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记者 施芳
中国国家博物馆外景 王哲 摄
天安门广场东侧,中国国家博物馆静静矗立。南来北往的人们来到这里,触摸历史、思考未来。
从开馆之初的9名馆员、1万多件馆藏文物,发展成为拥有140多万件藏品、世界上单体建筑面积最大的博物馆,国博走过的110年历程,与国家的发展休戚相关,凝结着几代国博人的孜孜以求,也见证着五千年文明的生生不息。
依靠救济金和助学金完成了学业,1951年,19岁的周士琦从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毕业。毕业前夕,他和同学们制作了一块匾,上面写着“坚守岗位 永不掉队”八个隶书大字,作为给母校的留念,也成为他一生的誓言。
毕业后,周士琦在中央美院展览工作室当设计师,1955年调入中央革命博物馆筹备处,承担党史陈列的设计工作。“不了解党史,就干不好这份工作”,周士琦利用业余时间到中国人民大学开办的马列主义夜大学,系统学习了中国革命史、马列主义原理,一学就是两年。
1958年,中央决定在北京建设包括中国革命博物馆和中国历史博物馆在内的十大建筑。从设计到建成,工期不到一年,施工人员采用了边设计、边备料、边施工的方法。“工地日夜施工,这么短时间完成这么大的工程,靠的就是艰苦奋斗。”周士琦负责联系北京建筑设计院,每天骑着自行车,在筹备处、设计院和工地之间来回跑。在梁思成、张开济等专家主持下,两个博物馆最终采用“目”字形布局,通过比较大的院落和柱廊,把相对较小的建筑格局延展开来,同人民大会堂形成交相辉映的效果。“先生们对于博物馆空间结构、尺度比例的思考很周详,这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周士琦深有感触。
与此同时,中国革命博物馆的“中国革命史陈列”和中国历史博物馆的“中国通史陈列”也在紧张筹备。博物馆发端于西方,新中国的博物馆事业基本从头起步。周士琦按照中国传统家具的样式重新设计了陈列柜,把中共一大代表的头像等重点图片悬挂在中式屏风上,开国大典这一展区摆放着28面红旗,寓意从中国共产党诞生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所走过的伟大历程,“中国的博物馆不能照搬国外经验,必须要体现中国风格”。
周士琦近照 孙龙摄
画家董希文是周士琦大学一年级时的老师,多次应邀为革博作画。为了创作水粉画《长征》,他专门沿着长征路线去采风。一路气候多变,他把雨伞架在三角架上,这样遇上雨天也不耽误画画。馆方给他一笔经费,用于购买水粉颜料、画笔和纸。画作完成后,他将剩余的纸、颜料、洗干净的画笔如数交还。周士琦收到这些物品,深受感动,用这些纸、笔和颜料临摹了董先生画的雪山,留下了永久的纪念。
为了解文物的文化内涵,周士琦经常深入一线去体验生活。在设计安源路矿工人运动纪念馆展览时,他来到江西萍乡,在纪念馆的办公室住了下来。办公室临近路矿工人俱乐部、刘少奇与路矿当局谈判的大楼、矿井等,基本保留着历史的原貌。这些给周士琦提供了灵感:展览序幕采用工人口号“从前是牛马,现在要做人”,与工人斗争的照片、矿车等生产工具、黑色三角形模块等组合在一起,红布和三尺布(矿工用于擦汗、围身)从展板上部垂下,极具震撼力。
“设计师只有对纪念对象与主题作深入理解与准确把握,将设计构思与艺术技巧相结合,才能创作出富有特色的展览。”每当接手一项设计任务,周士琦都要下一番苦功夫。在为宋庆龄故居纪念馆设计展览时,他同宋庆龄的秘书、司机乃至花匠等工作人员一一沟通,阅读了《宋庆龄研究论丛》《宋庆龄往事》等大量书籍,还反复到故居实地体验。位于河北乐亭的李大钊故居原先陈列着一尊李大钊坐像,“李大钊是站着为共产主义事业牺牲的,坐像不能充分表现这位革命先辈的精神”,在周士琦建议下,故居用立像替换了坐像。
当年革博举办了许多在全国有影响的专题展览,有的展览一票难求。1963年,雷锋逝世一周年之际,革博推出纪念展。周士琦在前言部分设计了一个木雕花环,表达人们对这位英雄模范的崇高敬意。在焦裕禄纪念展上,周士琦将焦裕禄生前用过的自行车、破藤椅突出处理,并画了松树作装饰,以表现共产党人高洁的品质。
“周先生总是热情地去帮助年轻人成长。”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陈列部部长王瑞回忆,有一回,周士琦托人给她捎来一张纸条,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关于展览审美的几个注意事项,末尾盖着一枚印章。“许多人都收过他写的纸条,看了很受用。”上世纪80年代,在国家文物局和中国博物馆协会组织的陈列展览培训班上,周士琦一连上了5期课,当时的学员如今大多成为全国各大博物馆陈列展览的骨干。
周士琦已年逾九旬,但每天依然忙碌,不时要接待登门求教的设计师,为各地新建博物馆的方案作评审,“看到年轻的朋友不断取得新成果,真为他们感到高兴”。
周宝中出生于1935年,读中学时正逢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工业建设在全国各地如火如荼地推进。置身火热的年代,当一名工程师,成为周宝中和同学们的共同理想。1954年,他进入中国矿业大学选矿专业学习,毕业后在中科院的研究所从事分析化学研究工作。
1973年,来自中国历史博物馆的一则调令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中断7年的中国通史陈列计划恢复,历博正加强文物保护科技工作,开始探索用现代科技手段对文物进行更有效保护,急需科技人才。
由于学业和工作繁重,周宝中在北京读大学及工作期间,从来没去过位于端门的历博老馆和1959年建成的新馆。当在历博库房里看到一件件精美的珍贵文物时,他的内心被深深震撼了。
“如果不同意你随时可以调离”,人事处负责人言语诚恳。“来了就要干出一番名堂来!”周宝中暗下决心,一头扎进了这个全新的领域。
缺人缺设备缺场地缺经费,工作远比料想的更困难。当时,技术组仅有10人,有上世纪50年代从民间手工作坊招聘进馆的老师傅,他们掌握青铜器、陶瓷、木器、书画等文物的传统修复技艺,也有从馆内其他部门转岗的专业人员。实验室由大楼底层约30平方米的宿舍改造而成,没有排风设施,工作人员在使用挥发性有机溶剂时,只能敞开窗户通风,或者到户外花园里去处理。文物保护通常需要进行材料质地分析,没有分析仪器,周宝中就得跑到大学实验室找朋友帮忙。
当时没有企业专门生产文物保护和修复所需的设备、工具和材料,一切都得自己操办。大家用超声波洁牙机、超声波清洗器给文物除锈、去污,将雕刻刀、打磨机、吹风机、画笔和各种刷子,都拿来用于文物修复。大家还想了不少土办法,橡胶碗适宜调拌石膏,他们把篮球一剖对开制成橡胶碗,做完石膏模型,将剩余石膏清除后,橡胶碗可以重复使用。为保护馆藏吐鲁番出土的唐代饺子,工作人员因陋就简,选用有机玻璃板材设计制作密封的陈列盒,让文物在高纯氮气的微环境中妥善保存。
周宝中近照 受访者供图
1991年,历博成立科技部,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已有30余人,实验室搬进了新建的400平方米轻钢结构建筑内,配置金相显微镜、偏光显微镜、实体显微镜、荧光能谱仪等仪青铜基体合金成分分析、腐蚀产物的成分分析、金相检测、X射线探伤、超声波探伤、铸造工艺等测试研究工作,清除局部有害锈,采用缓蚀、封护等技术处理,且保留古旧的青铜器本色,成为大型青铜器修复的成功案例。历博还邀请中国计量研究院,采用当时最先进的电子称重仪,准确测定后母戊鼎的重量为832.84公斤。1995年,后母戊鼎在全面修复后,被放置在可调控环境的特制陈列柜中展出。
一花独放不是春。如何把文物保护的科学方法推广开来,是周宝中极为关注的一件事。上世纪80年代,国家文物局举办的博物馆领导干部培训班中,专门开设文保科技课程。6年间,周宝中为来自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的数百名学员授课,亲自编写了《现代科技与博物馆》《博物馆藏品的陈列环境》《不可移动文物的保护》3篇讲义。
除了历博的馆藏文物保护,广汉三星堆青铜立人像、永济唐代铁牛、烟台秦代铁权等众多珍贵文物的修复都倾注着他的心血。上世纪90年代,辽宁绥中三道岗海域发现一艘元代沉船,打捞的瓷器上有大量附着物。为配合水下考古,历博在海滨工作站专设出水文物修复室,将打捞的瓷器立即进行脱盐、去除海生物等技术处理,有效地进行抢救保护,开辟了我国海洋出水文物保护修复的新领域。
后母戊鼎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说起国家一级文物西汉长信宫灯的修复过程,河北省文物与古建器。另有占地数百平方米的器物修复室和书画修复室,还建立了摄影室、图书资料室。
“文物是老祖先留给我们的珍贵遗存,一定要千方百计保护好”,周宝中像做科研一样探索文物的科学保护手段。上世纪80年代初,他用温湿度纪录仪,对历博的陈列室和库房进行了长达一年多的环境监测,提出了调节博物馆室内气候的具体措施,最大限度减少环境因素对文物的不利影响。在此基础上,他写成《博物馆的气候》一文。在对馆舍内外空气污染和光线辐射调研的基础上,他撰写了《博物馆的环境保护问题》一文。两篇文章均被收录在《博物馆学论集》上,为国家文物局制订博物馆藏品保存环境标准提供了重要依据。文中阐明“馆藏文物预防性保护”这一全新观点,引起业内极大关注。
主动检查馆藏文物的保存状况是文物保护部门的职责,周宝中经常去展厅和库房仔细观察文物,一旦发现问题立即解决,“重视预防性保护,可以使文物延年益寿”。后母戊鼎是中国现存最大最重的青铜器,被誉为国博“镇馆之宝”。有一回,周宝中在检查一级品库房时,发现后母戊鼎的铭文附近和鼎足局部出现淡绿色粉状锈,并且有扩散趋势,立即按程序提交了改善保存环境和抢救保护后母戊鼎的报告。为了给这件国之重器“祛病”,俞伟超馆长亲自主持召开专家论证会,通过了科技部精心制订的方案。
前后用了4年时间,大家完成了筑保护研究院科技保护部原副主任梁书台念念不忘。长信宫灯出土时整体完好仅局部有裂纹,后受保存环境影响出现严重腐蚀,有害的粉状锈蔓延导致鎏金层脱落,由于当地技术力量有限,一直没有得到修复。在周宝中的热心安排下,梁书台连同正定文物保管所的两位工作人员,将长信宫灯和其他9件文物一并送到了历博。半年后,长信宫灯等文物得到妥善修复。同时,周宝中给他们系统讲授了青铜器的修复和保护方法。“感谢周先生的无私帮助,让我们的青铜器保护水平上了一个大台阶。”梁书台说。
到北大、北科大等高校开设文物保护课程,参与编写《中国大百科全书·文物博物馆》卷,主编《中国传统工艺全集·文物修复和辨伪》卷,参加重大文物保护项目评审……1996年,周宝中从历博退休,现为中国国家博物馆终身研究馆员、国家文物局科技专家组成员,他依然忙碌,“全社会越来越重视文物保护,我们赶上了一个好时代”。
今年4月,齐吉祥在给河北省的历史老师上网课。 王薇摄
齐吉祥当上讲解员实属偶然。
那是1959年,为了筹建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革命博物馆,相关部门向上级申请100名应届大学毕业生当讲解员。那时高等教育不发达,应届大学毕业生比较少,最终获批10多名应届大学毕业生,另外还有40多名应届高中毕业生。当年7月6日,齐吉祥同北京近10所中学的22名高三毕业生一起到历博上班,成为第一代讲解员。
为了让这些年轻人尽快胜任工作,历博将它们分为4个小组,专门安排专家讲授历史等课程。京韵大鼓演员良小楼被请来教他们吐字发音,“她讲的‘吐字如珠’,让我受用了一辈子”。齐吉祥经常一大早就在故宫筒子河边练声。一年以后,又送他们到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高校,学习考古学、中国通史、中共党史等课程。“博物馆为培养我们可是下了大力气”,1975年冬,一次就邀请了吴小如、侯宝林、王晓棠三位泰斗级大家给讲解员上课,他们让每一个讲解员都讲一小段,听后一一指出每人的不足。侯大师还特意讲,他骑自行车来博物馆的路上,哼唱了京剧《杨子荣打虎上山》,他说这就是为了迎风练嗓子。“功底深厚的大师,还这么苦练,他传授的不仅是语言艺术,更是一种精神。”
“我一下子掉进了专家堆里,能在历博工作真是幸运。”在齐吉祥的记忆中,当时全国知名的历史、考古、文物专家几乎都参与了筹建工作,包括郭沫若、翦伯赞、范文澜、陈垣、顾颉刚、吴晗、邓拓等。全国77个单位支援了3万多件文物,其中包括许多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如商代龙虎尊、后母戊鼎、四羊方尊、西周大盂鼎等。“每到一处他们都打开库房让历博的专家挑,一些正在展出的文物,只要中国通史陈列需要,就从展厅里撤下来,直接运到北京,我们永远铭记各兄弟馆的这种无私支援。”
从1958年10月到1959年7月,《中国通史陈列大纲》反复修改了9遍,周恩来总理先后来现场指导过3次。1959年10月1日,“中国通史陈列”获准公开预展。1961年7月,“中国通史陈列”正式开展,在国内外均产生了热烈反响,此后长时期被各省市博物馆作为基本陈列内容与框架的示范。
开馆第一天,齐吉祥和伙伴们穿着崭新的黄色咔叽布制服,热情地迎接观众。“那是我当时最好的衣服了”,站在展柜的玻璃前,他仔细整理着衣服,唯恐有一丝瑕疵。“每天一开馆观众就涌了进来,一天平均有五六千人”,大家工作热情很高,“一万多字的讲稿,背得滚瓜烂熟”。
可讲着讲着,眼看观众一个接一个走开,在场的听得左顾右盼。遇上观众问一些讲稿上没有的内容,他只能尴尬地摇头:“不知道。”
怎样才能让讲解吸引人?齐吉祥动脑筋、找症结,慢慢悟出了必须要因人施讲这个道理,马上动手改写讲稿。他和同事们先后完成外宾讲解稿、普通观众简明讲解稿、中学生讲解稿和中国通史陈列详细讲解稿等多个版本。
“是什么、为什么、给谁讲、讲什么、怎么讲”,这看似平常的15个字,凝结着齐吉祥的不懈追求,他努力探索每件文物相关的知识、故事,多方了解各类观众的特点、需求,从而进行有针对性的讲解。“上午有农村干部来参观,我重点介绍古代的农田水利,他们对大禹治水、协田倍感兴趣……”齐吉祥家中,保留着一沓沓泛黄的纸张,上面工整地记录着为不同团体制订的讲解计划,讲解后的总结与思考。
清代瓷器技艺高超、装饰华美,深受观众喜爱,但原先的讲稿只有寥寥数语。齐吉祥请文物专家沈从文、史树青开出书单,到图书馆借来一摞摞书籍,每天晚上看到深夜。经过一番努力,他在此后的讲解中将瓷器的发展历史、工艺特色、艺术风格娓娓道来,观众的问题基本难不倒他了。遇到一时答不出来的问题,他就让观众留下联系方式,查阅资料后再回复,这让齐吉祥和很多观众成了朋友,“我希望更多人了解历史、喜欢历史,体会到身为中国人的自豪”。
一次,在和博物馆同行交流时,他说:“我把观众看作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时刻要琢磨的是,怎么讲他们能听懂,怎么讲他们喜欢听,怎么讲他们能记得住。”
工作中,齐吉祥真诚对待每一名观众。后母毋鼎是国博的重要藏品,根据资料,讲解员们几十年间都这样向观众介绍:农民把双耳锯下,后来一只耳朵丢失,所以现在大家看到的一只耳朵是原来的,另一只是后来复制的。
2000年9月的一个下午,齐吉祥在去展厅的路上,看见一位老人正在检票口着急地比划。齐吉祥赶忙上前询问,原来他要找一位文保专家,恰巧不在馆。
“您贵姓?需要我传个口信吗?”
老人的回答让齐吉祥大吃一惊:“我是吴培文!”原来他就是发现后母戊鼎的人!齐吉祥赶紧拉着老人走进展厅,一通刨根问底,才知道鼎挖出时只有一耳,后来出售时应文物贩子的要求,吴培文用油锤将它砸了下来。“如果我对观众置之不理,就失去了一次了解历史真相的机会。”齐吉祥感慨万分。刚参加工作时,齐吉祥讲解后母戊鼎,只能背讲稿上的三句话。2015年7月,他主讲过一个关于后母戊鼎的电视专题节目,时长达45分钟。
开展多形式、多层次的社会教育一直是历博的传统。多年来,齐吉祥给全国各个省份的历史老师都讲过课,他们懂历史,但接触文物的机会不多,因此听课的兴趣很浓。为了配合教学,群工部制作了历史教学挂图和幻灯片,到学校举办流动展览。他们将复制文物时使用的石膏模型收集起来,组建了标本室。“有北京人头像、石器、铁器等模型,历史老师借去上课用,孩子们很喜欢。”齐吉祥说。
上世纪80年代,历博成立电化教育小组,配备成套摄像和编辑设备,派人专门到中央电视台学习摄像和编辑技术,拍摄了《废品中的瑰宝》等10多部专题片,在多个平台播放,深受观众喜爱。
“没有小岗位,只有小人物”,齐吉祥在历博工作45年,从一名普通讲解员,成长为知名的文史专家,创下了业内的许多“第一”:第一个评上研究员的讲解员,迄今唯一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主编过历史教科书的讲解员……
“我很幸运,赶上了国博考古大发展的时期。”回顾过往,信立祥无比欣慰。
1979年,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恢复中断十年之久的考古部建制。为了招揽人才,主任李石英四处奔波。有一阵子,每天一大早,他就等候在人事部或中组部门前。精诚所至,他千方百计争取到10多个用人指标,调入了孙机等一批专家。
与此同时,信立祥以总分第一的好成绩考入北大历史系考古专业,师从苏秉琦和俞伟超攻读硕士学位。“先生们学养深厚,让我受益匪浅。”信立祥说,苏秉琦眼界开阔,能敏锐地抓住问题的实质;俞伟超思想活跃,思维如水银泻地;宿白一丝不苟,教案写得整整齐齐,每一课稍加整理便是一篇精彩的论文……
1983年,信立祥毕业分配到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考古部。这一年,在山西平朔露天煤矿的建设中,发现了一大片战国晚期到两汉时期的墓葬群。受国家文物局指派,36岁的信立祥出任平朔考古队副领队。
平朔风大,黄沙直往耳朵、鼻子里灌。考古队员罩着纱巾,蹲在墓坑里仔细清理文物、精心绘制图表。冬天冻土坚硬,必须先用炭火解冻,才能用镐锨挖开土层。白天盯现场,晚上在暗室埋头冲洗相片,一干就是大半夜,信立祥每天的工作满满当当。
条件艰苦,大家却干劲冲天,现场最多时有上千人在勘探。平朔考古前后持续10余年,共发掘战国、秦、汉至辽、金的墓葬5000余座,出土文物2万多件,包括雁鱼灯、十二铢半两等珍贵文物,为长城沿线秦汉墓葬形制演变提供了系统而典型的资料。那些年,信立祥一年要在山西待八九个月,最多时达10个月,基本没操心过家里的事。有一年过春节,信立祥坐火车回到北京已是大年三十,爱人看见他灰头土脸的模样,顿时就落泪了。
信立祥近照 徐长青摄
1985年,英国人哈彻偷偷在南海一艘中国古代沉船中,打捞了一大批青花瓷器和金器,并于次年在荷兰高价拍卖。这不仅在国际博物馆界引起巨大震动,也激发了中国建设水下考古的决心。1987年,俞伟超任中国历史博物馆馆长,他在欧美考察后发现,发达国家均有强大的水下和航空考古力量,而我国长期以来只有田野考古。“必须迎头赶上,填补这些空白。”
当年,历博成立中国水下考古中心,由新招收的大学生以及海南、广东、福建等沿海省份的年轻考古队员组成。队员们在青岛、广州等地进行了为期3个月的潜水训练,还跟着外国专家学习使用水下摄影机,用专用纸、笔做记录。
1991年7月,渔民在辽宁绥中三道岗海域捕鱼时,打捞出一批古代瓷器和一些破碎的船板,考古队员闻讯赶来,用声呐等设备确定了沉船位置。1992年至1998年间,由水下考古中心牵头组建的“绥中水下考古队”,先后对三道岗元代沉船遗址进行6次水下考古勘探和发掘工作。“事发海域能见度几乎为零,风浪又高。考古队员穿着潜水服,背着近40斤重的气瓶,一次潜水二三十分钟,还要拍照、绘图,体力消耗很大。”信立祥介绍,总计发掘文物2000余件,包括婴戏图白釉黑花罐、龙凤罐、鱼藻盆等精品瓷器,这是中国水下考古事业的里程碑,获评1993年中国考古十大新发现。
自1987年在广东台山、阳江交界海域被发现,到2019年船上货物清理完毕,“南海Ⅰ号”的考古工作历经30余年,备受瞩目。在水下考古调查启动时,俞伟超提议将这条被海水尘封了800年的宋代沉船定名为“南海Ⅰ号”,饱含着对中国水下考古事业的殷殷期许。“南海Ⅰ号”出水文物超18万件,其中瓷器约16万件(套),为研究复原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中国航海史、造船史、陶瓷史提供了极为难得的实物资料。
1989年,历博成立航空考古队,利用租来的小型直升机,开始在长城沿线开展航空摄影勘察。赤峰常年刮大风,停放在跑道上的飞机被吹得东倒西歪,大家找来绳子把起落架和固定桩连接起来。飞机窗口很小,只能打开舱门,人倚靠在栏杆边系着安全带,探出身子拍照。虽然辛苦,但眼前的景象让大家惊喜,“那些在地面上看上去七零八落的大型城址,在高空中能清晰地看到它的布局特征”。
经过几年的艰苦努力,1997年,中国航空与遥感考古研究中心正式成立,历博揭开了海陆空考古的新篇章。
“俞先生是理想主义者,也是实践主义者,他对考古事业怀有强烈的使命感。”信立祥一直对恩师非常敬佩,俞伟超不顾年老体弱,同考古队员们一起出海,还带头爬上飞机,一路忙着拍照,“飞机一直在剧烈震动,他下来后脸色惨白,吐了一地”。
彩绘雁鱼青铜 灯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他很执着,认准的事一定干到底,一辈子最着迷的就是考古。”同在历博工作,老伴宋淑悌默默支持着信立祥的事业,独自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中山怀王刘修墓、平朔战国秦汉墓葬、班村遗址、连云港孔望山遗址、礼县大堡子山遗址、海昏侯国遗址……数十年来,信立祥一直奔波在考古路上,参与的许多项目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作为知名的汉画像石研究专家,他把全国出土的汉画像石看了1/3以上。他用近7年时间,编写出版《中国民间收藏汉画像砖石选集》,其中收录了全国近80位收藏家的汉画像砖石3500余件,填补了这一领域的空白。
“每当搞清楚一个历史谜团,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说到兴奋处,信立祥提高了嗓音,几乎让人感觉不到他不久前经历过一次大手术,目前仍在康复期。“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完,希望能够尽快恢复工作。”
2012年11月2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国家博物馆参观《复兴之路》展览时指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的梦想。
抚今追昔,国博走过110年,从建馆以来,一代代馆员接续奋斗、薪火传承。沈从文、傅振伦、王振铎、史树青、苏东海,王宏钧、孙机、夏燕月、方孔木、王冠英、孔祥星、黄燕生……回看国博群英,名单不断加长、人员迭代更替,不变的是坚守与执着,以及对文物保护的热爱与对文明传承的担当。
“工作是大家干的”“我只不过做了一些分内事”……采访中,国博的老专家们非常谦逊、低调。事实上,他们是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守望者,也是国博灿烂历史的书写者。因为各种机缘,他们成为国博的一员,从此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成为术业有专攻的行家,为开创“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博物馆事业持续奋斗着。
“既然选择了,就一定要干好”,他们始终心怀热爱,虚心求教,勤于钻研,在各自领域矢志不渝,从零起步,创造了许多“第一”。工作中不乏挑战,起初条件也很艰苦,但他们甘之如饴,不向困难低头,不为外物所惑,其心诚,其志坚,令人敬佩!
在这些老专家的成长过程中,无论专业素养还是人格修养,都深受前辈大师的影响;他们至今念念不忘,并把这份热忱传递给更多的人;无论对普通观众还是业内同行,他们都坦诚相待、热情相助,赢得社会公众的普遍赞誉。
时光荏苒,老专家们青丝变白发,依然保持着昂扬的斗志、饱满的热情、旺盛的干劲,继续为保护和传承中华文明做着最大的努力!
老专家们的奋斗经历启示我们:只要心怀理想、脚踏实地、孜孜以求,每个人都能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成绩,拥有人生出彩的机会,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征程中发光发热……
1912年7月9日,民国政府教育部决定设立国立历史博物馆筹备处,以鲁迅先生勘选的国子监为馆址。
1918年7月,国立历史博物馆筹备处迁至故宫的端门与午门。
1920年11月,国立历史博物馆正式成立。
1926年10月,国立历史博物馆正式开馆。
1949年10月,国立历史博物馆改称国立北京历史博物馆。
1950年3月,成立中央革命博物馆筹备处,设址在北海团城,不久迁入故宫西华门武英殿。
1951年6月21日,国立北京历史博物馆更名为北京历史博物馆。
1953年,中央革命博物馆成立。
1958年10月,在天安门广场东侧修建新馆。
1959年8月,新馆竣工,成为新中国成立十周年首都十大建筑之一。
1959年10月,“中国通史陈列”公开预展。
1960年8月,北京历史博物馆更名为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央革命博物馆更名为中国革命博物馆。
1961年7月,“中国通史陈列”和“中国革命史陈列”分别展出。
1969年9月,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革命博物馆合并为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1983年初恢复两馆原建制。
2003年2月,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革命博物馆两馆基础上正式组建中国国家博物馆。
2010年12月,中国国家博物馆改扩建工程竣工。
2011年3月,中国国家博物馆新馆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