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菲(散文名家,百花文学奖、三毛散文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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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港边的路上,因为车子出了故障,停在一个村子里换胎。我一下车,便被村子迷住了。池塘里,不时有鱼儿扑出水花。青翠的竹林在村舍间汹涌,雨丝从竹叶滴下来,油亮。村外,是疏朗的菜地和浅青色冬田。鹅毛绒一样的青草,在冬田里,多了一份人烟气息。矮山冈的菜地,把山地分出层梯级,看上去像一座仰卧的雕刻品。我到了村口,瞬间恍惚。路边两排柳树,柳枝垂下来,可以想见的是,春风一日暖一日,迎春花还没完全炸开花苞,柳枝芽细细地发青,枯黄的枝条水肿似的发胀,转青。树根的苔藓往上爬,淌出水渍,山樱花在山间飘荡着白雪般的花瓣,柳条葳蕤,暖风拂面,进村的人不自觉地唱起了欢快的歌谣。村前是几千亩的田畈,在一个平面上摊开,细雨中,素净、灰白的稻茬像是另一种古老的时间。
在司铺,探访过山中村庄搬迁后的生活遗址。车上了王家坞水库坝堤,便沿山边草径步行。许是暖秋吧,杜鹃又有了一次花期,零星地点缀在蕨萁等地衣植物中间。雏菊在山崖下,金黄耀眼。水面有白鸥几只,翩翩翔舞。明末清初散文大家王猷定在《螺川早发》咏道:“露湿鸥衣白,天光雁字青。苍茫回首望,海岳一孤亭。”鸥至雁离,是旅人孤独、人生无常的隐喻。白鸥是迁徙的鸟,但鲜有来中国南方越冬。时隔三十多年,才又见到白鸥。它是远去的旧时光,再次带给我孩童时的感动。它像一团白雪,炽燃山野。步行约三华里,到了废弃的村子。村子馅子一样包在山坳里,竹林和油桐树在屋后发出呜呜呜呜的风声。山涧在荒草遮掩的沟渠里,叮叮咚咚。外村借地种菜的农人,把山田垦出来,种上了时鲜菜蔬,大部分的山田还刚刚下了秧苗。可惜,我没看到打秧苗的农人。我估摸这个农人在年轻时,可能是做木匠活的,菜种在一条线上,像一个棋盘,每块菜地沿山田垦出来,像豆腐箱里压出来的豆腐块。他不是木匠也该是乡村画师。用美学眼光去审视从事平凡之事的人,是最精细的人,也是陶醉于生活的人,从俗至雅,乃生活大师。
村社被河流串起来,如一条藤蔓上的牵牛花。水是大地的精魄。畜养精魄的是山塘水库。去一个山坳,拜访一座山,一座水库出其不意尽览眼底,让人短暂晕眩,蛇一样安静下来,沉默无言。在铺前,见黄源水库,便是这样。黄源水库往左右两条山垄伸进去,像两条叉开的脚。翻过山,便是葛文化发祥地葛源了。葛源的千亩高山梯田,又是另一番景象。梯田沿山修筑,田埂是不规则的弧形,水映蓝天,像翻卷的大海。野花葱郁。初冬的枫树、山毛榉、梓树、栾树、青桐、漆树和竹林迎接了大地的白霜,野刺梨长出了甜蜜蜜的浆果,山间红遍。
乡友告诉我,在梧桐畈将种植千亩荷花,在司铺无人耕种的丘陵地带将建一个大型野生动物园。乡人都充满了期待和兴奋。这是一个贴近大地的构想,一个有呼吸的构想。有此构想的人,是一个有大地情怀赤子之心的人。我们该把大地应有的东西还原给大地,各俊其美,各颜其色,各悦其声,各夺其目,各味其果。
(节选自《大地理想》,内容有删改)
客路青山外,穿行大地间
文/杨洪波(常德市芷兰中学语文教师)
傅菲,是山地文学的践行者,他用脚去丈量南方乡村,去呈现丰富多姿的自然风物,去梳理大地的层次,形成自己的自然伦理观。与乡村文学相比,山地文学更多了一份淡定、欣赏与感恩,因而也更多了一份美学的价值、哲学的思考。
青山绿水是构成傅菲山地文学的基本元素。傅菲笔下的山水不是笼统的、面目模糊的背景。“村子馅子一样包在山坳里”,写的是村子,感受到的是山在空间上的连绵;“村社被河流串起来,如一条藤蔓上的牵牛花”,是这里的水,“蛇一样安静下来”“像两条叉开的脚”,感受到的是水在时间里的起承转合。比喻信手拈来,喻体形象而有乡土气息,乡村就那么亲切自然地绽放在远客的心间。
青山绿水是农人精心策划的文案。他们是木匠,将田地打造得像棋盘,像豆腐块;是画师,用丰富的线条、多彩的色块,唤醒了远客疲惫的审美。他们是倾注了作者欣赏和敬重的智者,懂得天地的隐喻与馈赠。只有深深热爱这片土地的作家,才能情感丰沛而真挚,才能让读者有“客心洗流水”的通透。
青山绿水是古老的时间载体,更是生态文明新画卷的见证者。散文或者说任何有魅力的作品,都一定会有“精魄”。《大地理想》可以理解为一段拂去喧嚣浅薄、追寻厚朴真淳的世外桃源的旅程。傅菲不是沈从文,试图用讴歌田园来反衬纸醉金迷的都市,试图用边城去抵御都市的侵袭;傅菲就是傅菲,用清新细腻的笔触来思考乡村的现在与未来,用山水去丰富生态文明的内涵,为时代发展提供一种文学的解答。
请分析“农人”在构思上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