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爬海儿

汤飞

盛夏虽炎热难耐，却藏着许多欢乐。在院边的树上捕获的蝉，放入蚊帐内任其冲撞；在浑身长毛的竹笋身上寻觅笋子虫，折断足爪及半片翅膀，火烤或油炸的滋味均可香嘴巴；尽管大人严禁下河、下堰玩耍，但我们仍然跑到河沟里掰爬海儿（螃蟹），乐此不疲……

徐家湾外有弓弦般的马路，瘦得可一跃而过的河被一块块农田拥挤着，与路对望。它已经完成了灌溉秧田的使命，又回归于浅流，水落而石出，显得瘦骨嶙峋。莫说“积水成渊，蛟龙生焉”，连小鱼小虾亦不屑光顾。我约上几个伙伴儿，沿着田埂奔到河边，大家穿的是短衣短袖，甩掉凉鞋，便兴冲冲地摸下长满铁线草的斜坡。

赤脚入水，凉意从脚底上窜，酷暑仿佛盐巴，遇水就化，这是小孩喜欢与水亲近的原因之一。几双脚齐齐踩踏，原本清澈的河水顿时变得浑浊，在早些年可以来个浑水摸鱼，可如今已难见鱼影。年纪稍长的小金弯腰，左手掀翻石块，右手赶紧伸进水底摸索，转眼间抬起，手中抓着只爬海——土生土长的螃蟹。立即赢得一片喝彩声。大伙当即散开，仔细翻寻。

我始终觉得，“掰”字生动贴切，是方言鲜活形象的例证，掰苞谷、掰学名叫鸡枞菌的斗鸡公用的也是这个字。爬海栖息于石下，跟苞谷长在玉米秆、斗鸡公生在山坡上差不多。庄稼是大自然对农民辛勤耕种的回报，野生菌是她馈赠给单调的乡村生活的鲜美调味品，而爬海是她赠予孩子们的玩具和零食。只要掰得到手，慷慨相赠，倘若侥幸逃脱，没关系，下次再较量，或者任雌蟹产下更多的卵，长出更多的活玩具。

爬海有一对健壮的螯足，敢于夹击一切侵犯者。所以惯用之策是一旦得手，假如太小则放它一条生路，要是大于半个手掌则立刻抛上岸，以防遭夹伤。惊慌的小东西高举双螯，威吓对手，迅速横行，妄图重回河中，找块石头躲避。机警的孩童早早拦住退路，迎头踢一脚，它仍不死心，奋力翻过身，继续逃亡。瞅准时机以食指摁住背壳，拇指、中指扣住两端提起来。另一只手趁机翻开腹部的盖子，看里面有无正在发育的爬海“儿”。

同伴各有收获，兴尽而返。挑出强壮者，放在院坝里，盼着欣赏一场精彩的打斗，可惜纷纷奔逃。它们不让咱痛快，咱岂能让它们如意？玩够了，再折掉大螯，发现夹子的一端是固定的，另一端是可动的。煮晚饭的时候，埋进火灰烤上一阵，刨出来抖落灰尘，咬破坚硬的外壳，能尝到豌豆大的肉渣，略有一丝咸味——正是老辈人口中所说的“爬海味”。

知了年复一年地叫唱着长夏，从课业中解脱的调皮娃上山下河，玩得不亦乐乎，连午眠也睡不踏实，偷偷溜出房门，置身于立体式的蝉声音乐场，只有影子陪伴着我，整个山湾静悄悄的，“蝉噪林逾静”也。夏季年年有，悠长的暑假终于跟我说了再见，那个少年穿过一个个夏天长大成人，它是最深刻的年轮。故乡的小河里，还有大大小小的爬海么？还有小不点掰爬海吗？还会尝一尝爬海味么？离家的岁月，我总感觉三夏时节热得空空荡荡，酷似一篇有响亮标题而无内容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