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郑家湖墓地：再现秦楚旧事

程菲

提到湖北的古墓，大家往往想到的是出土了大量简牍的云梦睡虎地秦墓，以及陪葬有大型编钟的曾侯乙墓，而不久前，考古学家在湖北云梦县又发现了一处秦汉时期墓葬—郑家湖墓地，2022年3月，该发现入选“2021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云梦，位于湖北省孝感市，东周时期原属楚，不晚于战国中期建有云梦楚王城。公元前224年，秦将王翦率领60万大军伐楚，云梦一度充当护城的要塞。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拔掉楚都城郢，在这之后，云梦转而成为秦军的据点。在秦统一各国的过程中，云梦是极为重要的战略地点。可见，云梦一地同楚、秦两国都有着密切的联系：这里曾是楚对抗秦的战略要塞，这里又见证了秦帝国统一进程中的重要历史场景。

自1972年起，云梦一带就陆续发掘出大量的秦汉古墓，并在云梦县城关镇东南郊和西郊一带形成了广阔的古墓群。这个古墓群由珍珠坡墓群、龙岗墓群、木匠坟墓群、睡虎地墓群、大坟头墓群5个小墓群组成，其时间跨度自东周起，到汉代终，又以秦代古墓数量为多。郑家湖墓地位于楚王城城址东南郊，西距睡虎地墓地约3000米。2020年和2021年，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在此清理古墓300多座，墓地东南片区为楚文化墓葬，西北片区为秦文化墓葬，二者毗邻而葬。郑家湖墓地考古有许多重要发现：其中有珍贵的“中华第一长文觚”，有罕见的葬具绘画，还有大批精美绝伦的秦文化漆器，这些考古发现生动地展示了秦文化与楚文化逐渐融合、统一于汉文化并汇入中华文明的历史过程。

从考古发现看，云梦地区曾多次发现重要简牍，包括法律文书、家信、策问类文献等，因此有“简牍之乡”的美名。其中睡虎地秦简更是享誉中外。郑家湖距离睡虎地仅3000米远，因此郑家湖墓葬的考古发掘工作被人们寄予厚望。2021年9月23日这一天，考古工作者打开M274墓葬，从浸满地下水的棺室内发现了两块木片，木片沾满淤泥，当用水冲洗过后，发现木片的正反两面满满都是墨书文字。这两块木片实际上都是半圆弧形，是由一整块木觚均匀劈开而成，其长度之长、字数之多前所未见，因此，人们称其为“中华第一长文觚”。木觚，是古代用于书写的木片。古人用来书写的简牍可以分为木简、木牍、木觚三种形式，分别为较宽的木片、较窄的木片、多棱柱体的木片。秦汉以前我国的文字载体主要是简牍，而觚属于形制比较特殊的简牍，以往出土不多，“中华第一长文觚”应该是迄今发现的最早的木觚。这件木觚属于战国晚期，上面全文约700字，字体是典型的秦隶，记载谋士游说秦王息战，体例和文风与《战国策》近似。

除了“中华第一长文觚”，郑家湖墓地还出土了一批罕见的葬具绘画和漆木器。其中，葬具绘画的年代为战国末期至秦汉之际，题材罕见，填补了秦汉绘画的材质与类型的历史空白，是中国美术史上的重要发现；出土漆木器达400多件，品类齐备，其中不少造型精致、纹样独特，文化内涵丰富，如漆扁壶、虎头枕、凤形勺等，堪称战国末年到汉代初年中国漆器发展的缩影。

我们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部分深埋于地下的文物在氧气、微生物等的作用下都会腐朽。但有两种情况可以完好地保存文物：其一是极度干燥，比如新疆地区的许多遗址；其二则是完全浸泡在水中，从而相对隔绝于氧气。湖北被称作“千湖之省”，古代的湖北地区更是泽国，所以，湖北的地下古墓多被水完全浸泡。郑家湖100多座墓葬中包含14座保存极好的饱水墓葬，不僅随葬品、棺椁保存完好，还保留了人骨、殉牲、粮食等信息。考古工作者仔细记录了14座饱水墓葬墓内的水位线，从2米到6米不等。棺椁外裹有一层黏性青膏泥，增强了棺椁的密封性，也有利于保护文物。正是在这种相对稳定的“恒温、恒湿”环境里，历史的细节存留依然鲜活。一座座饱水墓，倒映着一个个历史场景；郑家湖墓地，刻录了大一统进程的缩影。

出自《史记》的“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一典故令人印象深刻， 郑家湖所在的地方曾经是楚国的别都，战国末期大秦的雄兵占领了这里，成为秦国东进的重要根据地。郑家湖墓葬的时间正是战国末年到汉代初年，故而出土的许多文物都清楚地反映了秦文化与楚文化的交流融合。郑家湖墓地既有A区和B区的楚文化墓葬，又有C区的秦文化墓葬，它们并存的内涵及其演变，无疑再现了这一地区由楚至秦再到汉的历史文化演变过程。

实际上，从秦人入主云梦至汉初，云梦秦墓中一直多见有楚文化要素，如带头厢或边厢的棺椁结构、椁内开设门窗、墓坑内普遍填充青膏泥、随葬圆腹罐等；不少高等级的秦墓中普遍见有楚式青铜礼器组合与秦式日用陶器组合共存。在郑家湖墓地C区，同一个墓葬出土的，既有明显秦国风格的青铜器，又有楚国风格的青铜器，这表明秦国占领的云梦地区，秦楚文化已开始呈融合趋势。234号墓出土的葬具木板画是秦楚文化深度融合的典型代表：画中可看到鲜明的秦文化标识，如作为祭器的扁壶图案和可能象征苍穹的树叶纹组合图案；扁壶是典型的秦文化器物，树叶纹则多见于秦都咸阳和秦东陵出土的瓦当上。 画中共有10个人物形象，表现祭祷和逢迎等场景；仙鹤形象也很突出，这种仙鹤形象早在长沙子弹库楚墓帛画中已出现过，应是受楚文化的影响。从木板画的题材与载体（板门），都可以看到秦人对楚文化的兼容吸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