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了一个夏天，芬芳了整个天堂

记者 吴婧茸

近日，在苏州荷塘月色湿地公园，一朵并蒂莲沐浴着夏风惊艳绽放。“花开并蒂，好事成双”，即便是近40℃的高温天气也没能阻止苏州市民们的观赏热情。要知道，并蒂莲可是荷花中的珍品，出现率只有十几万分之一。这无疑这给苏州人2022年的夏天又增加了一抹清新又可贵的回忆。

在苏州市园林和绿化管理局园林和公园管理处处长陈骅看来，苏州可谓是把一部十二花令演绎到极致。“苏州地处江南，四季分明，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对植物的生长极为友好，大部分的花卉都很适合在苏州栽种。正是这样优渥的环境，苏州的一年四季月月有花赏，天天有花香。即便是炎炎夏日，也有赏不尽的别样芬芳。”

闲来把花赏，是苏州人夏日最诗意的生活

“三生花草梦苏州。”自古苏州的城市魅力与花花草草分不开。在陈骅眼中赏卉这件事，本就是江南雅士不可或缺的生活方式。“时间往前推，一直以来江南地区生活相对优裕，文化水平较高，这里的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对灵性生活的追求，赏卉便是其中之一。”

正如清代诗人钱谦益所描述：“士大夫闲居无事……居处则园林池馆，泉石花药；鉴赏则法书名画，钟鼎彝器。又以其闲征歌选伎，博簺蹴鞫，无朝非花，靡夕不月。”

想想看，炎炎夏日躲进自家的水阁或者水榭里，看着一池荷花摇曳，该是多么得惬意！闲来把花赏，是苏州人夏日闲适时刻最诗意的事情了。

“或许是深受江南地区丰厚的人文艺术熏陶，苏州人赏花很讲究仪式感，自带着一种鉴赏的心态，而并非是泛泛看过即可。他们会思考，会感悟，如何让美丽的花卉，更多一分精雅，所以苏州在插花艺术和盆景制作方面也尤其出色。” 陈骅说。

清代苏州文学家，也是大家所熟知的“秀恩爱达人”沈复在闲暇时很喜欢赏花，尤其喜欢插花。他说过：“其插花朵，数宜单，不宜双，每瓶取一种不取二色，瓶口取阔大不取窄小，阔大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至三四十花，必于瓶口中一丛怒起，以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为妙，所谓‘起把宜紧’也。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叶取不乱，梗取不强；用针宜藏，针长宁断之，毋令针针露梗，所谓‘瓶口宜清’也。”

你看，插花这件再稀忪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在沈复的眼中幻化成了一种艺术行为。

同样具有仪式感的是苏州人夏日赏荷，还要给荷花过个生日。荷塘月色湿地公园负责人侯博洋告诉记者：“据《清嘉录》记载，荷花生日那天，苏州人‘画船萧鼓，竞于葑门外荷花荡，观荷纳凉’。”男男女女，人山人海，来赏荷的人们为了不弄湿鞋袜都会自觉脱下来拿手提着，一群赤脚的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往城里赶，那场面真叫一个壮观。于是苏州民间也就流传“赤脚荷花荡”这样的俗语。

至今，每年的农历六月廿四，葑门外的荷花荡 、太湖边西山的消夏湾、苏州荷塘月色湿地公园……这些著名的赏荷胜地还会为“荷花仙子”举办一场盛大的庆生。

记忆是阵阵花香，这座城市的夏季自带香气

在20世纪80年代出版的《苏州风物志》里曾有这样的记述：“在夏秋季节，游罢归来，从山麓环山溪和山塘街一带走过，更可以闻到一股股馥郁的花香……游虎丘处处闻花香，这也是一种乐趣。”

白兰花、茉莉花、玳玳花、栀子花……这些馥郁香气中藏着苏州的盛夏光年。苏州的小巷多，苏州的小巷深，到了夏季，苏州的小巷就多了一丝幽香。茉莉花、白兰花、玳玳花，被称为“虎丘三花”，它们每一种都带着独特的香甜，被苏州的一双双巧手变成别致的胸针、独特的头饰、灵秀的手链。

在过去的影像资料中可以看见，曾经苏州夏日的街头会有许多卖花姑娘，拿着精致小巧的竹篮边走边吆喝着“茉莉花、白兰花”，隔着屏幕，远远地都能听到那软糯的口音，仿佛花香也随之而来。现如今在苏州大街小巷叫卖的更多的是阿婆，反正记者出生到现在，印象里遇到的全是卖花阿婆，并没有卖花姑娘。这些阿婆会出现在校门口、地铁站、园林景点门口等，她们包着头巾，挎着竹篮，或是端着一个不锈钢盘，上面铺着一层湿湿的毛巾，掀开后，里面便是那香气袭人的“三花”。

白兰花是卖花阿婆手中备货最多的，也是最常见的，它们白洁如玉、体态修长。用铅丝将两朵白兰花串起来，可以戴在胸口，或是挂在汽车的后视镜上，小巧、优雅，前调浓郁，后调柔和，时时刻刻散发出清香。这香气清新不俗气，即便风干，也依然能够透出香气，这是苏州人夏天独有的天然香水。现在白兰花的价格，从爸爸妈妈辈那会儿的“分”渐渐变到“角”，再而变到今天的“元”，但是苏州人夏日的风雅情怀却从未改变。

希望未来的每个夏季，都还能遇到那些笑呵呵会主动搭讪的卖花阿婆，用浓重的口音说：“妹妹啊，阿要白兰花啊？”

除了白兰花胸针，茉莉花手链应该是销售亚军了。其实这著名的“三花”，都是同一款色系的浓香型花卉，就好像一个系列的香水一样。被缠绕在纤纤玉臂上的茉莉花，让每个苏州女人的举手投足，都更有味道。说到苏州的茉莉花，不得不提明朝末代皇帝崇祯的周皇后。这位周皇后是苏州人，她家原来在葑门附近，据传这位周皇后非常喜欢茉莉花，即便远嫁京城，也始终思念家乡这抹茉莉香，所以她命人在坤宁宫种了六十多株茉莉花，每每在清晨会叫人摘下几多花装点成发饰。史书记载：“每晨摘花，簇成球，缀于鬓髻。凡服御之物，亦俱挹取其香。”要感谢这位周皇后，是她把家乡的茉莉花香带到了京城，从此香遍四方。

最后这个玳玳花，可能很多人并不熟悉，因为它很少出现在卖花篮里，但是提到夏日花茶——玳玳花茶，很多老苏州就开始口中生津了。据苏州市郊碑文记载，苏州生产玳玳花茶也已有250余年的历史，最早可上溯至宋代，清雍正、乾隆年间。其选用江苏、浙江、安徽等地的烘青茶坯，配以虎丘长青乡生产的玳玳鲜花窨制而成，具有理气、宽胸、开胃及防治胸脘胀闷、恶心、食欲不振等功效，是夏日茶杯中不可缺少的清香甘润。

除了这著名的“三花”，苏州人夏日的花盆中还少不了的“一香”便是栀子花。每年夏天，我们可爱的美编小祁就会笑眯眯地等待家里阳台上那盆“栀子花开”。汪曾祺曾在《夏天》一文里提到：“有文人觉得栀子花香归香，但是粗粗大大，显得品格不高，于是栀子花就这样回应：‘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你看这栀子花，香都香得这么豪气万千，让人如何能够抵挡这波摄人心魄的夏日香气。

以境论花，在苏州赏花从来都是讲究氛围感的

在苏州中国花卉植物园花卉研究相关负责人葛晓洁看来，苏州人一直努力将自己的生活雅致化，“花”也正是苏州人营造雅致生活空间的一种实践，这其中透露着他们刻意经营的人生理想。可见苏州爱“雅”，爱到什么程度？爱到连花都不放过。

“苏州的市花是‘桂花’，桂花清新淡雅，形态精巧，从苏州人对桂花的审美理念和鉴赏心得便可以看出，苏州人喜欢的花和这座城市的气质都是一脉相承的。所以‘雅’是苏州赏卉行为中的必备形态，‘雅境’更是赏卉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氛围感。” 葛晓洁说。

《浮生六记》中描绘过这样一幅苏州消夏的场景：沈复与芸娘在六月后就搬到了沧浪亭里住了，他们住的地方叫“爱莲居”，靠着水边，开窗就能享受到迎面而来的凉意，他俩在其间读书品酒谈天说地，消磨着盛夏的光阴。尤其是夏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沈复感慨：“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真是羡煞记者也！这对夫妻，真是把苏州的夏日过到了天堂里。就连赏个夏莲，都能有如此的情境氛围烘托着，这样之下，眼中的莲花还不仿若花仙下凡，优美至极吗？

陈骅也表示，其实苏州人赏花，从来都是讲究氛围感的，对于赏花的时间和空间都有特别的要求。她举例，明代江南文人吴从先就曾说：“以境论花，神气绝肖。”他将诸花分为：“桂花天宫，莲花佛国，梅花仙界，隔绝人世，凡境已脱。”他颇为自信地认为：“拟境得神，自足花中快论耳。”

苏州人万事都讲究“时令”，赏卉亦此。“什么季节，赏什么花。” 葛晓洁说。这个习性从后半生隐居于昆山的明朝文学家陈继儒身上便可看出。他认为：“寒花宜初雪，宜雨霁，宜新月，宜暖房；温花宜晴日，宜轻寒，宜华堂；暑花宜雨后，宜快风，宜佳木浓阴，宜竹下，宜水阁；凉花宜爽月，宜夕阳，宜空阶，宜苔径，宜古藤巉石边……若不论风日，不择佳地，神气散缓，了不相属。”

除了遵循鲜花开放的时节之外，苏州人对营造赏花的环境和氛围也尤其讲究。赏花为清雅之事，需附庸赏鉴的文化氛围。常居苏州的明末贵公子张岱建造自己的“不二斋”时，就模仿苏州好友在斋周围种四季鲜花，常年陶醉在鲜花丛中。“夏日，建兰茉莉芗泽浸人，沁入衣裾。重阳前后，移菊北窗下。菊盆五层，高下列之，颜色空明，天光晶映，如沈（沉）秋水。冬则梧叶落，腊梅开，暖日晒窗，红炉毾覴，以昆山石种水仙列阶趾。春时，四壁下皆山兰，槛前芍药半亩，多有异本。”

你看，苏州人无论做什么都那样“讲究”。即便是赏花，把物候与时空相宜到恰到好处，生出一份只属于江南的自然艺术之美。

浑身是宝藏的荷花，不但可以赏，还可以吃。夏夜里月到风来，荷塘小景，三五好友再加上一桌荷花宴，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浮生六记》中记录了芸娘荷花泡茶的故事，再一次 “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几百年前，芸娘就教我们用荷花入茶，消夏解暑。

莲蓬是苏州人夏天少不了的零嘴。掰开莲蓬头，用手指抠下其中一颗莲子，碧绿碧绿的，好似一颗玉珍珠。用指甲掐一道口子，露出白白嫩嫩的莲子肉。轻轻拨出放入嘴中，清甜萦绕口中。再讲究一些的人，会将莲子肉一分为二，取出其中的苦芽，放入白水，微涩间有淡淡的回甘。这样一杯带着夏日荷香芬芳的水，是大自然给苏州人夏天的恩赐。

作为“苏州四块肉”之一的粉蒸肉便少不了那荷叶的辅佐。江南的夏天是属于荷花的季节，入夏后苏州的菜市场就更热闹了，卖藕的、卖鸡的一般都备有荷叶，或买或讨，拿一张回来就可以烧粉蒸肉了。用来包肉的荷叶不用太大，但必须新鲜，这样出锅的肉才能有自带仙气那种扑鼻而来又深入骨髓的清香。荷叶粉蒸肉可是一道“文人菜”，陆文夫就曾说过，因为过去大户人家后院都有荷池，想吃荷叶粉蒸肉很容易，到自家后院采荷叶便是了。张爱玲的伯乐、苏州文人周瘦鹃就很喜欢这道荷叶粉蒸肉，据说当年他家里有一位厨艺高超的阿姨，每到夏季周瘦鹃嘴馋了就会让阿姨到自家紫兰小筑的荷塘里采上一片荷叶煮肉吃，也许那些夏天程小青、范烟桥等好友都曾在这片清凉的小小天地里与周瘦鹃共享这一块肉的美味。

莲藕是夏季姑苏人家桌上的一道道美味。白花花的莲藕，生吃清脆甘爽，冰冰凉凉；还可以加点青椒清炒个藕丝、糖醋个藕片、把藕刨成细屑拌上面粉来个油炸藕圆，再来可以在藕眼里塞满糯米，撒上一把咱的市花，做一道桂花糯米藕，真是香气四射，让人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