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施璇
你可能听说过炒股、炒鞋、炒表,但可能没听说过“炒碳”。近日,多家电力上市公司在2021年年报中首次披露“碳排放权交易收入”,大唐发电、华能国际、华电国际分别赚得约3.02亿元、2.69亿元和1.4亿元。
不仅企业收入不菲,中国碳排放交易还允许个人参与。
碳交易市场以碳排放配额作为投资标的,参与主体包括控排企业(需要减排的企业)、机构和个人投资者。每个履约期内,控排企业会获得一定的碳排放配额,即企业每年能够无偿排放二氧化碳的上限,1单位配额等于1吨二氧化碳排放量。
其交易逻辑并不复杂。企业需要在履约期末上缴所拥有的配额,只有上缴的配额覆盖当年的排放量才能完成履约,企业可根据实际排放量对配额进行交易,有需要的企业买配额,有多余配额的企业卖配额。
碳交易是舶来品,2011年11月,国家发改委发布《关于开展碳排放权交易试点工作的通知》,标志着中国开始建设碳交易市场。2013年以来,全国8个省市的试点碳市场先后开启交易。
2021年7月16日,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开市,首批准入行业为燃煤发电。根据生态环境部数据,该市场第一个履约周期共纳入控排企业2162家,年覆盖温室气体排放量约45亿吨二氧化碳,是全球规模最大的碳市场。
作为湖北省第一批碳交易员,唐星经历了湖北碳交易市场从无到有的全过程。
湖北碳交易市场是交易活跃度最高的地方试点碳市场之一。据中国碳交易网数据显示,湖北省碳交易量占全国碳市场的32.4%,碳交易额占28.8%,两项均位列地方碳市场第一名。
唐星第一次听说碳交易是在2014年3月底。当时在一家湖北能化企业负责财务工作的唐星代表公司参加了一个会议,偌大的礼堂内集聚了湖北省130多家高耗能企业的三百多名员工。这些企业都被列入控排企业,需要在湖北碳市场进行碳交易。
“其实就是一个吹风会,告诉大家要注意这个市场了。”唐星说,一个月后,湖北碳市场正式启动。因为急着开市,过程很仓促,一起参会的很多人都没搞明白碳交易到底是怎么回事。
“碳到底是无形资产还是交易型金融资产?怎么计量?怎么接入公司的财务体系?这些事一开始全不明白。”为了搞懂即将要参与的市场,唐星所在的企业组建了约6个人的碳排放权领导工作小组,他们把市面上能买到的书都买了,从其他国家的碳市场开始学起。
直到开户一年后,唐星才为所在企业操作了首次碳交易。“就是为了履约。”唐星回忆,当时企业配额有缺口,就在碳市场买了些,整个过程非常平淡。
在给所属企业开户同期,唐星也给自己开设了个人账户。
唐星是一个投资老手,资本市场对他天然有吸引力。进入大学后,唐星就和朋友共同成立了该校第一届理财协会,开始炒股。毕业时,唐星以每年约15%左右的收益率积攒下二十多万元人民币。
碳交易再次触发了他对投资的好奇心,他在湖北碳市场首个履约期内投资了5万元试水。但当他把此事分享给一起炒股的朋友时,他们大部分都持观望态度,甚至还有人误以为他要去做煤炭生意。
机会出现在2016年,高能耗行业去产能力度加大。2016年7月11日,湖北省发放履约通知,规定履约截止日期为7月25日。但配额分配很大程度上还是以企业历史排放量为基础决定,导致当年的湖北碳市场碳排放配额供大于求,很多企业进行了抛售,湖北碳市场连续三日到达跌幅限制。
经历了2008年金融危机、2015年股灾的唐星嗅到了机会,2016年7月22日,他以10.28元/吨的价格抄底9万吨碳配额,到了当年12月,碳价上涨至19元/吨,他又择时卖出,最终获利80万元,实现了5个月超80%的收益率。
后来,唐星把更多精力投向期货,搭建了适用于碳市场和商品期货市场的分析框架“星云交易系统”。现在大多以投资顾问的身份帮其他企业进行碳交易。
“连最基础的供需数据和参与方行为都无法得知,个人投资者基本上无法对市场行情进行分析,何谈在碳市场上持续获利?”资深碳行业人士金飞坦言,他之所以能在碳市场作为个人投资者获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能够获取碳行业信息,他也有过多年碳交易经验。
据现行碳交易相关规定,投资者从公开渠道可以获得纳入当年全国碳排放权交易配额管理的重点排放企业名单,但配额的需求总量、供给总量和参与方的历史行为都很难获悉。
目前,个人投资者和非履约机构只能在各地方试点碳市场参与交易。据国金证券数据,截至2020年8月,共有11169个自然人参与试点碳市场。
2021年全国碳市场开闸后,个人和非履约机构尚无法参与。根据《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建设方案(发电行业)》,全国碳市场将“适时增加符合交易规则的其他机构和个人参与交易”。
在全国碳市场建立的情况下,参与全国碳市场的发电行业重点排放单位不再参加地方碳市场的交易。同时也不再支持地方新增试点,已有试点可以进一步深化,同时向全国碳市场过渡。
曾在北京绿色交易所(下称北京绿交所)碳交易中心担任高级经理的颜磊回忆,从他2013年进入碳排放权地方试点之一的北京绿交所工作,到2020年年末离职,累计有四十多名个人投资者在北京绿交所开户。其中大部分都是在北京绿交所成立初期加入,属于理念比较先进或对碳有些研究的人,后期加入的个人投资者并不多。
资深碳市场从业人士林超表示,个人投资者在和主要“玩家”控排企业没有密切联系的情况下,仅凭借目前各种公开信息不足以做出合理的投资判断。
此外,地方碳市场将个人和非履约机构纳入参与主体的本意是为了增加市场流动性,但在市场体量和流动性均相当有限的情况下,“带资进组”的非履约机构反而能掌握控制市场的主动权。林超透露,在一些地方碳市场,曾发生过三四家非履约机构就决定市场走势的情况。
“体量太小了,这就是个封闭圈子的游戏。”金飞说,在很多人的想象中,交易员面前放着多个屏幕,时刻紧盯K线图,做出买卖判断,但碳交易员并非如此。碳市场也有K线图,不过没什么可盯的。除了履约期将近需要看一看,平时几乎没什么成交量。
没有成交量的主要问题是,市场“核心玩家”控排企业参与热情不高。国内目前碳交易实行集中履约模式,控排企业一般在年中、年末集中“清缴”。所以碳交易一般集中在履约期附近,造成碳交易的潮汐现象。
金飞透露,市场甚至出现过配额连同履约通知一起下发的情况,碳市场无规律可循,控排企业进行碳交易主要为了履约。
2021年7月16日,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以48元/吨开盘,履约日期为当年12月31日。据生态环保部数据,从开盘日起,该市场成交量一直保持低位。直到11月后,交易量才逐步攀升。12月成交价突破60元/吨,12月28日触及盘内涨停。12月成交量占整体成交量的76%。
“(减排)对企业来说是成本的增加。”在金飞看来,如果不是被强制性列入控排企业,大部分企业没有意愿参与碳市场。
林超表示,除了成本问题,配额分配方案不合理是另一个原因。“有的企业即便有剩余配额也不愿卖,因为配额的分配是一种事后管理。”他举例说,2021年碳市场所发放的是2019年—2020年的全国碳排放权交易配额。也就是说,当控排企业2021年拿到配额开始交易时,碳排放已经完成了。
在这种情况下,有配额盈余的企业会选择把配额留在手里。颜磊解释,卖配额带来的收益和企业其他经营收益相比没有显著优势,多出来的配额可以用于下一年度的履约。“这就导致经常会发现一些地方试点长时间没有交易量。”
北京绿交所总经理、北京绿色金融协会秘书长梅德文曾在公开演讲中透露,截至2021年年底,全国碳市场配额成交量累计1.79亿吨,与整个市场覆盖的45亿吨当量相比,全国碳市场换手率约为2%。地方试点碳市场每年换手率约为5%,而欧盟碳市场在2021年的换手率约为500%。
林超认为,针对目前碳市场流动性弱这个问题,不应该只盯着换手率,而是应该增强参与者的信心。要解决的是“我想买的时候能买到,我想卖的时候也能卖出去”的问题。
颜磊解释,碳市场是一个人为创造的市场,它的定位是一个减排政策工具,目的是促进企业节能减排、约束企业的高碳行为,而不是投机。但需要有些激励措施,市场才能活起来。
引入更多金融工具一直为业界热议。颜磊介绍,在最成熟的欧盟碳市场,交易标的主要是碳期货,在该市场占超过90%的交易量。期货会给市场带来更多流动性。
在地方试点碳市场,引入碳期货已经在计划之中。2021年12月,广东省相关人员表示,广东省将全力支持广州期货交易所尽快运营,广州期货交易所将推动碳排放权期货研发上市,更好地服务“双碳”目标和经济高质量发展。
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认为,推动个人参与碳交易是活跃市场的有效手段。他曾撰文称,作为发展中国家,中国仍将通过大幅度消费增长支持经济增长,因此碳中和进程中需要鼓励低碳消费,碳减排政策需要兼顾生产侧和消费侧。消费侧碳减排可以考虑尝试个人碳交易试点机制。
“我是真的很想买碳配额。”林伯强说,“有什么坏处呢?老百姓拿钱买碳,最差的情况就是卖不出去,也是为环保作贡献。如果把碳价买高了,这将有益于达到碳市场建立的目的。”
解决碳市场流动性还和电力市场化息息相关。林伯强认为如果电价固定,碳成本无法得到反映,碳交易产生的多余成本需要由企业自己承担,无法通过电价向下游流动。林伯强表示,目前,电力市场化改革的基本要求反映煤价,以此为基础调整。理论上,如果让电力的外部成本全部得到反映,买煤和买碳的成本都需要被考虑进去。
长远来看,如果电力的碳成本被传导到下游消费端,确实会对下游产业链产生影响。如何平衡低碳和发展是政府需要考虑的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