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东
曲艺是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广大农村地区是众多曲艺门类的孕育诞生之地,民间的曲艺演出始终是最受民众喜爱的精神享受。在大力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今天,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题中之义,曲艺作为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何在新时代背景下焕发生机与活力,在推动文化振兴、乡风文明建设的过程中发挥自己的独特功能和价值是当下需要面对的挑战。推动乡风文明建设,一个重要路径就是移风易俗,通过文艺作品感染、鼓舞、塑造的力量,履行“以文化人”的时代任务。
移风易俗是构建新时代社会主义新农村精神风貌的有效机制,以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觀为根本,挖掘传统文化内涵,倡导移风易俗新风尚。曲艺种类繁多,内容题材丰富多样,这与其源于生活、关注生活、反映生活的特点密不可分。两者交汇于日常生活,但对日常生活的关注又各有侧重,移风易俗通过对生活中的不良社会风气进行直接改变,曲艺则是通过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和艺术加工,“润物细无声”地对生活方式进行间接改变。具体来说,曲艺和移风易俗有如下关系:
(一)曲艺的原始功能具有移风易俗的意涵
“寓教于乐”是曲艺永恒不变的价值取向,艺谚云:“高台教化,圣上见喜”,曲艺的本质是教化功能与娱乐功能自然协调的融合。戴宏森也曾表示:“我国评书界继承与发扬古代‘道之以德’的‘高台教化’传统,一直将对民众进行道德教育视为这门艺术的社会职责……因此,评书艺人有一种自觉,要对人们进行教化,而不能是空戏滑稽。应当肯定,评书教化的内容,主流是积极的、向善的。”曲艺艺人的成长和演艺实践是不断突破自身表演技巧,提高表演水平和个人修养的过程,更是表演和个人修养融合起来的过程,其作品会影响受众的行为和观念的转变。比如追求奢侈排场的大操大办、封建迷信等不良社会风气,都会通过作品润物无声地受到“教化”,从这个角度说,曲艺的“高台教化”功能便有了某种移风易俗的意涵。
(二)曲艺的各类作品关注移风易俗的主题
艺术来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这是艺术创作的基本规律。现实生活中容易产生矛盾冲突的地方恰恰是曲艺创作中最容易制造情节冲突、“抖包袱”“留扣子”之处。很多曲艺作品以移风易俗作为创作题材,是因为移易的陈规陋俗与当下社会的发展趋势相矛盾,而在现实中又有生存和延续的惯性,这就构成了一系列长期存在的矛盾。据不完全统计,相声、河南坠子、北京琴书、乐亭大鼓等诸多曲艺形式都创作了移风易俗主题的作品。很多曲艺作品中的忠、孝、节、义,还有稳定传袭下来的尊老崇尚、孝顺勤俭、重视家庭血缘关系、遵守社会规范和道德风尚的宣传,十分符合民间道德心理②。曲艺作品倡导的价值观念与移风易俗的政策定位是相当吻合的。
(三)曲艺的表演形式有助移风易俗的推动
曲艺的表演形式多种多样,以说唱为主,表演为辅。彭俐认为:“曲艺,不愧是我们社会良好道德风尚的潜移默化的催化剂和清新剂,真正是春风化雨有其词,润物无声有其曲,虽不载歌载舞,却也有说唱,凡是有云朵飘过的地方就有琴弦,凡是有清风吹拂的地方就有板鼓,中华大地上美丽的山川湖泊随处都是曲艺人表演的舞台,岁月流转,薪火不断,代代相传中国心,生生不息华夏情。”③这一论述非常清晰地指出曲艺以其灵活的表演形式、通俗易懂的语言,成为引领社会良好道德风尚的积极因素。曲艺表演因极强的代入感及源于生活的亲近感,更容易引起受众的共鸣,进而与自身现实生活进行对照,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转化成为民众精神世界的一种力量,成为倡导移风易俗的“标尺”。
纵观乡村社会的历史,我们发现在民众的精神世界里,一定会有曲艺的影子,曲艺与戏曲、音乐、舞蹈等艺术形式一同浸润着民众的心灵,在无形当中成为人民群众的“历史教科书”、生活世界的“道德教科书”,始终是民众内心深处道德观启蒙的源头。曲艺在民众精神世界的地位,与其表现的主题和手段有关。虽然曲艺表现的主题众多,但无论主题如何不同,其为引领乡村社会风尚、塑造民众价值观念的功能浇筑了坚实基础。
(一)曲艺在移风易俗主题上的表现手段
首先是富有人生哲理的定场诗。评书中不少的定场诗广为人知,这些定场诗的数量虽然不多,但其中富含的人生哲理颇具启迪性。以曲艺表演常用的定场诗为例,“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这首定场诗实际上是说书人的自我定位——“劝人方”走“大道”,对于受众而言,无论是对个体人格的塑造,还是对价值观的形成,书中的故事情节和说书人的点评,构成一种叙事与反馈的循环机制,化“大道”于无形,讲“大德”于无声,受众对书情的沉迷和书理的认同程度往往意味着无形无声的“教化”效果。
其次是颇具规训意味的艺谚。艺谚是曲艺行界世代传承的经验与智慧,奠定了艺人的道德根基。例如,“要想学好艺,先得做好人”“认认真真说书,规规矩矩做人”“演员看艺德,无德艺难活”④等,一方面,提高了艺人作为从业者和公民所具备的道德水准,是艺人艺德养成的前提条件,在授业师父的技艺传授和艺谚的规训之下,不断提升个人修养;另一方面,艺谚为曲艺的“高台教化”提出了要求,创造了条件,比如,“艺高德高,为人师表”“一时劝人以口,百世劝人以书”等,此类艺谚本质上把艺德与艺术水准同等看待,对艺人提出了更高要求。如果没有进步的世界观、价值观,就不可能正确地理解生活、认识人性,只有其具备文化、思想、道德、审美等综合素养,才能使受众享受到“原本随意听说书,竟被情理打动心”的趣味,成为引导移风易俗的有力抓手。
最后是直接反映移风易俗主题的作品。从反映破除封建迷信、提倡婚姻自由等移风易俗主题的曲艺作品,到反映高额彩礼、大操大办、赌博恶习等移风易俗题材的作品,曲艺始终能够把握时代主题,抓住人民群众关心、国家关注的社会问题,既有讽刺揭露,也有赞扬歌颂,以曲艺最擅长的方式,把移风易俗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反映移风易俗题材的曲艺作品类型
一是孝道文化类作品。近些年来,中国社会老龄化程度日益加深,孝道文化成为主要关注的社会问题,河南坠子《老来难》《报母恩》《十大劝》等都属于以孝道为主题的曲艺作品,唱词蕴含着劝人行孝的醒世箴言,对老年生活生动细致的描绘,对子女苦口婆心的提醒,娓娓道来,声泪俱下,情感真挚动人,具有强大感染力。特别是《老来难》,河南坠子、京东大鼓、西河大鼓、二人台等曲种均有此曲目,唱词流传非常广泛。无论是哪种曲目,教育劝诫的意味非常浓厚,表演过程中极易引起老年人的共情,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也成为引导子女孝老爱亲的良好契机和生动教材。对于子女而言,这样的曲目可以引发其对自身行为的反思,如此一来,从情感共鸣到书理认同,再到自我反省和行为实践的纠正,推动了不良风俗习气的移易过程。
二是家庭和睦类作品。如山东琴书《小姑贤》、北京琴书《鞭打芦花》等经典曲艺作品,通过展现婆媳矛盾和“后妈”现象等典型家庭问题,抨击不良现象,引导构建和谐的家庭关系。《鞭打芦花》与《老来难》一样,在多个曲种中流传,具有超越地域、超越时代的影响力,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较强的现实意义和社会影响力,体现了曲艺作为优秀传统文化的韧性和时代穿透力,这样的文化韧性成为调和家庭关系的一剂良药,为曲艺非遗传承做了最好的注脚。
三是婚姻彩礼类作品。婚姻问题也是曲艺创作最为关注的题材之一,在中国的婚姻文化中,有不少地方婚俗属于陈规陋俗的范畴,甚至与现代的婚姻制度相悖,但至今仍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由于现代社会中男女比例失调、盲目攀比心理等原因,导致越是边远贫困地区彩礼越高,已经成为影响脱贫攻坚、推动乡风文明建设的阻力和障碍。艺谚云:“说书唱戏劝人方”,优秀曲艺作品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实现了“以文化人”的独特作用。侯耀文早年的相声作品《财迷丈人》,讽刺“老丈人”为了儿子结婚,索要3个女儿的彩礼钱,通过3个女儿的劝说,最终说服了这位“财迷丈人”。刘士福的山东琴书《退彩礼》也反映了老少两代人在彩礼观念上的转变,刘士福说,“之所以创作这样的节目,也源于自己在老百姓中间了解到的实际情况。”⑤作品充分发挥曲艺优势,借事说理,以情动人,而不是生硬地讲道理,通过作品将为人处世的道理传递出来,感染受众。
四是赌博恶习类作品。赌博的社会危害性成为历朝历代政府力禁的陋习。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之下,一些陈规陋习沉渣泛起,赌博常常与消遣娱乐混杂,成为难以根除的顽疾。曲艺作品中不乏针砭赌博恶习的佳作,比如相声《夜来麻将声》《打麻将》和西河大鼓《赌博的下场》,用生动形象的语言刻画赌博的丑态,反映赌博的危害,让观众在笑声中深刻理解文化陋习的危害,加强观众内心对该陋习的正确认识。
五是封建迷信类作品。反对封建迷信主要是反对有神论、宿命论、因果报应等不良观念。早期的相声作品《假灶王》《买佛龛》《相面》《怯算命》等都是针对封建迷信思想而创作,“为了达到‘寓教于乐’的社会效应,吸取了大量民间的喜剧性因素,并为其灌注进了新的内容,民间趣味既满足了民众在通俗文艺欣赏中形成的趣味定势,也响应了国家对人民文艺的推崇。”⑥封建迷信这样根深蒂固的陈旧思想,恰恰需要曲艺这种灵活、具有生命力和时代性的艺术形式,通过曲艺作品积极倡导绿色生活方式,用先进文化引领风尚,推动文明新风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通过上述论证,我们可以看到,曲艺与移风易俗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曲艺因其灵活的表现形式成为推动移风易俗新风尚的积极力量,移风易俗立足于乡土社会,又兼具文化治理的属性,而曲艺本身散发出的乡土气息和民间文化属性,与移风易俗有了内在“气质”的共通性。从这个角度看,曲艺对移风易俗的推进实施是有益的。
很多曲种在农耕生产中孕育而生,从业者的家庭背景、表演场所、题材内容等方面,都能看出曲艺与乡土社会关系的密切程度。一方面,曲艺对百姓生活中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的近距离观察和生动形象的舞台呈现,为艺人和受众之间建立产生共鸣的基础;另一方面,曲艺创作主要面向基层群众,从百姓生活中寻找素材,为他们而言,为他们而歌。由此,曲艺更容易与人民群众在审美上达成共识。
与需要佩戴众多行头才能上台表演的其他艺术门类相比,曲艺是一种“轻便”的艺术,这是它从诞生之时起就具有的优势,正如姜昆所说,“广袤的原野就是幽默艺术的广阔舞台,一块看不见边的黄土地上,云集了几百摊来自四面八方的民间曲艺艺人。”⑦有时一把扇子就可以代表万物,一位艺人可以同时操作多种乐器,这种灵活使得它更容易走进乡村世界的角角落落,通过曲艺作品在乡村发出声音,讲出故事,把移风易俗的道理、政策,转化为打动人心的故事和滋润心田的道理。
广袤农村推动乡村建设,建设美丽乡村,农村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大变局。在大力实施乡村文化振兴的时期,曲艺面临着新的发展机遇,作为传统优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新时代的曲艺要深深地扎到中国的乡土里,匍匐在乡村的大地上,汲取田野沃土中的營养,继续谱写乡风文明的优美乐章。
尽管乡村的景观日新月异,炊烟袅袅,夕阳西下,披着落日余晖的农夫走在回家路上的田园牧歌式生活终将远去,但在乡村社会中,只要还有以村落为共同体,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而聚集的群落,乡土文化便仍会延续、发展,曲艺仍可焕发活力。曲艺的最大价值在于它与乡村社会水乳交融的关系,让乡村社会的陈规陋俗在天长日久的观演、听演之中彻底摒弃,以文化人,润物无声。
注释:
①潘伊川:《“民本思想与民族意识是传统评书的底色”—与曲艺专家戴宏森一席谈》,《曲艺》,2008年第3期,第29页。
②李广宇:《论河南曲艺的文化价值与文化品格》,2005年河南省曲艺理论征文获奖作品集(内部资料),第24页。
③彭俐:《中国曲艺的社会价值引领功能浅说》,《曲艺》,2016年第3期,第17页。
④汪景寿、王决、曾惠杰:《中国评书艺术论》,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年,第227—230页。
⑤山东琴书演员刘士福:《宁弃“包袱”不要低俗》,青岛新闻网。
⑥祝鹏程:《文体的社会建构:以“十七年”(1949—1966)的相声为考察对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第277—278页。
⑦姜昆、戴宏森:《中国曲艺概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2页。
(作者:浙江水利水电学院水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员)
(责任编辑/邵玉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