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
1912年,是一个划时代的年头。这一年是共和元年,封建时代被宣布结束了。
启功先生诞生于这一年的7月26日。他的母系克氏家族是蒙古族,父系一族是清皇族爱新觉罗氏。具体地说,自清帝雍正的儿子和硕亲王算起,启功先生是第十世后裔。
启功读诗、写字、学画,都受老翰林爷爷毓隆的启蒙和熏陶。10岁时,爷爷去世,家庭大难,生活立即陷入窘迫。爷爷的学生与故交发起捐助,维持了启功一家的生活。此后,启功入读新式学堂,同时延聘私人老师读经、学画。到18岁,可以教一点家馆,也卖一点画补贴家用。
21岁,启功带着自己的文章和书画,来到辅仁大学校长陈垣先生门下,从学并教书。启功因为没有高等学历,初到辅仁大学曾被两度解聘,又两度被陈垣校长诚意聘回。
青年启功只能更加发奋向学,报之于恩师,相继发表关于山水画南北宗、晋人草书等研究论文,三十出头,就获聘故宫专门委员,晋升为辅仁大学副教授。
启功在辅仁大学参加院系调整,到了北京师范大学,一生教书70余年。有人说,在北师大校园的建筑物上,除了公厕,全是启功先生的字。
20世纪80年代初,启功先生搬家住到了北师大。教了50年书的启老师,一生搬家20余次,终于在学校有房子住了。
启功先生住到了30年前为苏联专家盖的小红楼,楼前的树,高过了楼顶,将婆娑疏影,映在了启功先生南向的临案窗棂上。浮光掠影,是先生窗下读书写字的实景,也是历尽沧桑的启功先生对世事的态度。浮光掠影楼,就是启功先生搬来小红楼新的斋号。
那时流行办杂志期刊,学生社团也要出集刊了,题写刊名启功先生总是有求必应。启功的题签拿过来,原件比需要的略大,没有缩小办法,就照着略小地描画到设计的封面上,封底照样印着题字启功。可那题字实在是设计者用钢笔“临摹”的,如今看来,真是描画得不成样子,也许有人要说那时就有了启功书法的“做赝”吧。
学校办公室的侯刚老师,那时开始留意收集启功先生的书法资料。每当启功先生应单位或个人所求,有书法经过侯老师的手,他就找宣传部的人摄影保存。复印机是少见的高级办公设备,学校办公室有一台。
学校里随便是谁,那时都有机会参加启功先生的书法讲座,看先生现场示范,有问有答,形式活泼,写很多张字。
那时学校的几个餐厅会堂,还没有后来装修的那么精美,却都挂着启功先生的条幅真迹。实习餐厅大堂里有几根柱子,就张挂六或八条与柱子同宽的条幅,辞义典雅,字字精彩。
北师大校园的老师、学生,凡有心者,各种理由,莫名因缘,人人都有启功先生手赠的法书真迹。当时的人们并没有经济价值的意识,只是喜欢先生的字。
求启功先生动笔,当时只道是平常。有一个年轻的教工朋友,负责学校电话维修,也喜欢启功的字。本着从我做起的精神,这哥们拧松启功先生屋外入室的电话线,过会儿背着工具上门检修。先生果然已经发现了电话的故障,看哥们忙上忙下之间,启功先生闻说年轻人也喜欢书法艺术,即送一件法书作品感谢,于是这哥们卷起来得意回家。
有人说启功先生学雷锋,到处为人干写字的活儿。启功先生于写字、讨论字帖,乐此不疲,最喜欢张罗这些事。
20世纪40年代,他报告陈校长,在琉璃厂发现有价值的文物字画,校长批一些黄金,给学校买回了铁券、甲骨之类。
50年代,他发现琉璃厂有人释出珍藏的清代名人手札,消息告诉图书馆,抱回盈尺大摞的书札。60年代,他受托为北京的宣传部门编法帖,列计划分品类,给吴晗副市长写信详列设计的体系和篇目,当然后来泡汤了。70年代,启功先生与学生一起下放劳动,书不易得,有学生空闲时间愿意抄历代诗歌,启功先生和学生一起手工装订抄件,给抄件写本子皮。80年代,启功先生开始忙了,可近水楼台的朋友、同事、熟人不断地上门,督促启功先生为今天留下了大量的书法手迹。
北师大当启功先生是形象大使,啟功先生说自己是学校、上级部门的礼品公司。还说出版社,办图书展览借用启功先生名气,把启功先生的照片印在宣传出版社形象的海报上。
启功先生常到出版社办事,有人就抱一摞宣纸素册为先生预备着。启功先生得空,即就出版社并不讲究的笔砚,每一本素册写几个字,福寿康宁、金玉满堂之类;隔几页,又画一幅画,简笔写意的兰竹、松梅一类。一小会儿,整十本,就推到出版社工作人员面前说:“你们拿着送人吧。”
启功先生因公到香港访问,一位当地收藏家买了一件水彩画原作送给先生。画面上,一位老者在河边垂钓,自行车撑在身后,一堆猫,一二三四五六七,在等着吃鱼。
一般人以为肯定是独具艺术价值的珍品,启功先生喜爱地解释说,这叫“等待”,猫儿们指望着老头呢。先生还用这张画,印了很多复制品,做为新年的贺卡寄赠朋友。
有机会与启功先生相处的年轻人,逮住启功先生有空,可以问一点书上不会讲的问题。这叫做叩大钟。启功先生弥勒佛一样悠悠地笑着,并不会主动地教育你什么。而你有不解,就举槌去叩,老先生就会回响,如一口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