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向人间都是爱（七）

（接上期）

肖远阿姨（上）

2010年2月17日，爸爸妈妈得到肖远阿姨去世的消息，两个人的情绪立刻低沉了下来。他们对我说：“我们要到八宝山参加告别仪式。”

此时，爸爸已经是将近九十岁的人了，走起路来已经有些老态了。我不知道爸爸的身体能否到八宝山送别肖远阿姨，不知道爸爸妈妈是否会在肖远阿姨的遗像面前跌倒。我只能是默默准备了一下，陪他们一起去告别肖远阿姨，我知道劝他们不要去是不可能的。

告别仪式那天，爸爸下车后，他的脚步有些快，有些不稳，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走进灵堂。他们站在肖远阿姨面前时，眼眶湿润了，迟迟不动。当滨滨（陈滨滨）和牛牛（陈其钢）见到爸爸妈妈时很是惊讶，他们二人是肖阿姨的儿女：“叔叔阿姨，你们怎么来了？！”

爸爸妈妈什么都没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新影厂（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定在三天后开肖远阿姨追思会，爸爸说他要去参加。追思会只是出门几个小时，他们不会有什么问题，问题是那几个小时他们又要经历感情的折磨，我怕他们经受不住。按说我应该劝阻他们，但这一定是徒劳的。自从肖远阿姨去世后，爸爸妈妈像大病了一场。

当爸爸妈妈来到追思会会议室时，陈滨滨、陈其钢以及肖远阿姨的孙子陈雨黎一下围了上来，他们说：“杨叔叔，您这么大年纪了，您不该来。”爸爸没有说话，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之后，他也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每个人的讲话，听着大家回忆领导肖远的故事，听着大家回忆老师肖远的故事，听着大家回忆阿姨肖远的故事，听着大家回忆老同学肖远的故事。

肖远阿姨的艺术小传

肖远阿姨是1942年夏天从浙江考入福建国立音专的，那时我的爸爸妈妈也在这个学校学习，到肖远阿姨去世，他们相识交往已经有68年了，其中有58年是一同在北京工作和生活，他们之间的感情之深不是我们能够了解的。

肖远阿姨的一生是传奇的。1936年，年仅16岁的她冲破传统观念的阻力，独自离家考入湘湖师范，在那里开始学习音乐，并从此与音乐事业结缘。1939年，她留校做教师至1942年。同年夏天她考入福建国立音专至1944年5月，为逃避国民党的抓捕而离开福建回到浙江。1944年下半年到1945年上半年，她在浙江山区担任联合初级中学（现杭州四中）教师。1945年12月25日，她冲破国民党统治区的重重阻力，到达山东蓬阳解放区参加革命。1946年2月至1949年6月，她担任山东大学附中滨海公学音乐教员。1949年7月至1951年12月，她任华东军事委员会代表驻上海音乐学院联络员、华东文化局文艺处干部。1952年5月至1984年6月在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任音乐编辑组组长，首席音乐编辑、音乐创作科副科长、音乐工作室主任等职。1984年7月退休。

肖远阿姨一生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在担任学校老师和保育院老师期间，她用她的善良、真挚、热情、平易的人格魅力，赢得了学生的终生爱戴，这也是肖远阿姨一生引以自豪的。另外就是她用毕生的经历，推动中国电影音乐事业的发展，在她60岁时，发起和组建了中国第一个全国性的电影音乐学术团体——中国电影音乐学会。她亲自担任了首任秘书长，她是中国电影音乐奠基人和领导人之一。一直到80岁，她仍在为中国电影音乐事业的发展尽心尽力，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阿姨万般嘱咐让我吃中药

我和肖远阿姨直接接触是在1973年，那时我已经在青海地质局工作了五年。因为长年在青海高海拔地区工作，我担任的又是需要体力的打铁工作，因为工作中使用的焦炭含硫太多，影响了我的身体，我开始有了高原反应，身体一天比一天弱。

我得病的事情肖远阿姨知道了，她马上安排让我看去中医，我有点倔不认为自己有病，就不去看中医。妈妈把这件事告诉肖远阿姨了。肖阿姨急了，她大概對妈妈讲了很多，让妈妈劝我一定去看看中医大夫。

肖远阿姨让我妈妈转告我说：“告诉杨凯，没有病也没关系，让医生看看，调理一下也可以。让滨滨陪杨凯去。”

这一下我没办法了，我按着滨滨姐姐安排的时间，来到了老中医的家里。记得在等待的时间里，滨滨姐姐一直在细声慢语的劝导我。她说：“身体不舒服看看医生没坏处，而且这个医生是非常好的医生。”

老中医姓杜，我坐在他的面前，他号了号脉，又检查了一会儿。

他说：“你应该吃一些中药，如果再发展，可能要转成神经官能症了。”

听杜大夫这么一说，我有点怕了。大夫一直在说：“出门马上去拿药，好好吃药，十天后再来。”

晚上妈妈下班回到家里，看我没有熬药。马上说：“肖远阿姨让你一定好好服药。”

就这样，我人生第一次开始自己熬中药，吃中药了。

为福建音专后人传送友谊

在八十年代前，我和肖远阿姨没见过几次面，见面的次数多了是在她们到了退休年龄，开始有更多自己的时间之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大部分的家庭有了电话，爸爸妈妈他们这个年龄的人突然活跃起来了，而他们也大都到了退休年龄，他们开始有足够的时间相互沟通感情了。

有一段时间，肖远阿姨经常给我打电话，电话中，她无非是聊一聊爸爸妈妈的身体，聊一聊我办的提琴厂的经营状况。

2008年，北京奥运会结束不久，肖远阿姨打电话说：“雨黎现在在北京，我把雨黎的电话给你，你让杨思力给他打电话。”

陈雨黎是陈其刚的儿子，是肖远阿姨的孙子。陈其刚是北京奥运会的音乐总监，而陈雨黎是北京奥运会音乐制作的负责人，他年纪轻轻就能担负这么重要的工作，一直让我从心里佩服他的音乐功底。而这个时候，我儿子杨思力也在北京电影学院学习影视音乐作曲，这时他刚刚在大学学习两年。不过杨思力的学习也有成果了，他担任了电影《一年到头》的电影音乐创作。儿子这第一部电影还是不错的。

我把肖远奶奶让陈雨黎联系我儿子杨思力转告给儿子，就再没追问。

没过多久，肖远阿姨的电话又来了，她说：“杨思力怎么没有联系雨黎？”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说：“我马上让杨思力联系雨黎。”

儿子可能是正在上大学的学生，时间不是那么自由，而陈雨黎在音乐界名气确实也太大了，一个在校大学生直接联系他，可能有些压力。

我和肖远阿姨又有过几次见面，每次见面她都要问一问杨思力的学习情况，她希望杨思力和陈雨黎保持联系。

杨思力和陈雨黎，两个人都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两个人都在从事音乐工作，两个人都是福建音专的后代。肖远阿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急切地让两个从事音乐工作的福建音专后代建立友谊，我想她是想把她和爸爸妈妈一生的友情延续到他们的后代。

回忆福建音专的恩师曼哲克夫人

肖远阿姨说：“新中国成立后，由于工作的需要，我并没有从事钢琴工作，而是在电影岗位上工作了几十年。事业上的成就，还是靠我过去多年刻苦学习钢琴所积累的知识和艺术经验。因此，我对过去教过我钢琴的老师，特别是曼哲克夫人有着特殊的感情，他们给予我的，我是终身感谢，永生不忘。”

肖远阿姨在回忆中写道：“我在学校（福建音专）的时间不到两年，但这短暂学习生活，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影响了我一辈子的工作和生活”。

肖远阿姨在一篇回忆她在福建音专的恩师曼哲克夫人的文章中写道：“1942年秋，我考入国立福建音专，我的钢琴老师是曼哲克夫人。我在进入音专前已在浙江省立湘湖师范学过五年钢琴，视奏能力比较强，一般的谱子看了就能弹下来，这在当时属于钢琴功底比较深的。曼哲克夫人给我第一堂課后留的作业是《贝多芬奏鸣曲》《车尔尼练习曲299》，和杨碧海联奏贝多芬第五交响曲，还要我为同学弹声乐、器乐及室内乐的钢琴伴奏。”

肖远阿姨还说：“在学校，我的钢琴任务是十分繁重的。而当时乐器室主任汪静辉先生分配给我的琴点一天也只有一个小时，我因此就要打游击找琴点。晚上我不睡觉，口袋里藏着电灯泡，见到哪个琴房没有灯光，就赶快跑过去装上灯泡抓紧练习。在音专的两年时间里，我每天总要争取练5～8个小时的钢琴，我在音专成了有名的‘钢琴虫’”。

妈妈在肖远阿姨去世后，写了一篇回忆肖远阿姨的文章，文章的题目是《她怎么那么好》。在这篇文章开始，妈妈说：“大家满怀深情追思我们亲爱的校友肖远感人的事迹。大家称赞她，敬佩她，怀念她，效仿她。尽管福建音专历史短暂，但校友对学校的感情至深、始终如一、念念不忘。肖远就是同学中的杰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