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影响因素

王晓茜 ，姚 昊

（1. 华东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上海 200062；2. 华东师范大学 国家教育宏观政策研究院，上海 200062）

一、问题提出

大学治理现代化是高等教育现代化的关键构成要素，在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进程中占据重要地位。多元主体“共治”是大学治理现代化的核心要点，对于大学高质量建设具有关键性作用。学生作为大学内部的核心利益相关者，是推动形成多元主体“共治”格局的主要力量。在高等教育“放管服”改革背景下，我国大学内部管理体制机制不断优化，现代大学制度不断完善，逐步深化了“以学生为本”的理念，提高学生参与权力等举措成为当下高校内部治理变革的发力点。2019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明确提出要聚焦大学基层治理，充分发挥学生代表大会制度，为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提供了政策依据与保障。但现阶段我国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尚面临着权力失衡、机制梗阻、主体自觉性缺失等现实问题[1]，因此，为进一步提升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的水平，推进大学治理现代化进程，有必要对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影响因素展开深入探究。

从研究现状来看，相关研究主要聚焦于现状描述、困境阐释、影响因素和路径探析等方面。就参与现状而言，学生参与层次与深度明显不足、参与范围亟待扩展，且存有唯领导主义现象。[2]115-118问题成因主要包括高校在组织建设、制度设计等方面忽视了学生参与的功能与价值[3]，学生群体在大学内部治理中逐渐被边缘化[4]，学生自身参与意识薄弱[5]、参与认知较浅[6]等。在影响因素方面，有学者通过实证建模分析，发现内在动机、参照群体、自信程度、参与环境是影响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的核心要素。[7]对于路径机制的探究，主要观点包括学生直接参与和间接参与相结合[8]，营造包容民主的校园环境，加强大学章程建设，推动大学法治进程[2]118-120等，具体从参与主体、参与方式、参与程序、参与权责职能、参与激励和参与约束机制等维度对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的统筹设计展开了丰富的讨论[9]。

通过梳理与审视学生参与大学治理的研究现状与现实实践，本研究拟采用质性研究扎根理论的研究取向，识别影响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关键因素，以进一步深刻把握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动选择的内在逻辑机理。其理论创新之处在于从中观层次上构建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影响因素模型；其实践研究意义则在于引导高校组织系统在实践层面优化学生参与机制设计，丰富现代大学制度的建设维度。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工具

鉴于以往研究缺乏针对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影响因素的全面系统探索，且尚未触及到理论建构层次，因此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尝试对这一议题进行探究。研究采用半结构化访谈法进行资料搜集，继而运用扎根理论对搜集来的各类资料进行整理与分析，归纳提取并总结影响因素的理论体系。在分析过程中主要运用编码分析的方法对文本资料进行自下而上的总结与归纳，具体包括以下步骤：（1）开放式编码，（2）主轴编码，（3）选择性编码。[10]

（二）研究实施

1.被试对象

本研究选取上海市三所高校的在校生作为被试对象。这三所高校均在其大学章程中对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进行了相关规定。共调研访谈12 人，每次访谈持续时间约为30-60 分钟，根据资料的获得程度与分析情况，进一步对数位学生进行了二次回访调研。本研究根据理论饱和的三项原则，即资料获得的可能性、理论的整合度和密度以及研究者的理论敏感性进行饱和度检验。

2.访谈提纲设计

通过提炼有关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的文献观点，围绕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影响因素这一问题，访谈提纲设计如下：（1)您怎样看待学生参与学校管理与决策？（2)您是否有过相关经历？促使您参与行动发生的原因是什么？（3）您的参与效果如何？您认为应当如何改进？（4）您认为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面临的障碍与难题有哪些？

三、研究数据分析

（一）开放式编码

开放式编码是一个将原始资料打乱、分解、逐级缩编，逐步萃取能反映问题本质的概念，再以新的方式重新组合的操作化过程。[11]通过概念化、概念分类以及范畴化三个步骤，经反复对照、比较、整合和归纳，本研究共提炼、抽象出了23个初始概念，进一步对同类进行归并后得到11个初始范畴，如表1所示。

表1 开放式编码

续表1

（二）主轴编码

主轴编码的主要任务是发现和建立概念范畴之间的各种联系。在该阶段，研究者每一次只对一个范畴进行深度分析，围绕着这一个范畴寻找相关关系。[12]鉴于初始范畴具有分散与宽泛的特征，范畴之间的关联性并不突出，因此本研究进一步对初始范畴之间的内在联结和逻辑关系进行梳理，通过主观聚类，形成了更加系统概括的主范畴。经过主轴编码，研究发现：11 个初始范畴之间存在着逻辑联结，如“角色感知、集体意识”“外在压力、参照群体”“个体支持、可行性支持、环境支持”符合计划行为理论中“态度、主观规范、感知行为控制”的范畴，“情感氛围、正向激励”符合组织支持理论，“自我实现、外部补偿”符合需求理论，本研究在开放式编码的基础上，借助上述理论进一步对抽象出的11 个初始范畴进行归类，最终形成“行为态度”“主观规范”“感知行为控制”“组织支持”“需求取向”5 个主范畴，具体如表2 所示。

表2 主轴编码

续表2

（三）选择性编码

选择性编码是指在所有已发现的概念范畴中经过系统分析，确定一个核心范畴，并进一步围绕核心范畴系统地和其他范畴予以联系，验证核心范畴和其他茫畴之间的关系，把概念化尚未发展完备的范畴补充完整的过程。[13]通过对主范畴的深入探析，主范畴之间相互关系已呈现相对清晰的脉络，此处已涵盖建立核心范畴的基本要素，结合本研究的主题，发现可以用“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影响因素”来统驭其他所有范畴，故将其定义为核心范畴。进一步构建了主范畴和核心范畴关系结构的3条故事线，即从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决策行为的“前因-过程-结果”关系链条来看，行为态度与主观规范构成了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前因驱动；感知行为控制与组织支持形成了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过程支持；需求取向即自我实现与外部补偿则反映了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结果效应。

（四）理论饱和度检验

理论饱和指的是“新抽取的样本不再提供新的重要信息”。本研究在对第11-12份样本进行资料分析时，提炼出的原始概念均可以归纳入已提炼出的范畴之中，并没有新的信息发现。同时本研究在完成12名受访者的文本分析后，又另外选择了3名高校学生进行了访谈，也未发现新的范畴，因此本文认为对于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影响因素编码在理论上达到了饱和。

（五）模型构建

综上，在开放式编码初始概念的基础上，提取了11个初始范畴，并经主轴编码得到了5个主范畴，根据选择性编码构建的3条故事线，本研究进一步构建出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影响因素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影响因素模型

四、模型阐释

（一）前因驱动：行为态度与主观规范

学生参与行为产生的前因驱动因素包括了行为态度与主观规范两类范畴。其中，行为态度指的是个体对执行某特定行为偏好程度的评估。[14]大学生对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态度主要通过其角色感知与集体意识反映出来，即对学校核心利益相关者角色认同度高、集体意识强的学生，拥有更强的参与热情，表现出积极的参与态度与参与意愿。基于身份认同的动机理论认为，人们的行为动机受特定环境条件下身份感知的影响。[15]如有受访者坦言：“作为学校的一份子，学校的一切都与自己息息相关。”李立国教授指出：“大学治理所需要的是基于学校师生员工所共同认可的广泛的自觉的价值认同。”[16]当学生在心理层面对参与大学内部治理形成深刻认同后，将有助于生发对实践这一行为的态度与意愿。

除了学生的内生态度驱动外，源自外在的主观规范对于学生的参与行为也有重要驱动作用。主观规范是指个体在权衡是否执行某特定行为时感知到的外在环境压力，当前学术界普遍将主观规范划分为示范性规范与指令性规范两大类。[17]大学生感知到的示范性规范主要是其身边的参照群体（同学、榜样等）积极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示范效应。如有受访者认为，“我身边也有学生工作与学习两不耽误的同学，他们都做得很好，很优秀”。可见，参照群体（同学、学长、身边榜样）产生的外部压力与示范效应能够有效提升学生对于参与行为的认知，激活学生的参与热情。学生感知到的指令性规范则主要表现为学校领导、老师对其的期望或要求，以及一些学生干部的职务所需，这样的参与实则带有一种任务完成与责任履行的性质。如有受访者表示，“因为我是班上的学生干部，所以基本都是服从学校老师的安排来完成任务”。还有部分受访者指出，“老师通过排学号的方式让我们参与学校的活动，会累计平时分”，这表明当前在学生群体中存在一定的“被动式”参与现象，这类“被动式”参与的背后多与学生功利性的参与动机直接挂钩，其现实有效性值得高校进一步思量。

（二）过程支持：感知行为控制与组织支持

过程支持涵盖了支撑学生参与行为实现的必要因素，由感知行为控制与组织支持两类范畴组成。感知行为控制是个体在决定是否采取某一行为时，感知到的该行为达成的难易程度，其包含自我效能感和控制力两个因素，前者是指个体对完成行为必备能力所持有的信心，即自我效能，后者指个体对完成行为所需资源的控制程度。[18]在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影响机理中，感知行为控制受来自学生自身所提供的个体支持、参与行为本身的可行性支持以及校方所提供的参与环境支持的共同影响。其中，个体支持具体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学生对自身能否在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过程中完成既定计划、达到工作目标以及克服困难与挑战等能力的自信程度；二是学生自身参与能力与素养，如有受访者直言：“参与管理的前提是你拥有参与管理的能力。”参与行为本身的可行性支持指的是学生参与任务的性质，如任务难易程度以及学生本人时间精力的充分性等。如有受访者认为参与行为与个人学习、科研工作之间存在时间精力上的矛盾与冲突，而这直接影响了他们参与大学内部治理的行为意愿。参与环境支持指的是校方为学生营造的良好的参与环境，具体包括有参与制度安排、体制机制以及赋予学生参与权力的大小和范围等。多数受访者表示当前学生参与环境亟待完善，如有受访者认为当前学校赋予学生的参与权力有限，影响了其参与学校事务管理的意愿。参与环境支持为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提供物质基础与支撑，其优劣直接影响到学生的积极性与信心，并进一步关涉到学生对参与大学内部治理成效控制程度的评价，最终将会对学生的参与行动选择以及参与效果产生重要影响。

社会支持理论认为来自外部的社会支持包括两类：一类是客观可见的或实际的支持，上述感知行为控制范畴即属于此类；另一类则是指个体在社会中受尊重、被支持理解的情感体验和满意程度, 这类社会支持与个体的主观感受有着密切关系。[19]在本研究中，这类支持表现为学校所给予学生的组织支持，艾森伯格（Eisenberger）将组织支持感定义为“员工对组织如何看待他们的贡献并关心他们的利益的一种总体知觉和信念”[20]，在本研究中，组织支持感即为学生在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过程中所感知到的领导赋权大小、意见反馈落实程度、老师的理解信任、同学的支持配合、学校与学生的沟通交流以及相应荣誉、激励给予等。如受访者提到，“领导增加和我们面对面的机会，这样是可以带动参与信心还有热情的”；但也有部分受访者表示，“学生的参与话语权很微弱啊，提出的建议意见没引起学校的重视”。这表明学校为学生参与所提供的组织支持与学生所感知到的被重视、受尊重程度之间具有较强的关联性，尤其是作为支持力度重要体现的参与反馈落实程度，是学生参与成果的直接反映与参与意义的关键载体，能够表征学生在整个参与体系中的地位层次，对于学生的参与评价及后续的二次参与等都具有重要影响。

（三）结果效应：自我实现与外部补偿

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提出的“合理性”概念区分了行动主体的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其中“价值合理性行为”把行为本身无条件的价值作为关注焦点，“目的合理性行为”把实现目的的工具及其效用作为考量重心。[21]基于此，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这一行为也存在着二维理性划分，研究结果显示，学生参与呈现出自我实现和外部补偿两类行动结果效应。其中自我实现指的是学生在参与行为中获得的情感价值，包括其自身精神满足、自我认同、自身主体责任的实现等，如有受访者表示，“这件事是否值得我去做，我做了是否有意义，是否可以实现我的初心”。外部补偿则主要体现为学生参与的工具价值，如有受访者提到物质补偿，“可以参与到涉及自身切身利益的相关事务管理中，还有自己也可以获得评奖评优的机会”；也有部分学生表达出了想要寻求他人认同的精神补偿，即“获得老师的认可、表扬”。

马斯洛（Maslow）的需求层次理论指出人有五种基本需求，寻求需求满足是人们采取或实施某项行为的重要影响因素[22]196-198。就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而言，自我实现与外部补偿需求的满足程度反映了学生参与行为在个体层面的结果效应，这一效应将对学生的二次参与意愿产生重要影响。需求满足感作为一种主观感受，其主要取决于个体对行动预期与行动结果差距的感知，预期理论认为人们会对其即将发生的行为进行理性的评价，然后选择那些能够给其带来回报与价值的行为。[23]这表明学生对于行动选择的预期结果效应和其实际感知的结果效应之间的差距越小，学生的参与行为将更有可能发生，如有受访者表露，“向一些维权组织机构表达建议作用不大，浪费了时间”，这表明正向的参与结果效应是学生评估其参与行为价值的重要衡量标准，对其参与行为的发生具有重要影响。

五、建 议

首先，高校需把握学生参与行为的内外驱动源点，重塑学生主体性自觉。行为态度与主观规范是影响学生参与行为的前因驱动因素，对于高校而言，其需要着力激活学生参与的驱动源点，加强形塑学生积极的参与态度，正确用好主观规范效应。第一，高校要加大提升学生对于学校的组织认同感，进一步激发学生参与主体性自觉。第二，高校需要建立与学生主体的平等合作关系，赋予参与行为新的意义与使命，进一步将命令与压力式的强制参与转变为积极自主的内生性参与。第三，高校需重视参照群体的模范带头作用，可通过树榜样、立典型、学案例等方式形成学生参照群体的榜样示范效应，并充分利用这一效应进一步提高大学内部治理在学生群体中的参与普及度，形成学校常态化运营项目。

其次，高校需从软硬两维度强化学生参与的过程支持，有效增强参与支撑力。对于源自学生自身的主体支持，一方面高校可以为学生搭建多样化的综合素养锻炼平台，进一步提升学生自信程度，另一方面高校需对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的所需能力与知识基础进行针对性培育。对于参与事项本身的可行性支持与学校所提供的环境支持而言，其首先依赖于高校在国家宏观政策指引下构建科学有效的参与制度体系；其次，依赖于各高校结合自身实际情况制定完善学生参与治理的行动框架；最后，依赖于高校进一步改革自身管理体制，践行“放管服”理念，进一步实现大学治理重心的下移，为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提供民主化氛围。此外，过程支持也离不开组织支持这一软性支持，提升高校的组织支持力度一方面需要高校设立平等对话机制，彰显出高校对于学生参与主体的认同与重视，另一方面高校还需在具体实践中对参与学生进行精准激励，进一步增强学生在参与行为中的荣誉感。

最后，高校需精准识别与有效满足学生的参与需求，通过形成良好的参与结果效应提升学生参与获得感。勒温（Lewin）关注到社会环境在个体需求满足中的条件性作用，认为行为发生在生活空间中，受到个体内部动力与环境刺激的共同影响，需求满足程度高低取决于人与环境的互动关系[22]197，这表明识别、满足学生参与需求是高校提升学生参与行为的重要途径之一。具体而言，学生自我实现需求的满足依赖于高校对学生进一步赋权增能，并确保学生意见与诉求得到有效响应；外部补偿需求的满足则需要从提升学生综合能力、获得他人认同以及切身利益得到维护等方面着手，高校要在资源投入、资金支持、能力塑造上给予学生充分的培训与指导，重视学生切身利益的维护，实现学生多样化的价值追求。

总之，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是推进大学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举措，是新时代高等教育内涵式发展的必然趋势，这是一个既有现实意义又有理论价值的研究主题。从系统论的思维角度，未来研究可进一步在大学治理的协同参与和秩序协商等方面进行拓展，并通过计量分析验证理论模型内在要素的具体作用机理。

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扎根理论的研究取向，识别影响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为的关键因素，进一步深刻把握大学生参与大学内部治理行动选择的内在逻辑机理，但受制于研究的调查样本，以上海市高校学生作为样本仍存在地区局限，在研究范围上仍待进一步拓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