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诗松 游文利 杨 帅 陈潇澜
跨国并购是获取战略资产、提升国际和国内竞争力的一种快速途径,可以使公司迅速在当地建立业务,[1]获得更大的市场力量,克服进入壁垒,并获得关于市场需求和技术的新知识。[2]然而在跨国并购中,由于收购方可能面临着不熟悉的语言、商业惯例和民族文化等,[3]也存在很大的挑战。中国企业的跨国并购活动在近十年不仅在数量上迅速增长,在并购金额上也是屡创新高。对于开展跨国并购的中国企业来说,要想在海外获得成功,如何通过经验学习克服这些挑战就成为一个重要的问题。
许多管理学者基于组织学习的视角强调经验学习对于并购绩效的重要性。以往文献主要研究了单个组织过程的经验学习,如先前的并购经验对并购绩效的影响。[4-6]组织过程是实现某些经营任务随时间重复的一系列行动,比如并购、联盟、产品开发等。[7]也有文献比较了不同组织过程经验重要性的差异。如Mulotte比较了三种不同的新产品引进模式(内部开发、联合开发和许可证)中经验学习提高企业绩效的差异。[8]然而,以往文献对跨组织过程中经验影响的研究仍然有限,Zollo等指出:“虽然单项活动领域(单一学习过程)的能力和学习过程已经在以往的文献中得到研究,但我们对这些活动领域(跨组织学习过程)学习模式之间的潜在相互依赖性知之甚少。”[9]Bingham等同样指出,已有研究主要关注某特定领域(收购或者联盟)的学习,没有讨论一个领域的学习如何影响其他领域的学习。[10]该问题之所以重要,不仅是因为明显的现实意义,还因为已有理论机制在跨组织活动学习的延伸可能成为一个潜在的理论贡献领域。[9]现实中组织都会同时开展多个组织过程,[11,12]仅关注单一过程的学习效应忽略跨组织学习的相互影响,将不利于全面理解组织内部学习效应的复杂性,从而不能对优化组织学习提供更加现实的管理对策。
相比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中国企业跨国并购的一个独特之处是,此前在国内经历了较长期的中外合资过程,如何评估中外合资经验对跨国并购绩效的影响是一个重要的理论和现实问题。理论方面,该问题涉及探讨经验对跨组织过程学习的影响。实验研究表明,相关多样化学习比专业化学习的效率更高,[13]意味着跨组织过程存在正向经验转移效应。然而,Bingham等认为从一种组织活动中获得的经验会抑制另一种活动中的学习,这意味着跨活动学习的负向经验转移效应。[10]那么,中外合资经验的积累究竟如何影响中国企业的跨国并购绩效?在什么条件下,我们应该期待中外合资经验对跨国并购绩效更多的正(负)向经验转移?现实方面,该问题涉及对中外合资政策的重新评估。最近一些研究以中国汽车工业为例,批判了源于中外合资的“市场换技术”政策,[14,15]但即使是这些产业,如果把影响时间拉长,将其对后续开展跨国并购绩效的影响考虑进来,也许能得出更加客观的结论。
学习开始于经验。经验是指开展任务的累积次数,[11]包括组织、内容、空间和时间等维度。[16]组织维度指经验是组织单元直接获得还是从其他单元间接获得;[17]从内容维度看,经验可以从过去成功或失败的任务中获得;[18]从空间维度看,组织的经验可以在地理上集中或在地理上分散;[19]从时间维度看,经验有频率和节奏的不同,可能会在任务执行之前、期间或之后获得。[20]组织学习是组织因获得经验而发生的变化。尽管这种变化是针对认知还是行为尚无定论,大多数学者都同意组织学习是组织因获得经验而发生的知识变化。[11]知识嵌于多处,包括个体、惯例及交易记忆系统。由于很难观察组织知识的变化,大部分组织学习的实证研究假定组织知识的变化体现于可以观察到的组织绩效变化。[21]
经验和绩效的关系是组织学习理论的基本主题。[22]基于学习曲线即正向经验转移的思想,早期研究表明,经验是大量运作流程绩效的重要驱动因素。随后,经验和绩效关系的研究扩展到很多企业战略活动,包括新产品引入、多元化、国际扩张、联盟和收购。组织学习的思想是,这些经验可以变成组织惯例,从而指导组织行动,提升绩效。[16]Fowler等发现,收购经验和基于市场的收购绩效之间存在显著正向关系。[4]Anand等发现,联盟经验与宣告新联盟的超额股票收益之间存在正向关系。[23]更近的组织学习研究超越了传统的学习曲线视角并纳入了认知心理学和社会学领域的洞见,挑战了经验一定是有益的隐含假设,指出经验不一定有益,甚至对绩效可能产生负面影响。[24]
Haleblian等基于行为学习理论提出一个在不同类型经验下组织如何反应的分析框架。[5]具体而言,经验分成相似经验和差异经验,组织的反应包括一般化(Generalization)和区分(Discrimination)。在相似经验下,组织采取一般化反应属于合理一般化,此时采取区分反应属于不合理的区分。在差异经验下,组织仍然采用一般化就是不合理的一般化,如果采用区分就是合理区分。一般化要么带来正面效应(合理一般化),要么带来负面效应(不合理一般化),因为涉及经验的转移,但区分对学习结果是中性的,因为不涉及以前经验的使用。以并购为情境的实证分析表明,[5]相对缺少经验的并购方在第一次并购后,将并购经验不合理一般化到随后的不同并购中去,而更有经验的并购方则能合理地识别并购之间的差异。类似地,Barkema等[24]则明确提出负向经验转移的概念。
总体而言,经验和组织学习的研究倾向于研究单个组织过程的经验转移效应,并购经验对并购绩效的影响,或者研究联盟经验对联盟绩效的影响,但对跨组织过程中经验是否能够及如何转移则鲜有研究。一个例外是,Zollo等研究了联盟经验对并购绩效的影响,但在理论框架上仍然假定正向经验转移,只是提出了影响正向经验转移的调节变量。[9]为进一步推进组织学习理论,Argote等呼吁在更细的粒度上理解经验对学习的影响,包括考察不同类型经验之间的关系,研究经验对学习结果的效应何时为正何时为负。[11]
Zollo等提出用经验溢出的概念来刻画跨组织过程中的正向经验转移。[9]经验溢出指执行某种活动积累的经验对另一种活动绩效的影响,比如联盟经验对并购绩效的影响。经验溢出在不同组织过程有共同点时更加明显。中外合资和跨国并购有共同的特征。首先,二者都有相同的过程,都包含尽调、交易和实施三个阶段。[10]比如在交易前阶段,合资和并购都需要搜索满足某种战略目标的交易伙伴、涉及谈判和评价过程、需要公司职能部分的支持。在实施阶段,合资和并购都需要决定如何组织合并实体的活动。其次,无论是中外合资还是跨国并购,中国企业都需要了解交易伙伴的企业文化和管理制度及其所在的国家制度和文化,需要培育与国外伙伴沟通的能力。这些共性促进中外合资的经验能够转移到后续跨国并购中,从而提高跨国并购的绩效。
中外合资和跨国并购存在相似性,二者的差异也非常显著。第一,合资和并购是两种不同的治理结构,存在不同程度的控制和协调。收购的交易过程相对于合资而言可能更加正式,涉及强度更大的尽职调查。这不仅是因为并购涉及更大的资源承诺,还包括要确定整合方法和整合程度。[9]相反,合资则更加柔性,双方可以在信任、控制和学习方面共同演进,并不涉及整合问题。[25]第二,中外合资和跨国并购的战略目标不一样。前者的目标是在国内引进学习国外资本、先进的技术和管理方法,主战场仍然在国内市场;而后者目标是获取国外技术和市场资源,并在全球市场寻求竞争优势。第三,中外合资与跨国并购的利益相关者(如政府、供应链、客户等)不一样。中外合资的利益相关者主要在国内,而跨国并购的利益相关者几乎都在国外。这些利益相关者的要求和关注点有很大差异,与其打交道的经验很难在这两种情境间转移。由于中外合资和跨国并购存在这些差异,中国企业在将中外合资的经验应用于跨国并购过程中,很可能由于不合理一般化而带来负向经验转移。
总体而言,中外合资经验对跨国并购绩效的影响机制中,既存在正向经验转移,又存在负向经验转移。同时考虑两个方向的机制,根据Haans等研究,中外合资经验对跨国并购绩效存在非线性影响。[26]具体而言,在中外合资经验比较少的情形下,无论企业还是新手经常会发生不合理一般化已有经验的问题。当这些初步经验应用于后续跨国并购过程,将使负面经验转移,降低跨国并购绩效。最新组织学习研究表明,在有限经验条件下,学习不仅是困难的,而且还有可能带来负向的经验绩效关系。[27]在中外合资经验超过一定水平后,企业开始变成老手,能够合理识别中外合资与跨国并购的差异,此时不合理一般化减少,而合理一般化则越来越多,能够正确地应用中外合资经验,带来正向经验转移,提高跨国并购绩效。最新组织学习研究也证实,在经历一段负面学习过程后学习曲线才会发挥作用(经验对绩效产生正向影响)。[27]因而,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1: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间呈U形关系
现实情况是,中外合资经验对跨国并购绩效的正向和负向经验转移效应会随着组织条件不同而相应改变,即中外合资经验与组织条件存在交互效应。本研究特别考虑两种交互效应:组织中不同经验之间的交互效应及经验与组织情境之间的交互效应。组织学习的现实是,组织在其历史过程中会积累不同领域的经验,[11,28]并且经验积累是在特定组织情境中发生的。[11,29]组织学习的理论和实证研究也表明,相比同质的经验,异质的经验更有利于提高学习结果;[11,30]组织情境是构成组织学习背景的一系列相关条件。情境与经验交互影响学习:有些情境促进学习,有些阻碍学习。[29]基于理论和现实两方面的重要性,以下考虑不同经验之间的交互及经验与情境之间的交互对于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之间U形关系的影响。由于国内并购可以作为中外合资和跨国并购之间的桥接过程,因而中外合资经验和国内并购经验将对跨国并购绩效产生交互作用。[31]同时,中国情境下,由于不同所有权组织具有不同的规则、政策和约束,组织学习若不考虑不同股权形式的差异则过于简单化。[32]因而,国有股权作为重要的组织情境因素,将与中外合资经验一起对跨国并购产生交互作用。
企业在成长历史中积累了多种类型的经验。[28]除了中外合资经验,对于想要进行跨国并购的企业来说,国内并购经验可能是一种宝贵的知识和惯例来源。[33]国内并购经验使企业学习如何选择收购目标、评估目标企业的文化、如何谈判及整合目标企业,为从中外合资切换到跨国并购提供了很好的过渡。也就是说,国内并购在中外合资与跨国并购之间扮演了桥接机制的角色。[30]
首先,国内并购经验越多,越会促进从中外合资情境向跨国并购情境的正向经验转移。在缺少国内并购经验时,管理者对合资与并购的差异缺少理解,对哪些合资经验所形成的惯例能应用于跨国并购存在很多疑虑,担心不合理一般化会带来负向经验转移,因而阻碍了中外合资经验向跨国并购情境的正向转移。在国内并购经验很丰富时,管理者理解合资与并购的差异,明白哪些合资经验形成的惯例可以用于跨国并购,不用过多担心不合理的一般化,因而在应用合资经验时更加自信,正向经验转移程度更高。换言之,国内并购可以作为中外合资与跨国并购的桥接过程,促进了中外合资经验向跨国并购的正向转移,从而提高了中外合资经验的价值。
其次,国内并购越多,越会降低从中外合资情境到跨国并购情境的负向经验转移。通过国内并购过程,企业可以明白选择良好的并购目标及并购后整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34]国内并购经验越多,企业可以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中外合资过程和并购过程的不同,正确区别先前从合资企业获得的知识和惯例中哪些只适用于中外合资企业,哪些可以应用到跨国并购中,进而降低从合资情境到并购情境的负向经验转移。总之,国内并购经验越多,对并购过程更加了解,降低了在不同情境中的负向经验转移,从而缓解中外合资经验对跨国并购绩效的不利影响。
然而,国内并购经验带来的这两种效应存在主次之分。相比促进从中外合资情境到跨国并购情境中的正向经验转移,降低负向经验转移的效应处于次要地位。虽然国内并购可以帮助企业学习如何选择、收购和整合,[35]但是跨国并购远比国内并购复杂,比如需要考虑更多的国家间文化和制度差异等问题,[36]因而降低从合资情境到跨国并购情境中的负向经验转移仍然是有限的。因此,本文提出假设:
H2: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之间的U形关系在国内并购经验更多时更加陡峭
由于经验转移涉及人际对话和互动,[37]经验转移的组织情境也会影响经验转移的结果。[11]Argote等指出需要对情境进行更具体的刻画,以明确组织情境如何影响组织学习过程。[11]由于国有股权是转型经济体系下决定组织情境的一个重要制度因素,本研究关注国有股权作为一个组织情境的特征。研究表明,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在竞争战略、[38]知识创造[32]等各方面存在显著差异。国有股权越高,企业的组织形式越正式。我们预期,更高的国有股权比例会降低在不同情境中的正向经验转移,同时也会降低在不同情境中的负向经验转移,导致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之间的U形关系更加平坦。
首先,相比民营企业,国有企业规模大,结构更加复杂,分工程度更高,[38]更容易形成“信息孤岛”效应,不利于经验从中外合资过程向跨国并购过程转移。Duymedjian等指出,大组织的倾向是专业和职业边界碎片化,相对于那些建立在跨学科以及跨边界交流的组织,劣势明显。[39]其次,相比民营企业,国有企业存在更严重的代理问题。管理者不一定能得到从中外合资到跨国并购经验转移中合理一般化的回报,但肯定更担心不合理一般化带给自己职业生涯的风险,从而限制了经验转移。最后,国有企业在决策上更加依赖正式规则和显性知识。[32]由于合资和并购属于不同的组织过程,有不同的正式规则,限制了经验转移。研究表明,知识过度编码会带来不同组织过程的负向经验转移。[9]反之,民营企业在决策上更加依赖个人(如老板)直觉,更容易打破不同规则之间的壁垒,因而有利于经验在不同情境的转移。基于以上观点,本文提出假设:
H3: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之间的U形关系在国有股权比例更高时更加平坦
本研究选择的跨国并购样本来自BVD-ZEPHYR全球并购交易数据库,收集整理2011-2016年上市公司发起的跨国并购数据。样本设置从2011年开始是因为从2006年开始中国实施新的会计准则。新的会计准则借鉴了国际及其他国家合并准则,考虑到我国企业合并大多发生在同一大股东控制下的实际情况,将企业合并划分为同一控制下和非同一控制下的企业合并两大类,并且在年报中用表格列出。在搜集国内并购经验数据时,我们用的是前5年非同一控制下的企业合并次数,[40]5年后即是2011年。采用上市公司作为样本的合理性在于,能够建立中外合资公司的中国企业需要很高的声誉和可见度,非上市公司常常难以满足这些要求。此外,上市公司年报提供了研究所需要的数据信息。
我们根据以下标准对样本逐一进行甄选:[41,42]并购方是在中国大陆上市的公司;目标企业是中国(包括中国香港、中国澳门、中国台湾)以外的企业;剔除并购方是个人的跨国并购交易;剔除目标企业注册地在百慕大、开曼群岛、英属维尔京群岛等避税天堂的跨国并购交易;剔除金融投资类的跨国并购交易;剔除并购方借壳上市的跨国并购交易;如果一家公司在一年内发生两次或两次以上跨国并购交易,则选择交易金额最大的一次;剔除关联交易;剔除关键变量缺失的样本。经过筛选,最终得到88家上市公司发起的101个跨国并购样本。
(1)因变量:并购绩效
根据先前的文献,对并购绩效的测量方法主要有两种:一是财务会计指标;二是金融市场回报,即通过事件研究法计算累计异常收益衡量股票市场的短期回报。研究表明,市场对收购的反应与收购的后续表现相吻合,[43]异常收益在战略和财务绩效中是一种常见公认的衡量并购绩效指标,[44]因此本研究采用累计异常收益来衡量并购绩效。[40,45]
本文根据事件分析法评估跨国并购的绩效,设置上市公司收购公告日期为事件日期(t=0),使用公式γit=αi+βiγmt+εit在[-260,-20][40]期间内估计基准市场模型,其中γit指公司i在第t天普通股的收益率,γmt指对应的市场指数收益率。αi和βi是公司特定的参数,εit是误差。从基准市场模型获得估计值之后再通过公式预测每个收购公司的收益率,其中是预测的收益率,和是基准模型估计值。公司在事件窗口期[-5,5][40]每日的异常收益计算如下:最后,使用公式计算事件窗口期间公司i的累积异常收益率。
(2)自变量:中外合资经验
根据Zaheer等研究,采用并购方过去五年内与国外企业合资的次数衡量中外合资经验。[40]通过巨潮资讯网手工查询并购方在并购前5年的年报,在年报中输入“中外合资”“合资”“共同设立”“设立”等关键词,将设立中外合资新公司记1次,确定并购方过去五年与国外企业合资的次数。
(3)调节变量:国内并购经验和国有股权
通过手工方法采用并购方过去5年内的国内并购次数来衡量国内并购经验。[45]国有股权的衡量,是根据巨潮资讯网上企业并购前一年年报中披露的国家法人持股比例和国有法人持股比例相加得到。
(4)控制变量
①年份虚拟变量;②行业虚拟变量;其他变量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
采用多元线性回归和层级回归来检验假设,全模型如下:
其中,Cari,t是因变量,代表企业i的跨国并购绩效;自变量JEi,t-1表示中外合资经验;调节变量DEi,t-1表示国内并购经验;调节变量Statei,t-1表示国有股权;∑Controlt-1表示控制变量;Year表示年份虚拟变量;Industry表示行业虚拟变量;ε代表随机扰动项。
为了缓解多重共线性问题,对构成交互项的各变量进行中心化处理。为了缓解异方差问题,回归系数的估计采用了稳健标准误。[47]由于有些上市公司发起了不止一次跨国并购,为了控制同一家上市公司样本之间的相关性,标准误采用了聚类到公司层次上的方法。
表2报告了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表3报告了变量的相关系数。我们还计算了所有回归模型中变量的VIF值,结果都介于1.16-2.34,远小于10,说明多重共线性的问题不大。
表2 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3 变量的相关系数
表4报告了检验三个假设的回归分析结果,模型1引入控制变量作为基础模型;模型2引入解释变量中外合资经验和中外合资经验的平方,以检验假设1;模型3引入国内并购经验的调节效应,模型4引入国有股权的调节效应;模型5是全模型,引入了所有的变量。
表4 回归分析结果
模型2的结果显示,中外合资经验的一次项和二次项系数分别为-0.096和0.040,都在5%水平显著,表明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之间呈U形关系,支持了假设1。本文利用Stata“Utest”命令再次对假设1进行检验,结果统计显著(p=0.003),支持假设1。此外,通过计算曲线顶点两边的斜率,以验证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U型模型的有效性。检验结果表明,中外合资经验为最小值(0)时,曲线斜率为负(-0.104)且在1%水平上显著(p=0.003);中外合资经验为最大值(4)时,曲线斜率显著为正(β=0.242,p=0.00005)。根据Fieller计算曲线最小值的置信区间考察其是否位于中外合资经验变量范围内。[48]结果显示其置信区间为0.67和1.49,位于自变量的取值范围内,强烈支持假设1。最后,采用Stata“Marginsplot”命令绘制了中外合资经验对跨国并购绩效的预测值(见图1)。可以看出,当中外合资经验较少时,随着中外合资经验的增加,并购绩效逐渐下降。当中外合资经验约为1.2时,曲线达到最低临界点,之后又趋于上升,符合假设1的预期。
图1 跨国并购绩效与中外合资经验:U形关系
为了检验假设2,模型3加入两个交互效应:中外合资经验×国内并购经验和中外合资经验的平方×国内并购经验。Hanns等指出,这两个交互项必须同时进入模型才可以正确检验国内并购经验的调节效应。[26]模型3结果显示,中外合资经验的平方×国内并购经验系数正向边际显著(0.046,p<0.1),支持假设2。图2描绘了在低国内并购经验和高国内并购经验时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的关系。与假设2一致,拥有更高国内并购经验可以促进正向经验转移,缓解负向经验转移,使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的U形关系更加陡峭。
图2 跨国并购绩效与中外合资经验:国内并购经验的调节效应
为了检验假设3,模型4加入了两个交互效应:中外合资经验×国有股权和中外合资经验的平方×国有股权。结果显示,中外合资经验的平方×国有股权系数负向边际显著(-0.141 ,p<0.1),支持了假设3。图3描绘了不同国有股权下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之间的关系。与假设3一致,相对较低的国有股权,较高国有股权使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的U形关系更加平坦。
图3 跨国并购绩效与中外合资经验:国有股权的调节效应
第一,由于考察跨国并购绩效,主分析仅仅采用已经完成跨国并购的样本。然而,由于完成跨国并购的企业和未完成跨国并购的企业之间可能存在系统差异。特别是,可能存在既影响能否完成跨国并购又影响跨国并购绩效的因素。也就是说,研究设计可能存在样本选择偏误带来的内生性问题。为了缓解这个问题,本研究采用Heckman两阶段回归分析,[49]在第一阶段Probit回归分析中,因变量为是否完成跨国并购,选择省份跨国并购成功率作为工具变量。第一阶段回归分析结果表明(详细结果略去备索),工具变量正向显著(3.789,p<0.01)。从第一阶段回归分析计算出一个纠正项(IMR),作为控制变量进入第二阶段回归分析。第二阶段回归分析表明(详细结果略去备索),在纠正了样本选择偏误后,回归结果与主分析结果是一致的。第二,除了样本选择偏误,内生性也可能包括其他来源。Anand等发现,经验积累可能对绩效是内生的,因为企业在成功时更有可能积累经验。[23]为了缓解这个问题,根据Musaji等的方法,[27]本文加入了并购方绩效及其平方项、并购方绩效与调节变量的交互项、并购方绩效平方项与调节变量的交互项。分析结果表明(详细结果略去备索),除了国有股权的调节效应不再显著,其他都与主分析结果一致。第三,我们把事件窗口期从(-5,5)变成(-3,3)得到的Car来代替原来跨国并购绩效的衡量。第四,我们进行了控制变量衡量的替换:用研发支出总额代替研发支出占总收入的比值衡量并购方前一年的研发投入;用赫芬达尔指数代替收入熵指数衡量企业的多元化程度;衡量并购方和目标方的相似性也做了替换。根据SIC代码,如果4位数完全相同,则为1;如果前三位数相同,则为0.75;如果前两位相同则为0.5,如果不相同则为0。第五,增加了控制变量,增加了并购方前一年的财务冗余变量(权益/负债)。这些模型检验的结果与主分析得到的结果相比没有出现质的改变。第六,根据Haans等的建议,[26]本文将中外合资经验的三次方加入到模型中,结果该系数不显著,表明中外合资经验不存在更高阶的影响。一系列稳健性检验结果表明,主分析的估计结果稳健。
已有组织学习研究主要关注单项组织过程中经验对绩效的影响,而跨组织过程的学习模式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本研究以中外合资与跨国并购这两个组织过程为例,探索了跨组织过程中经验对绩效的影响。相比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中国企业跨国并购的一个独特之处是,此前在国内经历了较长期的中外合资过程。如何评估中外合资经验对跨国并购绩效的影响是一个重要的理论和现实问题。本文的实证分析结果支持以下理论预测:首先,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之间存在U形关系。当中外合资经验较少时,跨组织过程的负面经验转移效应居于主导地位,使得跨国并购绩效下降。当中外合资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时,跨组织过程的正向经验转移效应开始占主导地位,跨国并购绩效提高。其次,国内并购作为中外合资与跨国并购的桥接过程,有利于中外合资经验向跨国并购的正向转移,同时也有利于缓解中外合资经验向跨国并购的负向转移,并且以前者效应为主导,因而国内并购经验增强了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之间的U形关系。最后,国有股权越高,企业组织结构越庞大,人员分工程度更高,决策越依赖正式规则和显性知识,因而增加了中外合资经验向跨国并购转移经验的壁垒,同时降低了经验的正向和负向转移效应,因而削弱了中外合资经验与跨国并购绩效之间的U形关系。
本研究贡献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第一,通过理论化中外合资和跨国并购之间的经验转移效应,研究了跨组织过程的学习模式,弥补了已有组织学习文献的不足。本研究强调从中外合资到跨国并购的跨组织过程同时存在正向和负向经验转移,因而二者之间呈现U形非线性关系,探索了其他组织过程(国内并购)经验和组织情境的调节效应,揭示了跨组织过程中经验与绩效关系的复杂性,对跨组织过程中学习模式的相互依赖性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
第二,响应Argote等的呼吁,研究中外合资经验对跨国并购绩效的影响,从更细的粒度上考察组织学习过程。[11]Barkema等强调,组织学习过程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证方面越明确具体,研究贡献越有价值。[24]Argote等还详细阐述了在更细的颗粒度上研究组织学习的优势,有利于揭示不同经验属性对学习结果的不同影响,有利于考察不同经验类型的关系,有利于揭示经验何时对学习结果有正向效应,何时会带来负向效应,还有利于在实践上为促进组织学习而设计经验。[11]已有文献基于组织学习理论研究了新兴经济企业内部国际化促进外部国际化的效应,[50,51]但由于内部国际化和外部国际化都包括了多种进入形式,[50]因而在理论和实证方面的精确性上还可以进一步提升。虽然国内关于跨国并购的研究也有将经验细化为成功并购经验和失败并购经验,[52]或者从高管团队层面的并购经验[53]等出发考察组织学习过程,但几乎没有文献从不同经验交互的角度切入。本研究在此基础上聚焦更具体的组织过程,更有利于实现Argote等的呼吁,[11]推动组织学习领域的理论和实证进展。
第三,通过关注中外合资经历的影响,展示了中国企业跨国并购的独特性。中国企业跨国并购的独特性在于,在开展跨国并购之前经历了较长期的中外合资历程。正如浪潮集团董事长CEO孙丕恕所言:“我们在过去的时间里更多地谈的是引进来,把国外的经验、技术消化吸收,现在谈得更多的是走出去,全球化。”改革开放之初,中国通过中外合资的形式引进外资,弥补了国内资本的短缺,带来了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对本土企业产生了积极的溢出效应。随着本土企业能力升级,通过跨国并购的方式获取海外优质资产、打通国际市场又成为重要的渠道。这种经历对于其他国家特别是发达国家企业是不存在的,因而已有研究并没有关注这种经历对于跨国并购绩效的影响。[54]本研究表明,中外合资经验对跨国并购绩效的影响呈U形。揭示中国企业跨国并购的独特性有助于构建和检验管理的中国理论(Chinese Theory of Management),[55]而不是一直在中国情境应用和细化西方理论。
本研究还提供三方面的现实意义。第一,在利用中外合资经验转移到跨国并购时,管理者需要思考哪些经验是可以合理一般化的,哪些经验不能一般化,从而促进正向经验转移,避免负向经验转移,以提高跨国并购绩效。第二,在跨国并购前,通过获得和累积国内收购经验,利用好国内收购经验的桥接作用,才能更大程度地发挥中外合资经验的正向转移,提高跨国并购的绩效。第三,更加客观评估基于中外合资的“市场换技术”政策。近来有研究以中国汽车工业为例,强调市场换技术的中外合资政策并没有实现政策初衷——通过学习效应促进本土企业能力发展。[14,15]然而根据本研究,如果将时间拉长,考虑中外合资对跨国并购的正向经验转移效应,则这些研究似乎低估了通过中外合资实现市场换技术的积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