上也挤满了人。再往远处望,房顶上也有人蹲在那里看”。观看这一次演出的战士估计达到两万人。许多演员在演出时拿出了极高的革命热情,为了让更多的将士看到演出,演员演出之余的大部分时间要么在赶路,要么在排练下一次演出的节目。
联欢会上表演的节目较为丰富,通常是每个人都参与其中,故而广受战士们的喜爱。这是增强部队团结的一种方式,志愿军战士们通过各种形式的联欢会增进了战友间的生死情谊,也发展了和朝鲜民众的友谊。联欢会大多在没有战斗时集体举行。教室、礼堂、广场都可以作为举行地点。举行联欢会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庆祝重大节日或重大胜利;二是欢迎赴朝慰问团。受条件制约,志愿军联欢会的规模有大有小,在规模较小的联欢会上,有曲子、快板、相声等表演。这种联欢会大多在部队基层举行,环境十分朴素,形式较为灵活,会上的氛围轻松欢快,一些当地朝鲜居民也会来观看。许多联欢会甚至在山洞或坑道中举行,但这丝毫阻挡不了志愿军战士们的参与热情。在第三届赴朝慰问团对志愿军第二十兵团进行慰问时,欢迎大会结束之后,慰问团成员分组深入志愿军连队面对面慰问,与志愿军战士们一起在山洞里吃住、唱歌、跳舞、谈心、交朋友,尽最大努力帮助志愿军官兵做一些杂活。战士们经常聚在一起听广播。广播中有关于祖国内地的新闻,也有戏曲。在1951 年春节时,中央对前线转播广播节目,向前线通报了内地抗美援朝运动的情况,还播放了歌颂新中国的《民歌组曲轻奏》《信天游》等歌曲,让志愿军将士们感受到来自祖国的温暖。
许多大型联欢会是中朝双方共同举行的,多为欢迎赴朝慰问团或者军队高层间共同庆祝胜利。这种联欢会在形式上更为庄重,秩序十分井然,但氛围欢快融洽。在志愿军入朝作战一周年时,朝鲜各地举行包括纪念大会、演讲会、联欢会等大规模纪念活动,朝鲜民众纷纷来到志愿军驻地慰劳志愿军并与志愿军联欢,各地文工团来到前线为志愿军表演节目,气氛十分融洽。1953年3月,常香玉和香玉剧社的40 多位演职员参与了赴朝慰问,当他们到达开城时,正值“六一”儿童节,他们受邀参加了当地的联欢会。会上,150 名朝鲜儿童演唱了《志愿军战歌》《金日成将军之歌》,让在场人员深受鼓舞。
唱歌在军队中十分常见。唱歌可以让战士们身心舒缓,缓解作战、训练和行军途中的疲劳。在行军中战士们会有组织地唱歌来提高士气,部队开大会时各队伍间也会相互拉歌。文艺工作者们深入各个部队,教战士们识字、唱革命歌曲,许多时候为了给伤病员加油鼓劲,卫生所的医护人员和前来看望的文工团成员也会给他们唱歌。志愿军中广为传唱的歌曲,既包括《义勇军进行曲》《歌唱祖国》等广为传唱的爱国歌曲,也包括当时专门为抗美援朝创作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前进吧!弟兄们》《中朝兄弟血肉相连》等抗美援朝题材歌曲。一些志愿军部队组织了演唱队,亲自排练歌曲。在乐器不够时,经常用锅碗瓢盆来做乐器。“演出队的人员是够了,还要有乐器。在这战火纷飞的山沟里,到哪里找乐器,怎么办?只好就地取材,找代用品,于是酒瓶、饭锅、洗脸盆、饭碗,一下子就变成了乐器,另外我们还有几件真正的乐器,手风琴一架,胡琴一把,口琴四把。”快板也深受志愿军的喜爱。快板入门简单,随时随地都可以表演,对硬性条件也没有过高要求,适合前线环境,故而也是志愿军中较常见的娱乐方式。许多志愿军自创快板诗,风格简洁明快,内容通俗易懂,有对美国人罪行的控诉:“黑夜行军走公路,望见前面火烧山,不是野火烧荒草,不是朝鲜多火山。那是美国侵略者,在山上扔下汽油弹!”还有对美国人各种丑态的辛辣讽刺,对中朝人民英勇战斗的赞扬,对志愿军战地生活的记录,等等。这些快板诗不但丰富了志愿军快板表演的内容,还形成了别具风格的战地特色,为快板艺术的发展作出了一定贡献。
除了以上几种形式,前线志愿军还根据自身条件用踩高跷、扭秧歌等其他形式的娱乐活动,以舒缓身心、增进友谊。
受战场条件的限制,很难随时随地举行文娱活动,也不能对场地、灯光等硬性条件有过高的要求。志愿军的文娱活动必须从战场实际情况出发,适应战场环境和需要,因此呈现出稀缺性和灵活性,而表演的内容则是传统性与革命性的结合。
虽然志愿军的文娱活动形式多样,但在残酷的抗美援朝战场上,文娱活动尤其是大型文娱活动,比如联欢会和大规模戏剧表演,对战士们而言仍然很奢侈,呈现出稀缺性和不定期性,只能说满足志愿军一部分需求。许多战场上,即使是非战斗时间,志愿军的生存依然成为巨大问题,大型文娱活动更无从谈起,唱歌、快板等活动也多在战斗之余抽出一些时间进行。志愿军的大型文娱活动大多在战线相对稳定时期、重大节假日或慰问团来朝访问之时。直到1953 年7 月停战协议达成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志愿军文娱活动的数量,大体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增多,这与赴朝文艺工作者越来越多、战线较为稳定和能够获得更多的物资保障有关。原因有两方面。一是我军在1951 年8 月至1952年6 月间经历三个阶段,彻底粉碎了敌人对我军的“绞杀战”。二是抗美援朝运动和大规模慰劳志愿军在全国范围内蓬勃开展。尽管如此,在前线尤其是战斗一线开展文娱活动仍面临巨大困难。许多演出不得不与敌机“斗智斗勇”,还要克服各种条件不足所造成的困难。
志愿军的文娱活动通常会面临场地小、空气浑浊、座位拥挤、光线昏暗、敌机轰炸等不利因素。因此,志愿军的文娱活动较为灵活,没有对表现形式、表演场所有硬性要求。许多表演独具一格,形成了只有在前线才有的特色。在战时根本无法要求舞台、布景、灯光、服装等演出条件,山谷、树林、坑道就是他们演出的“剧场”。在夏季反击战中,志愿军第二十四军第七十师文工队曾经在五圣山坑道中演出。坑道里阴暗潮湿、低矮狭窄,加上燃烧的松明子烟熏火燎,空气极为混浊。战士们都抱着枪分别坐在两边,留下当中一条通道。演出在战士们特地留出的通道中进行。在坑道的演出中既有鼓书、小提琴曲,也有文工队成员的演唱,还有用留声机播放的唱片。也有许多时候在广场上演出,广场上人山人海,经常还有敌机在上边飞过,四周的志愿军荷枪实弹保卫安全,这是在正常演出中很少有过的景象。这些文娱活动虽然形式上较灵活,但演出时不混乱,大多时候安排得井井有条。这种灵活性是前线条件下的产物,很好地适应了前线的需要,体现了前线文艺工作者和广大战士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应变的能力。
此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艺术上仍以中国传统的表演形式和作品为主,这就使志愿军的文娱活动离不开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此外,文娱活动具备较强的政治宣传功能,再加上全国人民为支持抗美援朝,创作了大量以抗美援朝为题材的革命艺术作品,因此也具备较强的革命性,在活动中蕴含着保家卫国的共同革命理想和家国情怀。这些文娱活动把中国传统文化与革命理想很好地结合起来。在内容上,包括许多以革命为题材的歌曲、电影,比如电影《攻克柏林》、歌曲《歌唱祖国》。中国人民志愿军政治部文工团根据国际主义战士罗盛教烈士的事迹创作了大型舞剧《罗盛教》,这是他们创作的第一台舞剧,演出后各方都给予了很高评价。也有许多是积极向上的中国传统节目,主要集中在戏曲上,包括京剧《长坂坡》《玉堂春》,越剧《梁祝》等。在主题上,这些文娱活动既宣传革命文化,也宣传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两方面共同汇聚成反对帝国主义压迫和歌唱中朝人民团结这个大主题,在战争环境下提高战士们的阶级觉悟和民族情感,认识到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对劳苦大众的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