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七
我们是一朵花的很多花瓣
曾经集中地爱着同一片花蕊
秋天后,爱意萎缩
我们只能蜷缩起自己,把不属于自己的
都还回去。温暖回到太阳那里
霜降从月亮上来临
雪山脚下的露水重新习惯新的温度
多少婚礼在冬日举行
多少人就让过去的自己持续枯萎
那些为了庆祝而聚拢的人儿,跑进山中
寻找早开的山茶
多么好的兆头。他们不是为了庆祝
而是将在那里,酝酿并期待
很多个春天
以水面为分界,水杉往两个不同的介质中
呈反方向生长
水面以上,与天空相接的地方有许多云彩
那些云如沉重的道德附着在蓝天上
水面以下,泛着波光的红叶总想把自己
往横向延伸。印象派的日出里
烟波浩渺,水杉可以壮阔成出生的胎记
而水面自己呢?
一些水为了望见青山,不断地借风扒开浮萍
一些水为了望见蓝天,自己成了无法言说的秘密
一些水为了保存温度,努力地接纳来自世界的恶意
而一些人呢,他们赴远方赶一场婚礼
只为了一种空无的祝愿
燕子啊燕子,你是一种南来北往的事物
季节也无法让你停留
寒暑无法在你身上交替
命运的美好的一面却总在捉迷藏
水杉拥有更好的命运
在阴霾的冬天,它的纵向的红
和它横向的朦胧都让飞鸟羞怯
也让我们成了冬天的很多面之一
石头不曾嫌弃日落覆盖给它的光辉
躺在水中,任寒暑交替带给它斑纹
牧民赶着牛羊归家,一些事物重复着童年
我们和一些冒失者一起,把雪花
藏在夜晚的卢家营
在卢家营,真正热爱雪花的人极少
他们热爱的是雪花给万物的洁白
给林木塑造的整饬,以及
覆盖在荒草上最后的尊严
在它的安慰下,美丰富而多义
山顶处,洁白已经混淆了天空和大地
没有哪一个农民能准确地认出自己的土地
白色侵占人间的夜晚
我与飘雪良久对视
这场对视,让迎雪而上的我
落成了陆地间
最洁白的那个我
无话可说的时候我们可以沉默
于是五个人或者六个人 有的沉默里
装着对人间的不满 有的沉默里
四月的水蕨菜正在发芽 有的沉默里
有人用鞭子抽打自己 有人则把自己让给了
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 有人看着一杯茶
眼睛里有一面湖
它们没有料到自己,将死于
一个高原的冬天。这个冬天没有落雪
冰凌却布满眼见之处
池中鱼困于池水和泥地中间,已成琥珀
日光照在它们翻起的白肚皮上
一侧,留下小小的影子。
江水
不羁从哪里来,无非是树底,草根
码成巍峨的山脉那里
不羁到哪里去,无非是江河,湖泊
去找到更多的水,加入他们,成为他们
石头们裸着肚腹,江水们从容地打滚
平原和旷野到了这里,被迫卷出高度
挡住下午四点十分的日照
鹰隼盘旋在飞机尾翼里
在这里,天空是奢侈的
它形状狭长,它神色幽怨
只能以长度延伸自己的威信
而江水们,正没日没夜地
追着天空跑
江水兀自流。
天空蓝得有些无聊,它把蓝
投到水中。海鸥于是在蓝天游泳
水中不仅有蓝天啊,还有树木和楼房
一群皮肉正在松弛的中年男人
在房屋中游泳。他们把自己脱得赤条条
好像年轻时错过了什么似的
一个劲往幻影中的房屋里扎,树木
在流水中浮动
滇朴的落叶从中间穿过
它们那么容易地就“经过别人,成为自己”
鹭鸶气定神闲
站立在河中央被锈冻住的管道上
没有踱步,也没有凫水
它把头抬得高高的
撑着四宇内的一方天空
我坐在河边,开放着鼻子
水草的腥同时钻进来
眼睛和皮肤上微小的器官
漫无目的地游荡
像很多人
年轻时候做的那样
不能开窗
让鸟儿们尽情地在庭院中
啄食
掉落的玉米粒;鸣叫
也不能说话
看,它们还会跑到房梁上
偷吃刚挂起来的咸猪肉
再到水缸里喝水
那是我们的水缸,不过不碍事
让它们喝吧,喝饱了它们才能
饶有兴趣地警觉
在瓦片上跳跃
在树叶间亲昵
仿佛在这个院子里
我们才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