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建业
常有朋友问我,读书与绘画究竟有什么关系?看似简单的问题,其实却反映了一个当下画坛非常普遍又亟须解决的问题。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是宋真宗赵恒《励学篇》里的两句,意思是读书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在以科举制选拔人才的封建社会的确是这样,读书人入仕途的唯一途径是科举,读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时至当下,同样也适用于社会用人的学历要求。可是读书与中国画创作似乎在字面上关联不大,而且一直以来,艺术类考生要求的文化成绩相对于其他专业要低很多,让世人感觉从事艺术创作不需要读书,专业好就行。这看似很有道理,因为绘画是用手创作,有天赋、肯努力、有名师,一定能画好,和读书没必然联系。但往深层探究,其实不然,读书与绘画不仅有联系,而且还关乎绘画艺术成就的格调境界。
画家创作的灵感来源与审美追求的核心是什么?一位优秀画家的创作,娴熟的技法是必须具备的初级能力,精品的创作不是单纯技法的运用表象,是靠自身的审美趋向,画出自己的审美表达。每个人的审美形成,都是人生经历过程中,不断汇集于眼睛的内容,经过大脑的“消化吸收,提炼加工”转化而来。画家按大脑的审美指令调动素材来创作,在画面视觉营造中,从打动自我到愉悦观者。
中国人的审美标准源于五千年传统文化,传统文化主流核心是儒家思想,其载体是四书五经,它是中华民族思想文化发展的结晶。历代文人都是以四书五经作为修身、齐家之本,传统文人画家更是以儒学加持为其根本,除了儒家学养,还旁涉释家的静谧禅意、道家的自然超脱,以及世间的民俗文化,最终这些都转化成以笔墨为元素的艺术形式。而获取的途径只能是通过阅读历代经典,在书籍资料中潜移默化。像唐代韩滉的《五牛图》、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呈现出的是儒家的面目,元代倪瓒、黄公望的作品又是道家的风骨,至于八大山人、弘仁的画自然会把观者引入一个佛禅境界。
中国画技法的传承模式多是传统的师傅带徒弟,言传身教,让其入门进而续接师傅衣钵;但是成大家者,却是在入门后的自我超越,就是常说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在师傅身上学到的是单一个体的造诣复制,即使再高明的师傅自身都有不可复制的元素,比如天赋、阅历。因此修行就成为弟子能否超越师傅的关键,而修行的主要方法不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博览与绘画相关联的画论典籍、诗词歌赋的同时,不断创作实践。东晋顾恺之的“迁想妙得论”、六朝谢赫的“六法论”中的“气韵生动论”与“骨法用笔论”、唐代张璪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论”、元代倪瓒的“聊写胸中逸气论”、明代董其昌的“南北宗论”等,这些历代大师,都是靠文字书籍影响后世的画家。而有成就的画家不仅对画论技法做认真研读,而且也是传统文化的拥趸,除技法锤炼之外,读书思考、融会贯通、学为所用,让创作进入更高境界。纵观古今,找不到一位不读书就成为大师的画家。
唐代韩滉的 《五牛图》(局部)
陆俨少先生作品
潘天寿先生作品
黄宾虹先生作品
吴昌硕先生作品
画家读书不是目的。如果机械地阅读,读得多而不能消化吸收,书中知识转化不成自己的知识,尤其不能活学活用,形成不了独到的审美元素,提升不了审美格调,也就不可能创作出带有鲜明个性的上乘艺术作品,也就失去了读书的意义。因此,画家不仅要读书,还要会读书,就如同我们日常饮食,不仅要吃饱,更重要的是吃好,讲究营养均衡,根据自身情况选择适合自己的食物,精烹细作,才能色香味俱全,益身健体。如果盲目暴饮暴食,图一时口舌之欲,身体出问题是迟早的事。读书也是如此,只不过是用大脑来支配眼睛选择摄取养分而已,靠个人悟性深思催化从书中获取的知识,变成自己的创作能量储备。因此,我们要选对书、会读书,把书中精华融入自己的知识架构,为自己所用。
要选什么书去读?笔者以为,也要因人而异,结合自身天赋和兴趣爱好,不外乎儒释道经典、画理画论、艺术审美、东西方美学分析等。苏轼《东坡题跋·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的诗中画,画中诗,皆体现了作者的审美修养和境界高度,是后世文人画家的毕生向往。而这一切的获得,读书无疑是重要的途径,这也是自王维以来中国文人画长盛不衰的生命力源泉。像苏东坡、董其昌、徐渭这些文人画大师自不必说,近现代公认的中国画大师吴昌硕、黄宾虹、潘天寿也无一例外都是对文史颇有研究的宗师。
所以,要想成为一个高水平的画家,不认真读书,不具备一定的文史修养,就不会有较高的审美境界;没有高的审美境界,就不可能创作出好的作品。
最后,用当代山水画大家陆俨少先生的话作为结束,陆先生曾说:“我是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可见读书对于一个画家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