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史·乐志》所载宋赐“新乐”及词曲考辨

2022-08-01 10:22张春义
嘉兴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政和徽宗词曲

张春义

(嘉兴学院 文法学院,浙江嘉兴 314001)

《高丽史·乐志》所载宋徽宗赐“新乐”及相关史料、词曲作品等,历来颇多争议。近年来,随着对大晟乐府研究的不断深入,《高丽史·乐志》中的“新乐”及词曲等,也有望获得更进一步的认识。有感于此,笔者谨对《高丽史·乐志》所载词曲及相关问题做一点新的考证。不吝浅陋,请批评指正。

据考察,徽宗赐高丽“新乐”凡三次:一在高丽睿宗九年(即宋徽宗政和四年[1114])六月前,一在睿宗十一年(即政和六年[1116])六月前,一在睿宗十二年(即政和七年[1117])二月。

《高丽史·乐志一》载政和四年(1114)赐高丽大晟乐诏一事:

睿宗九年(1114)六月甲辰朔,安稷崇还自宋,徽宗诏曰:“乐与天地同源,百年而后兴,功成而后作。自先王之泽竭,礼废乐坏,由周迄今,莫之能述。朕嗣承累圣基绪,永惟盛德休烈,继志述事,告厥成功。乃诏有司,以身为度,铸鼎作乐,荐之天地宗庙,羽物时应。夫今之乐犹古之乐,朕所不废。以雅正之声,播之今乐,肇布天下,以和民志。卿保有外服,慕义来同,有使至止,愿闻新乐。嘉乃诚心,是用有锡。今因信使安稷崇回,俯赐卿新乐。”[1]第6册,2206-2207

《高丽史·乐志一》除载此诏书外,还有所赐大晟乐器,包括:

铁方响五架 石方响五架 琵琶四面 五弦二面 双弦四面 筝四面 箜篌四座 觱篥二十管 笛二十管 篪二十管 箫十面 匏笙十攒 埙四十枚 大鼓一面 杖鼓二十面 拍板二串[1]第6册,2207-2208

共有乐器171件,另有《曲谱》十册,《指诀图》十册。(《高丽史·乐志一》)[1]第6册,2208

前贤据本年(1114)十月高丽睿宗“亲祫于太庙”(《高丽史·乐志一》)[1]第6册,2208的史实,即将其划入“大晟雅乐”范围,并云:“大晟乐作为一种朝廷雅乐,用于宗庙祭祀与朝会仪式”“完全是复古的模式”,“把《高丽史·乐志》中的宋人词曲,与大晟乐混为一谈,实在令人遗憾”。[2]49这一观点颇有影响。但令人费解的是,《高丽史·乐志一》载政和四年(1114)所赐乐器中,竟全部为燕乐乐器,只有“埙”“篪”“匏笙”三件乐器有所谓“雅乐”的痕迹。而即使是这三件有雅乐痕迹的乐器,其实在政和三年(1113)八月后也成了大晟新燕乐的一部分,这与《东京梦华录》所载徽宗政和、宣和间(1113-1125)燕乐乐器基本相同(详后)。

事实上,“燕乐”与“雅乐”无论是在内涵还是在施用范围方面都有很大区别。“燕乐”是宫廷所用俗乐的总称,主要用于宴会娱乐等场合;“雅乐”是用于各种礼仪场合(包括郊庙祭祀、宫廷礼仪及军事大典等)的仪式音乐。前者多用琵琶、觱篥等娱乐性乐器,后者则多用编钟、编磬等仪式音乐乐器。今考得政和四年(1114)徽宗赐高丽“新乐”即为“大晟燕乐”,而高丽睿宗得到恩赐的“新乐”后,为尊崇大宋而把它升格用于“亲祫于太庙”的“雅乐”场合。前贤不察,误把这些“燕乐”乐器当成真正的“大晟雅乐”了。

按《高丽史·乐志一》政和四年(1114)所赐乐器,多与《新唐书》《宋史》所载燕乐相同,应属燕乐而非雅乐范围。《新唐书》卷二一《礼乐志十一》:

高宗即位,景云见,河水清。张文收采古谊为《景云河清歌》,亦名《燕乐》。有玉磬、方响、搊筝、筑、卧箜篌、大小箜篌、大小琵琶、大小五弦、吹叶、大小笙、大小觱篥、箫、铜钹、长笛、尺八、短笛,皆一;毛员鼓、连鼗鼓、桴鼓、贝,皆二。[3]第4册,406

《宋史·乐志十七》所载教坊及云韶部所用乐器:

琵琶、箜篌、五弦琴、筝、笙、觱栗、笛、方响、羯鼓、杖鼓、拍板。(教坊胡部)[4]第10册,3349

琵琶、箜篌、五弦、筝、笙、觱栗、方响、拍板。(教坊法曲部)[4]第10册,3349

觱栗、笛、羯鼓、腰鼓、揩鼓、鸡楼鼓、鼗鼓、拍板。(教坊龟兹部)[4]第10册,3349

三色笛、杖鼓、拍板。(教坊鼓笛部)[4]第10册,3349

琵琶、筝、笙、觱栗、笛、方响、杖鼓、羯鼓、大鼓、拍板。(云韶部)[4]第10册,3360

与《新唐书》《宋史》所载燕乐乐器相比,只有“埙”“篪”“匏笙”等为旧燕乐所无,而为大晟燕乐所独有。按“埙”“篪”“匏笙”三种“雅乐”乐器,在政和三年(1113)后也成为“燕乐部八音”范围。《铁围山丛谈》卷二:

八音谓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土则陶也。后世率不能令其克谐,至政和诏加讨论焉,乃作《徵招》、《角招》而补八音所阙者,曰石、曰陶、曰匏三焉。匏则加匏而为笙,陶乃埙也。遂埙、篪皆入用,而石则以玉或石为响,配故铁方响。普奏之亦甚韶美,谓之燕乐部八音,盖自政和始。[5]24

《避暑录话》卷下:

大乐旧无匏、土二音……以木刻其本而不用匏、埙。至崇宁,更定大乐,始具之。……虽燕乐皆行用。……(大乐)旧又无箎,至是亦备,虽燕乐皆行用。[6]第2编,第10册,302-303

“埙”“篪”“匏笙”等乐器入燕乐,完全是大晟府自我作古的产物。《宋会要·乐》三之二七、二八:

(政和三年[1113]八月)二十三日,大晟府奏:“以雅乐中声播于燕乐,旧阙徵、角二调,及无土、石、匏三首(音),今乐并已增入。崇政殿按试,八音克谐。”诏颁降天下。[7]第1册,320-321

又《宋史全文》卷一四:

(政和三年[1113])八月辛未,太师楚国公蔡京等言:“伏睹大晟府以雅乐中声播于燕乐,旧阙徵、角二调,及无土、石、匏三音。今乐并已增入,五声八音于是始备,按试克谐,颁降天下,上表称贺。”[8]第330册,544

据此,知“埙”“篪”“匏笙”等入燕乐的准确时间在政和三年(1113)八月;而在政和、宣和间(1113-1125)使用的正是这套燕乐乐器。《东京梦华录》卷九载天宁节所用燕乐乐器:

拍板(十串一行)、画面琵琶(五十面)、箜篌(两座,二十五弦)、高架大鼓(二面)、羯鼓(两座)、杖鼓、铁石方响、箫、[匏]笙、埙、篪、觱篥、龙笛、杖鼓(二百面)。[9]59

这套乐器与《高丽史·乐志一》所载基本相同。据此可证,《高丽史·乐志一》载政和四年(1114)所赐大晟乐器,正是《铁围山丛谈》所说“盖自政和始”的“燕乐部八音”。

事实上,徽宗政和四年(1114)赐高丽睿宗诏书所谓“今乐”“新乐”,与《宋会要》《宋史全文》所载“大晟燕乐”属于相同范畴。《宋史·乐志四》对此记载较详:

(政和三年[1113])五月,帝御崇政殿,亲按宴乐,召侍从以上侍立。诏曰:“《大晟之乐》已荐之郊庙,而未施于宴飨。比诏有司,以《大晟乐》播之教坊,试于殿庭,五声既具,无惉懘焦急之声,嘉与天下共之,可以所进乐颁之天下,其旧乐悉禁。”于是令尚书省立法,新徵、角二调曲谱已经按试者,并令大晟府刊行,后续有谱,依此。其宫、商、羽调曲谱自从旧。新乐器五声、八音方全。埙、箎、匏笙、石磬之类已经按试者,大晟府画图疏说颁行,教坊、钧容直、开封府各颁降二副。开封府用所颁乐器,明示依式造粥,教坊、钧容直及中外不得违。[4]第9册,3017-3018

《宋大诏令集》卷一四九载“政和三年(1113)五月三十日”《行大晟新乐御笔手诏》[10]551-552,与《宋史·乐志四》略同,亦作“大晟新乐”。《长编拾补》卷三二:

《续宋编年资治通鉴》:“秋七月,颁新燕乐。此乐乃古徵、角招,君臣相悦之乐也。先是,并制匏笙、埙、箎,八声始备,诏颁焉。”[案]《纪事本末》:“五月己酉,诏颁《大晟乐》。”《乐志》同。《十朝纲要》:“五月己酉,手诏颁《大晟乐》于天下,旧乐并禁。”《本纪》亦作“己酉颁新燕乐”。按“新燕乐”即《大晟乐》。《乐志》:“五月,降诏颁乐。八月,大晟府以雅乐中声播于燕乐,旧阙徵、角二调,无土、木、匏三音,今乐并已增入。诏颁降天下。”[11]第3册,1058-1059

黄以周所考亦证“今乐”“新乐”即“新燕乐”。据此可知,《高丽史·乐志》载徽宗赐高丽睿宗诏书中之“今乐”“新乐”等,正是成于政和三年(1113)的大晟新燕乐。

另外,《玉海》所载孙觌《代高丽王谢赐燕乐表》,也能证明政和四年(1114)赐高丽睿宗的为大晟新燕乐。《玉海》卷二○三《辞学指南·表》:

十行赐札,诞弥辽海之邦;万里同文,普听钧天之乐。俯惭虚受,中积愧怀。伏念臣锡壤三韩,袭封四郡。环居岛服,习闻夷韎之声,仰睇《云门》,实眩《咸池》之奏。方重华之上治,跻累洽之闳休。监二代以敷文,命一夔而制乐。登歌下管,天地同流;鼓瑟吹笙,君臣相说。加贲鹿苹之飨,辅成鱼藻之欢。有怀疏逖之臣,亦预分颁之数。玉帛万国,干舞已格于七旬;箫韶九成,肉味遽忘于三月。仰止柷将之赐,郁然食侑之光。骤此叨居,殆无前比。兹盖伏遇皇帝陛下,躬持慈宝,丕冒仁天。通道八蛮,坐致远人之悦;同符五帝,肇闻古乐之兴。出大晟之珍藏,作朝鲜之荣观。兜离一变,慈惠均欢。荡荡乎无能名,虽莫见宫墙之美;欣欣然有喜色,咸与闻管籥之音。稽首拜嘉,周邦来贺。臣敢不服膺睿奖,谨度遐方。仰九门之句传,徒起戴盆之望。与百兽而率舞,但深倾藿之心。[12]第948册,307-308

孙觌《代高丽王谢赐燕乐表》乃为政和四年(1114)甲午“词科”之命题。《玉海》卷二○三《辞学指南·题》:“《代高丽王谢赐燕乐表》。”自注:“甲午。”[12]第948册,319《直斋书录解题》卷一八:“《鸿庆集》四十二卷,户部尚书晋陵孙觌仲益撰。大观三年(1109)进士,政和四年(1114)词科。《代高丽(王)谢赐燕乐表》,脍炙人口。”[13]第11册,523知此表作于政和四年(1114)甲午。又王应麟于《代高丽王谢赐燕乐表》注释云:“此表警句,全用经句,而复典丽。大凡词科四六,须间有此一两联,则易入人眼。王志古亦云:‘《徵》、《角》并扬,庆君臣之相悦;埙、篪迭奏,与天地以同流。’事亦与孙仲益同。”[12]第948册,308又“大凡词科四六”云云,知同年参加“词科”考试作《代高丽王谢赐燕乐表》的还有王志古等人;所谓“《徵》、《角》并扬”“埙、篪迭奏”,乃王志古《表》中之语,正指大晟燕乐而言。

据此可知,徽宗政和四年(1114)赐高丽睿宗的乃是大晟燕乐,而同时所赐乐器171件及《曲谱》十册、《指诀图》十册等,也属大晟燕乐范围。

关于《高丽史·乐志二》所载北宋词曲的性质,学界亦有各种猜想。早在清初,即有云为“宋祐陵(徽宗)所赐大晟府乐谱”[14]第181册,11。现代学者据此断为“确为宋王朝赐给高丽的‘大晟府撰乐谱辞’”及“大晟府习用的一种简式歌谱”[15]353,并云:“由此也可证实这卷幸存的宋词是大晟府习用的一种简式歌谱,乐工歌伎对于各词调的固定旋律、节奏、声腔都是熟悉的,某些词因特殊要求而注明了声腔和节奏的变样,他们便可凭此顺利地演唱了。”[15]360

按前贤断言《高丽史·乐志二》所载词曲为“大晟府撰乐谱辞”,其实不过依据宋人史料的几处简略记载而发,如:

(政和)七年(1117)二月十一日,赐高丽雅乐、大晟府撰乐府谱辞,乃赐乐谱。(《玉海》卷一○五)[12]第945册,778

(政和七年[1117]二月)中书省言:“高丽,赐雅乐,乞习教声律、大晟府撰乐谱辞。”诏许教习,仍赐乐谱。(《宋史·乐志四》)[4]第9册,3019

政和七年(1117)二月,赐高丽雅乐及乐谱。三月,赐笾豆十二、簠簋四、登一、铏一、鼎二、罍洗二、尊二。铭曰:“惟尔令德孝恭,世称东藩。用赐宝尊,以宁尔祖考。子子孙孙,其永保之。”(《宋会要·礼》六二之五二)[7]第2册,1720

以上史料均提到“赐乐谱”或“大晟府撰乐(府)谱辞”,这成为前贤断为燕乐性质的词乐简谱之关键。但细读原文发现,所谓“赐乐谱”或“大晟府撰乐(府)谱辞”,跟“赐高丽雅乐”连在一起,《宋会要》所载,又跟赐礼器若干连在一起。这就使人怀疑:政和七年(1117)二月赐高丽“乐谱”或“大晟府撰乐(府)谱辞”,究竟是否属于“燕乐”范围?

造成这一混乱的根源,乃是宋人史料一贯的“联书体”模式。《宣和奉使高丽国图经》卷四〇“乐律”条:“比年入贡,又请赐大晟雅乐,及请赐燕乐。诏皆从之。故乐舞益盛,可以观听。”[16]第3编,第8册,154《文献通考》卷三二五《四裔考二·高句丽》:“政和中,升其使为国信,礼在夏国上,与辽人皆隶枢密院,又改引伴押伴官为接送伴,赐以大晟燕乐、笾豆、簠簋、尊罍等器,至宴使者于睿谟殿中。”[17]2560《宋史·高丽传》:“政和中,升其使为国信,礼在夏国上,与辽人皆隶枢密院,改引伴押伴官为接送馆伴。赐以大晟燕乐,笾豆、簠簋、尊罍等器,至宴使者于睿谟殿中。”[4]第40册,14049均将“赐以大晟燕乐”和“笾豆”等礼器放在一起叙述,甚至还将赐高丽“大晟燕乐”及“大晟雅乐”的时间先后次序做了颠倒。如果仅据《宣和奉使高丽国图经》《文献通考》及《宋史·高丽传》,恐怕易于得出“赐以大晟燕乐”和“笾豆、簠簋、尊罍”等器为同一时间(即“政和七年(1117)二月”)的结论,但史实并非如此。

今据相关史料,考得赐高丽大晟燕乐在政和四年(1114)六月前,而赐高丽大晟雅乐则在政和六年(1116)六月前。史籍对政和六年(1116)赐高丽大晟雅乐有详载:

睿宗十一年(1116)六月乙丑,王字之还自宋,徽宗诏曰:“三代以还,礼废乐毁。朕若稽古,述而明之。百年而兴,乃作大晟。千载之下,聿追先王。此律谐音,遂致羽物。雅正之音,诞弥率土。以安宾客,以悦远人。逖惟尔邦,表兹东海。请命下吏,有使在庭。古之诸侯,教尊德盛,赏之以乐,肆颁轩簴,以作尔祉。夫移风易俗,莫若于此。往只厥命,御于邦国。虽疆殊坏绝,同底大和,不其美欤!今赐大晟雅乐。”[1]第6册,2190

明确说“今赐大晟雅乐”,诏书后所附大晟乐器名单,亦属雅乐范围,如:

登歌乐器:编钟,正声一十六颗、中声一十二颗……编磬,正声一十六枚、中声一十二枚……琴,一弦、三弦、五弦、七弦、九弦各二面;瑟,二面……篪,中、正声各二管……篴,中、正声各二管……箫,中、正声各二面……巢笙,中、正声各二攒……和笙,中、正声各二攒;埙,中、正声各二枚……搏拊二面……柷,一只……敔,一只。

轩架乐器:编钟,九架,每架正声一十六颗、中声一十二颗……编磬九架,每架正声一十六枚、中声一十二枚……琴,一弦五面、三弦一十三面、五弦一十三面、七弦一十六面、九弦一十六面;瑟,四十二面……篪,中、正声各二十四管……篴,中、正声各二十四管……箫,中、正声各二十二面;巢笙,中、正声各二十一攒;竽笙,中、正声各一十五攒;埙,中、正声各一十四枚……晋鼓一面……立鼓二座……立鼓一面;鼙鼓一面;应鼓一面……柷,一只……敔,一只。

这份名单见于《高丽史·乐志一》,共有大晟乐器428件[1]第6册,2190-2194。这些乐器与《大晟乐书》所载十分相似。据刘昺《大晟乐书》,大晟雅乐器有景钟、编钟、镈钟、金、金镯、金铙、金铎等金部乐器七种,特磬、编磬等石部乐器二种,一弦琴、三弦琴、五弦琴、七弦琴、九弦琴、瑟等丝部乐器六种,长篴、箎、箫等竹部乐器三种,竽笙、巢笙、和笙、闰余匏、九星匏、七星匏等匏部乐器六种,晋鼓、建鼓、鼗鼓、雷鼓、雷鼗、灵鼓、灵鼗、路鼓、路鼗、雅鼓、相鼓、搏拊等革部乐器十二种,土部乐器埙一种,木部乐器柷、敔二种,共8部39种乐器。(《宋史·乐志四》)[4]第9册,3008-3012因此,政和六年(1116)赐高丽睿宗的大晟乐,才是名副其实的大晟雅乐。另外,政和六年(1116)六月除赐高丽大晟乐器外,还有雅乐文舞、武舞等所用各种仪物、麾幡、服饰、衣冠等。(《高丽史·乐志一》)[1]第6册,2190-2194为此,政和六年(1116)八月己卯,高丽睿宗特意下诏:“今大宋皇帝,特赐大晟乐文、武舞,宜先荐宗庙,以及宴享。”十月戊辰,亲阅大晟乐于乾德殿。癸酉,亲祼太庙,荐大晟乐。(《高丽史·乐志一》)[1]第6册,2197-2198

既然“赐高丽雅乐”在政和六年(1116)六月,但《宋会要》《玉海》《宋史》为何又把“赐高丽雅乐及乐谱”说成在“政和七年(1117)二月”呢?

“联书体”撰史模式是造成这一记时混乱的原因。《长编》卷一一九:“(景祐三年(1036)九月)丁亥,详定黍尺钟律丁度等言:‘邓保信所制尺……’诏乃罢之。而高若讷卒用汉货泉度二寸……”自注:“此皆用《本志》联书,(丁)度等详定四尺,乃十月丁卯。高若讷上十五种尺,又不在今年。今且附见。”[18]第5册,2802-2807《玉海》卷八:“《实录·高若讷传》:皇祐中,诏累黍定尺以制钟律,争论连年不决。若讷以汉货泉度一寸,依《隋书》定尺十五种上之。”自注:“《长编》载于景祐三年(1036)云云。”[12]第943册,208据此,知所谓“用《本志》联书”,乃将“景祐三年(1036)”与“皇祐中(1049-1053)”相差10余年史事放在一起“联书”。这成为一种惯例。今据以上所引几种文献比勘,知“赐高丽雅乐”在政和六年(1116)六月前而非政和七年(1117)二月。政和七年(1117)二月所谓赐高丽“雅乐及乐谱”,乃继政和六年(1116)六月前赐高丽雅乐器、二舞、器乐谱及雅乐乐章谱后,因高丽乐师不知如何演奏,故政和七年(1117)二月宋廷特诏“许教习,仍赐乐谱”。

据上引政和四年(1114)“词科”考试《代高丽王谢赐燕乐表》,再结合相关史料,知《高丽史·乐志一》所载燕乐乐器171件及“《曲谱》一十册”“《指诀图》一十册”[1]第6册,2207-2208,正是政和四年(1114)所赐大晟燕乐的内容。而政和七年(1117)二月“乞习教”的“大晟府撰乐(府)谱辞”,却是用于“以宁祖考”等祭祀场合的雅乐乐章,其形式当如旁注“黄大太夹”之类律吕谱的四言诗,而非燕乐曲词无疑。因此,把“《高丽史·乐志》所存宋词”当成是“大晟府乐谱”或“大晟府习用的一种简式歌谱”本身,实颇可商榷。

关于“《高丽史·乐志》所存宋词”,自清朝以来即认为是“大晟乐词”。除上引朱彝尊观点外,《钦定词谱》也在一些词调下注曰:“《荔子丹》,调见《高丽史·乐志》。……宋赐高丽大晟乐,故《乐志》中犹存宋人词,此亦其一也。”[19]卷一○,172“《惜奴娇》,元高拭调注双调。按《高丽史·乐志》,宋赐大晟乐内,有《惜奴娇曲破》。择其雅者,亦为类列。……此以下三词,皆见《高丽史·乐志》。宋赐大晟乐中,《惜奴娇曲破》之一遍也。”[19]卷一六,280《听秋声馆词话》卷一七:“宋时高丽来朝,赐以大晟雅乐。故《高丽史·乐志》录北宋人词,其调多《词律》所未收,语则颂美居半,间有似屯田体者。”[20]第3册,2795这种观点大致上是不错的。因现存《高丽史·乐志》词曲作品,都无一例外归在“唐乐”之内。《宋史·高丽传》:“既赐乐,乃分为左右二部。左曰唐乐,中国之音也。右曰乡乐,其故习也。”[4]第40册,14054-14055宋代正史即明言“唐乐”乃“既赐乐”之后所分,可见“唐乐”乃高丽对政和四年(1114)所赐大晟燕乐的尊称。把“唐乐”内的词曲界定为“大晟乐词”,与宋代史料是基本吻合的。

但是,存于《高丽史·乐志》的词曲作品,是否完全是政和年间(1111-1117)所赐之原貌,目前学界对此说法不一。谢桃坊先生认为,“这一卷《高丽史·乐志》幸存宋词……确为宋王朝赐给高丽的‘大晟府撰乐谱辞’”[15]353及“大晟府习用的一种简式歌谱”[15]360。吴熊和先生则认为,《高丽史·乐志二》所载北宋七套大曲《献仙桃》《寿延长》《抛球乐》《五羊仙》《莲花台》(即《柘枝》)《惜奴娇[曲破]》、《万年欢》均为神宗时期传入高丽的。[2]39-42又据韩国学者沈淑庆女士考证,《抛球乐》传入高丽当在神宗熙宁六年(1073)前后,《献仙桃》传入高丽则在北宋末期。[21]49王小盾等先生重新肯定了清代学者及现代学者所持“大晟乐词”说:

《高丽史·乐志》既然把宋神宗熙宁年间(1068-1077)传入的教坊乐编入“俗乐”,那么,“唐乐”便是指另一批教坊乐,即较晚传入的徽宗时的音乐。……尽管宋代词文学之传入高丽可以有许多机会,但“唐乐”却只能随乐工谱器而传入。因此可以判断,它是通过以上三次途径(引者按:即政和四年[1114]、政和六年[1116]、政和七年[1117]赐高丽大晟乐及谱辞),亦即在宋政和年间(1111-1117)和高丽睿宗年间,进入高丽宫廷的。[22]52

笔者认为,《高丽史·乐志》所载词曲尽管有一部分属徽宗朝,但其中仍有于徽宗朝前传入高丽的作品。据已有研究成果,以及笔者考证所得,《高丽史·乐志》所载词曲,乃为史官汇集前代词曲为一编,实非《宋史·高丽传》所载政和四年(1114)“赐乐”后“唐乐”原貌。其“唐乐”所载词曲则可分成三类,传入高丽的时间也可分为神宗熙丰年间(1068-1085)、哲宗元祐年间(1086-1093)、徽宗政和四年(1114)等三个重要阶段(1)关于这三个时间赐予高丽“新乐”的原因、背景,其实有着很大的不同。从神宗熙宁二年(1069)起,宋廷着手恢复与高丽中断了43年的交往。其目的主要是出于牵制契丹的政治考量,不过宋廷与高丽的交往覆盖面很广,其中音乐是较为重要的一个方面。熙宁四年(1071)十月,高丽使者金悌回国,带回了一大批宋教坊歌舞,并于熙宁五年(1072)二月教成,十一月即用于高丽燃灯会。这应该是宋廷第一次赐予高丽“新乐”,《高丽史·乐志》所载词曲中,如柳永《转(传)花枝(令)》等15首,即是在这时传入高丽的。哲宗元祐年间(1086-1093),随着元祐更化的政治转向,对高丽的政策也有重要变化。神宗时期优待高丽的各种优惠政策,也被废除或减免。当时宋廷不仅禁止重要书籍流传高丽,甚至连音乐艺术的交流也遭到高级官员的阻扰。因此,哲宗时期成为宋廷赐予高丽“新乐”的低谷期。但从元祐八年(1093)“许依例”高丽抄写曲谱及“特许收买”“《乐谱》、金箔”看,元祐年间(1086-1093)并非完全禁止两国间的音乐往来。这其实应看作宋乐东传高丽的第二个时期,一些词曲作品(如苏轼《行香子》)即在此时传入高丽。宋廷赐予高丽“新乐”的第三个时期在徽宗朝。此时徽宗登基,蔡京上台,宋廷政治风向大变,高丽又成为重要的战略伙伴。于是不仅恢复了神宗对高丽的种种优惠,而且在某些方面的优待(如允许高丽士人参加宋朝科举等)还超过了熙丰时期(1068-1085)。加强音乐文化的交流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部分而已。崇宁四年(1105),宋廷以徽宗“指律”炮制大晟乐;政和三年(1113),又以大晟乐入燕乐,并于政和四年(1114)赐予高丽“新乐”,并有一大批词曲传入高丽(如晁端礼《黄河清[慢]》等)。不过,宋廷第三次赐予高丽“新乐”远比前两次复杂,政和四年(1114)赐予高丽“新乐”即为新制成的“大晟燕乐”,而政和六年(1116)、政和七年(1117)分两批赐予高丽的乐器和乐谱,则为“大晟雅乐”。这与神宗熙丰时期(1068-1085)、哲宗元祐年间(1086-1093)传入高丽的全为“燕乐”有很大不同。徽宗政和六年(1116)、政和七年(1117)分两批赐予高丽“大晟雅乐”的行为,说明徽宗对高丽在政治上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神宗和哲宗两朝,这是不言而喻的。:

第一,《高丽史·乐志二》所载“散词”,共有44首,既有宋人的作品,也有高丽人的作品。据韩国学者车珠环先生考证,《月华清(慢)》的作者有可能是高丽末期人。[21]49-50又据吴熊和先生考证,《高丽史·乐志》“唐乐”所载“散词”,有人名可考的15首中,如柳永《转(传)花枝(令)》、《夏云峰(慢)》、《醉蓬莱(慢)》、《倾杯乐》、《雨霖铃(慢)》、《浪淘沙(令)》、《御街行(令)》、《临江仙(慢)》、阮逸女《花心动(慢)》第2首、晏殊《少年游》上阕、欧阳修《洛阳春》12首词曲作品,当在熙宁、元丰年间(1068-1085)传入高丽。[2]44-45

又据笔者考证,《高丽史·乐志二》所载无名氏《行香子(慢)》“瑞景光融”,当作于宋神宗登基一年后的熙宁元年(1068)三月,如:

瑞景光融。焕中天霁烟,佳气葱葱。皇居崇壮丽,金碧辉空。彤霄外,瑶殿深处,帘卷花影重重。迎步辇,几簇真仙?贺庆寿新宫。 方逢。圣主飞龙。正休盛大宁,朝野欢同。何妨宴赏?奉宸意慈容。韶音按,霞觞将进,蕙炉飘馥香浓。长愿承颜,千秋万岁,明月清风。[1]第6册,2233

按“庆寿新宫”乃指太皇太后“庆寿宫”,建于熙宁元年(1068)三月戊子;“方逢。圣主飞龙”乃指宋神宗登基后立新元。《宋史·后妃上·(仁宗)慈圣光献曹皇后》:“神宗立,尊(曹氏)为太皇太后,名宫曰庆寿。”[4]第25册,8621《宋史·神宗本纪一》:“(治平四年(1067)正月丁巳)即皇帝位。”[4]第2册,264“(熙宁元年[1068]三月)戊子,作太皇太后庆寿宫、皇太后宝慈宫。”[4]第2册,268《行香子(慢)》“帘卷花影重重”、“贺庆寿新宫”正指新建太皇太后曹氏“庆寿宫”事,可确考为熙宁元年(1068)三月。其传入高丽的时间,亦当在熙宁四年(1071)十月高丽使者金悌回国时(详见《长编》卷二二三[18]第9册,5432、卷二二六[18]第9册,5500,5504)。

第二,词曲东传高丽的第二个重要时期,也是被学界相对忽略的宋哲宗元祐年间(1086-1093),已有学者注意到并予以指明。吴熊和先生认为,《高丽史·乐志二》所载“散词”,如苏轼《行香子》,其传入高丽当在宋哲宗时期,“此后则无可能”[2]47-48。又据笔者考证,《高丽史·乐志二》所载无名氏《水龙吟(慢)》“玉皇金阙长春”,当是元祐七年(1092)贺皇婚之词,如:

玉皇金阙长春,民仰天高欣戴。年年一度定佳期,风情多感慨。绮罗竞交会。争折花枝两相对。舞袖翩翩歌声妙,掩粉面、斜窥翠黛。 锦额门开彩架。毬儿当、先诱神仙队。融香拂席舞霓裳动,铿锵环佩。宝座巍巍五云密,欢呼争拜退。管弦众作欲归去。愿吾皇、万年恩爱。[1]第6册,2228

按《宋史·哲宗本纪一》:“(元祐六年[1091])八月己丑,三省进纳后六礼仪制。”[4]第2册,332“(元祐七年[1092])夏四月己未,立皇后孟氏。”[4]第2册,334又《宋史·礼志十四》:

元祐五年(1090)八月,太皇太后诏:“以皇帝纳后,令翰林学士、御史中丞、两省与太常礼官,检详古今六礼沿革,参考《通礼》典故,具为成式。”元祐六年(1091)八月,三省枢密院言:“六礼,命史纳采……”元祐七年(1092)正月,诏尚书左丞苏颂撰册文并书,学士院上六礼辞语。其纳采制文(略),其答文(略)。三月,礼部、太常寺上《纳后仪注》:发六礼制书。太皇太后御崇庆殿,内外命妇立班行礼毕。……宣制曰:“皇帝纳后,命公等持节行礼。”四月,太皇太后手书曰:“皇帝年长,中宫未建。历选诸臣之家,以故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赠太尉孟元孙女为皇后。”[4]第8册,2656-2660

《水龙吟(慢)》所载“佳期”“风情”及“愿吾皇、万年恩爱”云云,正是哲宗元祐七年(1092)三月“纳后”的形象写照。其传入高丽则当在元祐八年(1093)二三月间。苏轼《论高丽买书利害札子三首》其一:“近据馆伴所申,乞与高丽使抄写《曲谱》。臣谓郑卫之声,流行海外,非所以观德。”[23]卷三五,第3册,997按《长编》卷四八一:“(元祐八年[1093]二月辛亥)礼部尚书苏轼言:‘高丽人使乞买书籍……又近据馆伴所申,乞与高丽使抄写《曲谱》。臣谓郑卫之声,流行海外,非所以观德。’诏所买书籍曾经收买者,许依例。金箔特许收买,余依奏,吏人免上簿。”李焘自注:“诏高丽买书,自有体例。《编敕》乃禁民间,令依前降指挥。《新录》系之三月六日,今并附此。元符元年(1098)四月十二日《宋球传》,《旧录》云:副陈轩馆伴,高丽使求《册府元龟》、《乐谱》、金箔。苏轼为礼部尚书,以先朝柔远非是,乘此沮之,且诬馆伴规其私遗,陈请勿与。球曰:‘先朝盖尝赐之矣,此非中国所秘。不与,何以示广大?’朝廷是其议,卒与之。”[18]第19册,11438-11442据此,《高丽史·乐志二》所载贺皇婚之词以及苏轼《行香子》等词曲,当是元祐八年(1093)二三月间朝廷“许依例”高丽抄写《曲谱》及“特许收买”“《乐谱》、金箔”期间,而随其使者传入高丽的。需要说明的是,元祐八年(1093)高丽抄写《曲谱》及收买“《乐谱》、金箔”,乃是收集神宗至哲宗时期的新曲。《高丽史·乐志二》所载词曲中,当有一批是在这个时期传入的。目前,学界对神宗及徽宗时期词曲传入高丽的史实颇为注意,而对哲宗时期词曲东传高丽的史实重视程度不够,应当加强这方面的研究。

第三,可以确考为政和年间(1111-1117)赐大晟燕乐时传入的词曲,除晁端礼《黄河清(慢)》外,还有一些作品。如赵企《感皇恩(令)》:

骑马踏红尘,长安重到。人面依然似花好。旧欢才展,又被新愁分了。未成云雨梦,巫山晓。 千里断肠,关山古道。回首高城似天杳。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故人何处也,青春老。[1]第6册,2235

《铁围山丛谈》卷二:“大观中(1107-1110),有赵企企(循)道者,以长短句显。如曰:‘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人多称道之,遂用为显官,俾以应制。会南丹纳土,企道之词曰:‘闻道南丹风土美,流出溅溅五溪水。威仪尽识汉君臣,旌旗所指皆欣喜。凯歌还,欢声载路,一曲春风里。’又曰:‘万年觞,傜人北面朝天子。’而鲁公深佳之。然赵雅不乐以词曲进,公后不取焉。”[5]27按:赵企,字循道,大观年间(1107-1110)知绩溪县,重和元年(1118)卒于台州通判任。《全宋诗》有小传[24]第26册,13535。据《铁围山丛谈》,赵企《感皇恩(令)》大观年间(1107-1110)已流传,因而荐为“显官”,“俾以应制”。按“南丹纳土”在大观四年(1110)(《宋史·徽宗本纪二》)[4]第2册,385,赵企以词曲“应制”当在大观四年(1110)至政和初年(1111)。其《感皇恩(令)》东传高丽的时间,应在政和四年(1114)赐“大晟燕乐”时。

另据王小盾等先生考证,《高丽史·乐志》“唐乐”所载祝寿谀颂之词,“其主体是作为天宁节祝寿乐舞创制出来的”,这类词有《满朝欢(令)》“共献君王千万岁”、《清平乐》“真主玉历成康”、《还宫乐》“喜贺我皇”等。[22]53-54按:“天宁节”即为宋徽宗诞辰所设“圣节”。今考上述词的内容,均与徽宗“圣节”有关。因此,王小盾先生的说法基本上是符合事实的。笔者考知这类词曲还有《游月宫(令)》“当今圣主座龙楼”,中有“海晏河清”,即为徽宗朝多次黄河清闹剧的反映;又如《天下乐(令)》“寿星明久”,亦为徽宗天宁节祝寿之词。但也要注意到,在《高丽史·乐志》“唐乐”所载祝寿词中,并不是所有都为徽宗天宁节而作,可以考知作者的,如柳永《御街行(令)》“椿龄无尽”、《醉蓬莱(慢)》“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便为真宗承天节(“承天节”即为真宗诞辰所设“圣节”)、仁宗乾元节(“乾元节”即为仁宗诞辰所设“圣节”)祝寿之词。无名氏《行香子(慢)》“瑞景光融”,当为神宗熙宁元年(1068)贺太皇太后曹氏之词。

又据笔者考证,《高丽史·乐志二》所载北宋七套大曲中,至少有《献仙桃》《寿延长》《五羊仙》《莲花台》《惜奴娇(曲破)》等五套大曲,可证明其作于徽宗时期。如《献仙桃》大曲有《金盏子令(嗺子)》:

东风报暖,到头嘉气渐融怡。巍峨凤阙,起鳌山万仞,争耸云涯。 梨园子弟,齐奏新曲,半是埙、箎。见满筵、簪绅醉饱,颂《鹿鸣》诗。[1]第6册,2213

据《玉海》卷一○六:“政和二年(1112)九月二十五日,颁《鹿鸣宴乐章》五曲。”[12]第945册,799《宋史·乐志十四》有“政和鹿鸣宴五首”乐章[4]第10册,3299,《文献通考·乐考十六》作“政和二年(1112)《鹿鸣燕》”[17]1259。又按《金盏子令(嗺子)》词曲“齐奏新曲,半是埙、箎”,“埙、箎”非泛指,政和三年(1113)即成为“燕乐部八音”的标志性乐器(详上)。据此,《献仙桃》大曲《金盏子令(嗺子)》作年当在政和三年(1113)。《献仙桃》大曲及其所含词曲如《献仙桃》“元宵佳会”、《献天寿(慢)》“日暖风和”、《献天寿令(嗺子)》“阆苑人间”、《金盏子(慢)》“丽日舒长”、《瑞鹧鸪(慢)》“海东近日”、《瑞鹧鸪(慢 嗺子)》“北暴东顽”等,其东传高丽应在政和四年(1114)赐大晟燕乐时。

又如《寿延长》大曲有《中腔令》:

彤云映彩色相映,御座中天簇簪缨。万花铺锦满高庭。庆敞需、宴欢声。 千龄启统乐功成。同意贺、元珪丰擎。宝觞频举侠群英。万万载、乐升平。[1]第6册,2215

据乐官奏《中腔令》后,竹竿子口号致语曰:“梨园新曲奏《中腔》。”(《高丽史·乐志二》载《寿延长》大曲)[1]第6册,2215知《中腔令》为新调,其创调则当在宋徽宗朝。按《中腔令》曲词“同意贺、元珪丰擎”,所述“元珪(圭)”史事,乃徽宗朝所特有。《宋史·徽宗本纪三》:“(政和二年(1112))冬十月乙巳,得玉圭于民间。(十一月)戊寅,日南至,受元圭于大庆殿,赦天下。……(政和三年(1113)春正月)甲子,诏以天赐元圭,遣官册告永裕、永泰陵。”[4]第2册,390《宋史·礼志五》略同[4]第8册,2499,《东都事略》卷一一所载尤详[25]第382册,87,文繁不引。因“元圭”得于政和二年(1112)十月,十一月冬至方受“元圭”于大庆殿;政和三年(1113)正月诏以天赐“元圭”册告诸陵。故知词调《中腔》创调最早当在政和二年(1112)十一月至政和三年(1113)初。又据《中腔令》曲词“万花铺锦满高庭”及口号致语“花杂寿香薰绮席”,知《中腔令》当创调于政和三年(1113)春。又按《寿延长》大曲口号致语曰:

太平时节好风光,玉殿深深日正长。花杂寿香薰绮席,天将美禄泛金觞。三边奠枕投戈戟,南极明星献瑞祥。欲识圣朝多乐事,梨园新曲奏《中腔》。[1]第6册,2215

考《宋史·徽宗本纪二》,大观元年(1107),庆云见,同州黄河清,于阗、夏国入贡,涪州夷内附;大观二年(1108)四月复洮州,五月复积石,六月以平夏城为怀德军;大观三年(1109)正月,以涪夷地为承州,升湟州为飨德军节度,二月播州杨文贵纳土,以其地置遵义军,八月升融州为清远军节度,是岁陕州同州黄河清;大观四年(1110)正月,夏国入贡;政和元年(1111),虔州芝草生,蔡州瑞麦连野,河南府嘉禾生,野蚕成茧,交趾、夏国入贡[4]第2册,378-387。又《宋史·徽宗本纪三》:政和二年(1112),高丽入贡,成都路夷人董舜咨、董彦博内附,置祺、亨二州[4]第2册,390。据此可以说明,所谓“梨园新曲奏《中腔》”,其时间乃在徽宗年间,《中腔令》实为当时所创新调。据此可知,《寿延长》大曲及其所含词曲《寿延长·破字令》“青春玉殿”[1]第6册,2215,亦当属政和四年(1114)赐高丽大晟燕乐。

又如《五羊仙》大曲所载《步虚子令》:

碧云笼晓海波间。江上数峰寒。佩环声里,异香飘落人间。弭绛节,五云端。 宛然共指,嘉禾瑞开。一笑破朱颜。九重晓阙,望中三祝高天。万万载,对南山。[1]第6册,2216

按“五云”为五色祥云,本出《周礼》而广泛见于徽宗瑞应贺颂及“天宁节”贺寿诗词。如王安中《拟进天应颂一首》序:“大晟奏而灵羽至。……云呈纷郁之五色,日见戴承之二气。”[26]卷一,第1127册,7傅察《天宁节马前口号》:“千秋从昔庆嘉名,四海而今贺太平。十里旌旗明晓色,万家弦管被新声。五云已逐阳乌现,百兽方随仪凤鸣。更喜簮绅趋燕衎,南山祝圣愿同倾。”[27]卷下,第1124册,775贺铸《天宁乐》(《铜人捧露盘引》)“五云长在”,万俟咏《快活年近拍》:“五云楼近,风送歌声,依约睿思新制。”万俟咏《雪明鹊夜》:“望五云多处,探春开阆苑。”无名氏《金盏子(慢)》:“九重天上,五云开处,丹楼碧阁峥嵘。”据此知《五羊仙》大曲所载《步虚子令》为徽宗朝贺“天宁乐”之曲。又《五羊仙》大曲“乐官仍奏《中腔令》。奉威仪十八人,歌《中腔令》‘彤云映彩色’”,据上文考证,《中腔令》“彤云映彩色”创调于政和三年(1113)春,故可知《五羊仙》大曲及其所用词曲均属政和四年(1114)赐高丽“大晟燕乐”。

又《莲花台》大曲“两童女唱《献天寿令》‘日暖风和’词”“两童女唱《嗺子令》‘阆苑人间’词”。[1]第6册,2220按《献天寿令》“日暖风和”词见于《献仙桃》大曲,原作《献天寿(慢)》“日暖风和”;《嗺子令》“阆苑人间”词实即《献天寿令(嗺子)》“阆苑人间”词,均见于《献仙桃》大曲。[1]第6册,2212-2213据上考可知,《莲花台》多用徽宗朝大曲《献仙桃》中新曲,故应属徽宗朝新改作之大曲,其东传高丽亦在政和四年(1114)。

又《惜奴娇(曲破)》末遍:

楼起霄宫里。五福中天纷绛瑞。弦管齐谐,清宛振逸天外。万舞低回纷绕,罗纨摇曳。顷刻转轮归去。会感激天意。 幸列熙台,洞天遥遥望圣梓。五夕华胥,鱼钥并开十二。圣景难逢无比。人间动且经岁。婉娩踌躇,再拜五云迤逦。[1]第6册,2222

按“再拜五云迤逦”云云,据上文考证乃为徽宗朝瑞应事。《五羊仙》大曲、《莲花台》大曲均有“乐官奏《五云开瑞朝》引子”,[1]第6册,2216,2220-2221均为徽宗朝新曲。又《高丽史·乐志二》未载《惜奴娇(曲破)》表演形式,《乐学轨范》卷四载其表演仪节甚详[28]204-205。据此,《惜奴娇(曲破)》八遍曲词疑各为“攧遍”“入破”“虚催”“催衮”“催拍”“中衮”“歇拍”“煞衮”,其中所奏《会八仙引子》,亦见于《献仙桃》大曲,[1]第6册,2212-2214可为政和四年(1114)赐高丽大晟燕乐之一证。

综上所述,徽宗赐高丽“新乐”凡三次,其中政和四年(1114)六月所赐为大晟燕乐,政和六年(1116)六月及政和七年(1117)二月所赐均为大晟雅乐。又《高丽史·乐志》所载词曲,乃为高丽史官汇集前代词曲为一编,既非“大晟府撰乐谱辞”,更非“大晟府习用的一种简式歌谱”。其传入高丽的时间,也并非完全在“宋徽宗政和年间(1111-1117)”,而是在神宗熙丰年间(1068-1085)、哲宗元祐年间(1086-1093)、徽宗政和年间(1111-1117)等三个重要阶段。本文通过这三个重要阶段赐高丽“新乐”与词曲的考辨和论证,揭示了宋廷赐高丽“新乐”的性质、内容、原因、背景及其文学形态特征,为宋代与高丽文化、文学交流研究提供了新的佐证。本文在宋代与高丽文化史上的官方交流及音乐文学史(尤其是词曲史)的特定形态研究方面,也展现了新的视点和思路,这对学界在宋代与高丽文化、文学交流史研究的进一步深入,有一定的推进意义,其学术意义或学术价值或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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