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秋彬
(河北工程大学 文法学院, 河北 邯郸 056038)
清初大名府辖一州十县,(1)分别为开州、元城、大名、魏县、南乐、清丰、内黄、浚县、滑县、长垣、东明。参见[清]周邦彬修《大名府志》卷二,康熙十一年(1672)刊本。南北狭长,势控三省,扼中原入京咽喉,又如京畿伸向江南的楔子,战略位置十分重要。顺治五年(1648),清廷设直隶、河南、山东三省总督,驻扎于大名府,十六年(1659)改为直隶巡抚。十八年(1661)设直隶总督于大名,康熙四年(1665)裁撤,复设三省总督于大名,八年(1669)裁撤。[1]卷10顺治及康熙朝初期,大名府不仅是畿南政治军事重镇,诗歌创作亦达到空前的繁荣。大名府诗坛以五鹿诗社为核心,与地方官及游历诗人砥砺唱和,形成规模庞大的诗人群体。
五鹿有二,一在元城县(今河北大名县),一在开州(今河南濮阳市),清初均属大名府,故以五鹿指称大名。五鹿诗社得名于康熙初年郜焕元编选的《五鹿诗选》。郜焕元(1623—1695),字凌玉,号雪岚,大名府长垣县(今河南省长垣县)人,明崇祯十二年(1639)举人,清顺治四年(1647)进士,先后任太原县令、刑部贵州司主事、提督湖广学政、按察司佥事等职。他三十余岁即辞官归乡侍亲,乡居期间编选了《五鹿诗选》,并参与纂修《大名府志》和《长垣县志》等。
《五鹿诗选》今不易见,或已亡佚,但参考他人所撰序及称引,可知其大概。窦遴奇康熙六年(1667)辞官归里,十年(1671)卒。他辞官后撰有《五鹿诗选序》,称:“若夫同时同郡而选之刻之古未前闻,有之则吾郡郜子始。”《张氏诗选序》又称:“今岁吾郡有《五鹿诗选》之刻。”[2]卷1魏宪康熙十一年(1672)至十二年(1673)在大名编选《补石仓诗选》(2)魏宪《补石仓诗选》成书及版本参见黄浩然《〈百名家诗选〉版本及成书考》,《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0(2)154-157。时即参阅了《五鹿诗选》,“因就郜学宪所拔《五鹿诗选》中镌其尤者,与天下共之”。(《张鸿佑诗歌小引》)[3]卷67故此,《五鹿诗选》应编于康熙六年至十年间,选诗范围为同时的大名府籍诗人。当然,五鹿诗社应不限于《五鹿诗选》所收录的诗人,指清初顺治及康熙前期以大名府为中心的诗人群体。主要成员有:(3)诗人籍贯、仕宦经历及作品据[清]周邦彬纂《大名府志》,康熙十一年(1672)刊本;[清]魏宪编选《百名家诗选》,康熙二十一年(1682)刊本;[清]陶樑撰《国朝畿辅诗传》,道光十九年(1839)红豆树馆刻本;[清]朱煐等纂《大名府志》,咸丰三年(1853)刊本;徐世昌撰《大清畿辅先哲传》,北京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
诗社成员多生于仕宦之家,如刘六德父遵宪官工部尚书、郜焕元父献珂官吏部主事、窦遴奇父星官济南知府、王元烜父家祯官兵部左侍郎、黄茝若父立极官内阁大学士。其中成氏一门最为显赫,成光的祖及父成基命、成克巩皆官至内阁大学士。中国古代社会士人阶层从来就是依附于皇权,缺乏独立的选择。更代之后,延续家族荣耀、维系士绅阶层的特权对他们而言尤为重要。顺治一朝共开科8次,取士多达2964人。(《清代进士翰林统计表》)[4]新朝与新贵又结成既得利益群体,延续着家天下的帝制时代。从顺治四年(1647)郜焕元、窦遴奇到康熙二十一年(1682)黄仪,五鹿诗社诗人多由科举跻身仕途,但官位并不显赫,多为中小官吏。
姓名、字、号籍贯仕宦经历作品刘六德,字智侯大名县不仕《智侯遗集》郜焕元,字凌玉,号雪岚长垣县顺治四年进士,官至按察司佥事,湖广提学道《猗园存笥稿》窦遴奇,字德迈,号松涛大名县顺治四年进士,官至徽宁广德道兵备《倚雉堂集》刘元徵,字伯诚,号梦闱大名县顺治十二年进士,官至刑部郎中《培园诗集》黄茝若,字石笥元城县贡生《留笏草堂集》成克大,字子来大名县顺治十七年举人,官至贵州镇远府知府《历游诗》王维坤,字幼舆,号简庵长垣县顺治十八年进士,官至四川梓潼知县《渐细斋诗集》孙郁,字右汉,号雪崖元城县康熙三年进士,官至浙江桐乡县知县《绣帏灯》《卧彩楼》《天宝曲史》戏曲三种王元烜,字用恒,号似轩长垣县康熙五年举人,官至江苏武进知县《三惜斋诗稿》黄之鼎,号讷庵元城县康熙六年进士张鸿仪,字起陆,号企麓元城县康熙六年进士,官山西永和知县黄任,字志伊,号逊庵元城县康熙九年进士,官江南六合知县,刑部主事《坦斋诗集》张鸿佑,字右君,号念麓元城县康熙十一年举人袁佑,字杜少,号霁轩东明县康熙十一年拔贡,十八年博学宏词,官翰林院编修,累迁春坊中允《霁轩诗钞》黄伸,字美中元城县康熙十二年进士黄仪,字吉羽元城县康熙二十一年进士,官湖南安化知县《灌园近草》成光,字近天,号仲谦大名县以父荫官户部员外郎,湖南粮储道《素园诗集》赵皇梅,字香雪大名县不仕《苍澹集》《覆瓿草》朱骅,字汗朱滑县不仕
诗社成员之间关系密切,或出于同一家族,或有姻亲、同学关系。窦遴奇《张氏诗选序》称:“虽皆一时之彦,而张氏一家十居其半。”[2]卷1张氏指元城调鼎、调鼐兄弟及子侄辈张鸿仪、张鸿佑等。父子关系如刘六德与刘元徵、黄茝若与黄任、黄仪,叔侄关系如成克大与成光、王元烜与王维坤,同学、同年关系如窦遴奇与郜焕元,姻亲关系如刘元徵与窦遴奇为表兄弟、与成光为翁婿。
就个体而言,五鹿诗社主要诗人诗歌创作大致分三个阶段:一是读书园林时期,二是宦游时期,三是辞官退居乡里时期。
诗社成员家中大多辟有园林,为流连唱和提供场所。他们为应举而读书园林,课艺之暇结社唱和。如窦遴奇说:“昔予廿年前家食时,文会之余每与诸同人操觚为诗。时则有李子开实、朱子鼎阳、陈子绎甫、赵子香雪、张子九逵、起陆并我思皇刘子同结倚雉堂诗社,皆朋友倡和鸡鸣风雨之作,极一时之盛。”“迩来吾郡诗学愈盛,有《五鹿诗选》之刻,大半皆倚雉堂旧友。”(《易安堂诗序》)[2]卷1顺治初年以窦遴奇、张鸿仪、赵皇梅等为主的倚雉堂诗社为后来五鹿诗社奠定了基础。
康熙十年前后,郜焕元、窦遴奇、孙郁等壮年而退,袁佑、黄任、黄仪、成光等尚未出仕,本籍诗人、地方官和游历大名的诗人流连唱和,是诗社最为活跃的时期。致仕官员与读书应举士子时常雅集唱和。节日、游园、亭台修葺都成为诗歌唱和的契机。成光凭其显赫家世,成为结社唱和活动的主要发起人。如:
成近天招饮郊园赏菊分微字[3]卷63黄伸
霜净秋原阔,沙晴野菊围。花前人并坐,天外鸟孤飞。夕日明高树,寒香落舞衣。淹留深不去,归路隔渔矶。
成近天招饮郊园赏菊[3]卷64黄任
别业成幽赏,畦边杖短筇。花围如错锦,城远似连峰。
秋色开闲幔,斜阳动暮钟。胜游真不易,归马尚从容。
康熙三年(1664)成克巩退居乡里,广致门客。如钱瑴(字子璧)是与陈子龙、夏胤彝交好的江南名士,入清后游于北方,馆于成克巩家。康熙八年(1669)钱瑴归乡,五鹿诗社诗人赋诗饯别,参与者有袁佑、窦遴奇、成光、朱骅等。
送钱子璧还江南[5]卷1袁佑
别酒临高馆,归人值暮秋。山川桃竹杖,雨雪木兰舟。开阁悬青眼,还家恋白头。吴梅花早发,远折问离愁。
送钱子璧归松江[2]卷9窦遴奇
沪渎城边归一人,烟霞满贮未全贫。古今惟取陶弘景,乡里时称陈仲醇。魏地吹云方过雁,吴江水落始生莼。相思别后无黄耳,明月高楼入梦频。
送钱子璧师归江南[3]卷62成光
自昔人歌行路难,归途雨雪幸加餐。明珠未合尘中掷,神剑须从斗外看。浃岁春风留绛帐,数声秋雁急征鞍。踌躇分手情何限,玉局清尊午夜寒。
送钱子璧还江南[3]卷72朱骅
相思几载隔渔矶,才得逢君又送归。日暮离亭箫鼓歇,满天落叶向人飞。卫水秋深雁阵迟,黄花开向送君时。且拚烂醉登高酒,明岁花开知对谁。
地方官也乐于组织文人宴饮唱和,如张永祺(字尔成)顺治十八年(1661)任粮储道期间与地方诗人唱和,有《金滩唱和集》。(《张永祺诗歌小引》)[3]卷23窦遴奇称沈慵仙镇守大名时“雅歌投壶之暇,时与予及二三同侪联盟结社”。(《馔客约序》)[2]卷3孔胤樾(字心一)康熙九年(1670)任大名兵备道,与地方文士交往频密,并资助南来的魏宪编选诗集。
大名府地处南北通衢,是漕运的重要枢纽,也是南方士子进京时的居停之地。阎尔梅、曹尔堪、吴学炯、毛师柱等都曾游历大名。阎尔梅(1603—1679)是矢志抗清的遗民中坚,明亡后仍为复国四处奔走联络。顺治九年(1652),他因受山东抗清兵变牵连被捕,先系于大名,后入济南狱。阎尔梅在大名狱中作有《大名府杂咏》《魏郡冬吟》等诗,抒写了坚贞不渝、慷慨赴义的豪壮情怀。“不悔朱家藏季布,甘为孟博抗皋陶。”(《大名府杂咏》其一)“人谁无死无须恨,死比鸿毛死恨轻。”(《大名府杂咏》其二)[6]160康熙七年(1668),阎尔梅由京城南返,取道大名。他对清廷三省总督的废立颇为不屑,作诗嘲讽“魏博开藩儿戏事,一时除拜一时删”。(《重过大名即事》)[6]571次年,他仍在大名,遍访境内古迹名胜,与五鹿诗人黄茝若、孙郁、郜焕元、刘元徵、张鸿仪、黄伸等聚会频繁。如:
丘曙戒郜凌玉黄石笥刘梦闱张起陆过临济寺谈诗[6]573
诸家日论总支离,惟独参禅近说诗。但使汝心安已竟,谁云我法妙难思。两篙每叹夹山钝,三棒犹嫌临济迟。赋体虽工无比兴,匡衡未必解人颐。
冬夜饮孙右汉新斋与美中同赋[6]575
萧萧霜叶下金滩,裘敝重缝略御寒。山水缘深凭啸咏,龙蛇心冷任阑珊 。
秋晴挑榼寻花墅,夜醉提灯叫栅栏。紫塞青城题跋尽,东南更制远游冠。
康熙十年,阎尔梅由京城返回,欲往山西,复经停大名,正值郜焕元、袁佑、刘元徵、孙郁等聚首郡城修纂府志,“闻道天雄修郡志,应将流寓纪山人”。(《黄石笥招饮留笏堂与刘梦闱孙右汉张起陆黄志伊同赋》)[6]620五鹿诗人在与阎尔梅的交往中,感受到其深沉的故国之思和不夺之志,“半生草野孤臣泪,万里山川壮士心”,(孙郁《喜晤古先生》)“奇字须从扬子问,放歌谁识楚臣哀”。(孙郁《奉赠古先生用李子鹄韵》)[7]卷5
诗歌选本的收录情况是考量诗人诗坛地位的一个重要指标。从冯舒《怀旧集》(顺治四年刻本)到沈德潜《国朝诗别裁集》(乾隆二十四年刻本)五十六种清初诗歌选集,收录五鹿诗社诗人作品的选集数目为:袁佑11种,成光9种,孙郁8种,刘元徵6种,窦遴奇5种,郜焕元4种,王维坤4种。[8]虽与当时诗坛名家相比数量要少得多,但同一区域出现众多诗人为选家所注目。
魏宪编选的《百名家诗选》收录大名府籍诗人14家,作品数量分别为:窦遴奇22首,郜焕元20首,孙郁17首,刘元徵16首,成光12首,袁佑10首,张鸿仪10首,刘六德8首,黄之鼎7首,黄伸6首,黄茝若5首,黄任5首,朱骅4首,张鸿佑4首。魏宪以形象化的语言描述五鹿诗人诗歌的艺术风格:“初得刘梦闱则气厚词敷,以当泰岱、澎蠡;再得孙雪崖则意高文秀,以当匡庐、西子湖;再得张企麓则语圆格老,以当白岳、王屋、平湖、语溪;得成仲谦则天目、湘江也;得黄石笥、志伊乔梓则京岘、荡湖也;美中则罗浮、西洱也;最后得讷庵先生卧而游焉,起而问焉,出而入,作而息,咏歌而赞叹焉。”(《黄之鼎诗歌小引》)[3]卷84除袁佑、窦遴奇外,其他五鹿诗人诗集大都散佚,部分作品借该选集得以保存。诗社成员中诗歌创作成就较高、影响较大的为郜焕元、袁佑、窦遴奇。
郜焕元与彭尔述、赵进美、宋琬、周体观、申涵光、赵宾并称“江北七才子”。邵长衡对其在清初诗坛的地位以极高的评价:“明季诗学榛芜,历下、竟陵争焰互熸,浸淫五六十年。国初犹沿余习,江北七子出,然后诗道浸昌。长垣郜公其一人也。公既以声诗鸣河朔,海内知与不知皆曰‘郜公,今诗伯也’。”(《湖广提学道佥事郜公家传》)[9]卷6郜焕元壮年辞官,优游乡里、浪迹江湖四十余年,有《猗园存笥稿》(不存)。他的五七言古体诗远宗李白、杜甫,纵横捭阖,颇有气势。五古如《杨使君署中赠袁杜少》:“我坐使君屋,读君修竹篇。怒螭盘空壁,气势相蜿蜒。逶迤数十句,变化如云烟。列宿罗胸中,腹笥何便便。我欲扬风雅,对君感朱弦。肃心窥元化,微茫慎所宣。建安与黄初,徽音赖以还。靡靡齐梁体,噍杀不足传。”七古如《中秋无月柬王幼舆》:“人生去住各难料,来岁阴晴未可知。呼儿且进酒,覆我掌中卮。安得王朗拔剑砍地歌,开我万古磊落抑郁之襟期”。[2]卷28
袁佑(1634—1699),大名府东明(今山东省东明县)人,父袁葵,崇祯四年进士(1631),先后任夏县、洪洞、寿光知县。袁佑“少警敏善属文,兼工诗歌,下笔数千言立就”,(徐秉义《宫允袁公传》)[10]卷8但场屋屡踬。康熙十一年拔贡,授内阁中书舍人,康熙十八年(1679)应博学鸿词试,授翰林院编修,纂修《明史》。后请假归乡侍母、丁忧,康熙三十一年(1692)复官,历官右春坊右中允兼翰林院编修,康熙三十五年(1696)典浙江乡试,次年归乡。袁佑纂修《明史》期间与毛奇龄相交甚密。毛奇龄称:“当在史馆时与袁子杜少分厅起草,每窗纸日落必撤笔相对吟一诗,然后骑马出东华门。”(《袁春坊试浙纪程诗序》)[11]卷25袁佑与当时任丘诗人庞嵦齐名,有《霁轩诗钞》五卷,收诗五百余首。近体诗尤为人称道,“丽密谐畅,无聱牙粗硬之气,而于近体尤工”,(唐孙华《霁轩诗钞序》)[5]卷首“其所为诗原本风骚,体凡数变,古风雅穆翛远,触境生情,五七言近体皆有语之不难,俯拾即是之妙”。[12]622总的来讲,袁佑的诗歌流丽有余,才气不足。无论家居或仕宦时所作,他的诗歌大都力孱气弱,缺少深沉的家国之思和鲜明的艺术个性。如为多家选本收录的《月夜步秋水桥》:“藕花短短苇花齐,渔艇秋烟草阁西。出寺溪云随意远,过桥山月趁人低。抛书对客常丸药,载酒寻僧独杖藜。砧杵不闻千户静,萧萧城角夜乌啼。”[5]卷1诗虽不恶,但总让人感觉是从前人的诗歌中扯挦而来,诗意和句法都缺少创新。
窦遴奇《倚雉堂集》收诗近千首,五七言律诗近半,同人称其“于古诗得其朴雅,于近体得其简远,其至处往往与元次公相抗行”。(刘体仁《学古堂诗集序》)[2]卷首他的诗歌,尤其是近体诗片面追求对仗之工,模仿前人之作痕迹明显。如《登旌德城楼》:“独步危楼四壁空,六朝遗垒古今同。凫鹥滩前窥鱼戏,麋鹿台荒恋草丰。云去云来山色里,花开花落水声中。凭栏独酌归来晚,无数牛羊一笛风。”[2]卷9显然是模仿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亦步亦趋,缺少杜牧诗歌意境的疏朗寥廓与深沉的历史反思。
严迪昌先生将清诗嬗变流程的特点归纳为:不断消长继替过程中“朝”“野”离立。“朝”指“庙堂朝阙”分为三个层面:“天聪命笔”帝皇诗群,皇子贝勒的“朱邸”诗群,科举入仕的“纱帽”诗群。[13]16-30五鹿诗社诗人以中小官吏为主,属于“纱帽”诗群,阶层属性和身份认同决定他们的诗歌内容与审美取向。诗歌的思想、内容或出于时忌或囿于眼界,介入社会的程度不深,易代之际的民族矛盾与阶层冲突在诗歌中少有体现。
清初大名府作为畿南政治军事重镇,诗歌创作受政治因素影响较深。政治重镇往往会带来科举的繁盛。清初大名府辖区沿袭明制,在清顺治朝与明崇祯朝大体相当的时间内考中进士人数却剧增。崇祯朝开科六次,大名府进士23人,顺治朝开科八次,大名府进士达38人,人数增加一半多。读书应举固然是出于对功名的渴望,但也营造了浓郁的求学求知氛围,有助于诗歌创作。如陶樑所辑的《国朝畿辅诗传》共著录大名府籍诗人58人,主要活动于顺治及康熙朝前期的24人。[14]徐世昌纂修的《大清畿辅书征》共著录有著作传世的大名府籍作家106人,其中主要活动于顺治及康熙朝前期的50人。[15]
自宋代以来,非文学因素如名流印可、诗文集的及时刊刻对作家文坛地位的提升尤为重要。五鹿诗社诗人中仕宦者多任职南方,结识当地名流,有利于诗歌传播。如窦遴奇任江南按察使司颍州道佥事时“佳辰选盛,恒集部下士修游览谈宴之娱”,(刘体仁《学古堂诗集序》)[2]卷首将任职期间的诗歌裒为《学古堂诗集》,刘体仁为其撰序。郜焕元提举湖广学道期间,提携熊赐履、张希良,二者后成为康熙朝名臣宿学。魏宪对五鹿诗人诗歌的传播厥功甚伟。他寓居大名选诗期间结识的诗人和获得的诗集占《百名家诗选》半数以上。诗选在江南的刊刻使五鹿诗人作品得以保存与传播。
地域诗坛的繁荣与持续需要大家、名家的引领,众多诗人参与,从而形成浓郁的创作氛围和诗学传统。清初大名府虽出现像成克巩那样政治地位显赫的人物,但他并不擅于诗歌。优秀的诗人需才学、性情兼擅,引领一代风骚更需具有自觉的革新意识。五鹿诗人大多自甘依附于皇权,以功名利禄为价值导向,才性不足又缺乏自觉的革新意识。诗歌成为交际工具,能诗成为士大夫身份的标识。因而,五鹿诗社虽繁盛一时,却没有江南云间诗派、娄东诗派、虞山诗派等的影响力,甚至与以申涵光为领袖的河朔诗派相比较也是逊色不少。
有明一代,幾南地区鲜有知名诗人,是诗歌创作的洼地,(4)清人编选的明诗选本收录广平、大名两府诗人的情况:陈子龙《皇明诗选》收录3人,钱谦益的《列朝诗集》收录1人、朱彝尊的《明诗综》收录3人、沈德潜的《明诗别裁集》收录4人,以上诗选收录的诗人中隶籍大名府仅2人。清初则涌现出河朔诗派与五鹿诗社两个诗人群体。河朔诗派以申涵光为领袖,以广平府为中心,以遗民为主,诗风刚健,主要活跃期在顺治朝。五鹿诗社以中小官吏为主,诗歌题材以流连唱和为主,主要活跃于康熙前期。清初磁州(今河北省磁县)人张榕端说:“三十年来河朔谈风雅者,必属天雄,黄子吉羽昆玉执牛耳主盟其间。”[12]623张榕端对黄任、黄仪兄弟评价当属朋友间的溢美之词,但清初确实是大名府诗坛最为鼎盛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