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短情长，谁的童年不想要一个这样的校长？

江心

有人说：爱是教育的灵魂。好的教育意味着心与心的交流，用心灵启发心灵，必将使人受益终身。

“亲爱的韦校长，我最近有点儿不开心，但这个秘密只悄悄告诉你……”

“校长，我有一个烦恼。我想和大家一起玩，却总是很不自信！”

2022年4月底的一天早上，武汉市汉阳区楚才小学校长韦莉匆匆撂下手提包，快步走到办公室门前。一打开绿色的校长信箱，就看到几十封学生来信歪歪扭扭地摆在里面，有方方正正的横格大信紙，有随手撕下来的小纸片。韦莉抱着一大捧花花绿绿的信走进屋，在桌上把纸一一展平，微笑着读了起来，这是她和孩子们的“秘密约会”。

一个小学生能有什么心事呢？从2020年12月至今，韦莉收到1700多封学生来信，回信累计10万余字，她感受着孩子们懵懂可爱的“小秘密”。见字如面，春风化雨，韦莉与小朋友们的“纸上谈心”成了2022年春天最温暖的故事。

孩子们每周最期待的时刻

校长信箱并不新鲜，很多学校都有。不过韦莉校长不太一样，她不仅会逐字看信、认真回信，还附赠“校长午餐”，只要学生来信，就有机会和她一起吃午餐，聊聊烦恼、说说心事。

2022年是韦莉从教的第29个年头，从武汉市第一师范学校毕业后，她在武汉市西大街小学担任了17年语文老师。2010年7月，韦莉被举荐来到新建不久的汉阳区楚才小学，历任教科室主任、教导主任、教学副校长。

2020年8月，韦莉被正式任命为楚才小学校长。重担在肩，公事繁忙，韦莉心头却逐渐萌生出一丝沮丧：从走上讲台的第一天起，她每天都过着和学生面对面的日子，孩子们哭了笑了，她都第一时间看在眼里;当上校长后，这样的日子几乎消失了，连和孩子们打招呼的机会都在变少。难道当了校长就要与学生疏远吗？所谓“亲其师信其道”，育人，如果不能面对面，如何才能心连心呢？

韦莉突然注意到校长办公室门外的旧信箱，她心生一计。

“欢迎大家跟我分享学习和生活、快乐和烦恼，或者提建议！请大家给我写信吧！”2020年11月30日的升旗仪式上，韦莉正式宣布设立校长信箱，向全校学生广发“来信邀请函”。

校长信箱开设的第一周，共收到28封来信，那一周，韦莉每天开信箱时心里都激动得“怦怦”直跳：“被信任、被亲近的感觉很幸福啊！学生信任你、喜欢你，你的教育才会有效果。”

孩子们的信纸颜色各异，形状五花八门，有的折成爱心，有的是小字条，有的还配上了简笔画。有诉说学习困惑的、反映同学矛盾的、吐槽爸爸妈妈吵架的、给学校提建议的、求表扬求点赞的……小小的孩子，大大的心事，韦莉没想到，学生们竟然有那么多话要和自己讲。捧着这些信，就像捧着孩子们的心，轻若鸿毛，重如千斤。薄薄信纸承载着满满的信任，她读着读着，就入了神，第一天写回信，居然写到了后半夜。

“校长校长，我是小黄。长大了我也想当校长，怎样才能做到呢？”韦莉回复：“你想当一名校长，真好！从小立下志愿，就能成为你学习的动力，让你在遇到困难时，有勇气去面对，去战胜！本周的校长午餐我们约吧，好好聊聊当校长的事儿。”

小张同学随信附赠一幅简笔画。韦莉高兴地鼓励他：“你的画很有特色，可以开个画展啦！在你毕业之前，我们在学校小操场上举办画展，怎么样？”

小林同学倾诉自己的小烦恼：“我长大后想当心理学家，可爸爸似乎并不支持我，好苦恼呀！校长，我到底该怎么办呢？”韦莉回信：“你的理想可真棒呀，但是当心理学家要学习很多专业知识，所以你要努力学习，为理想而奋斗。爸爸看到你的努力，一定会转而支持你。”

小金同学因为不想学长笛和妈妈争吵，便求校长帮忙出出主意。韦莉回信时首先夸他字迹工整，然后安慰他说：“五年级学习内容确实很难，需要花更多时间，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妈妈沟通一下？你也需要劳逸结合。我相信你妈妈是很爱你的，所以她才希望你有更多才艺，一个男生会好几种乐器，多帅啊！优秀的人，注定比别人要付出更多！”

每个周末，韦莉都抽出半天时间给学生们回亲笔信，而对来信想约“校长午餐”的学生，她也会一一记录，按来信顺序统统安排。而星期一的下午就成了楚才小学的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刻，因为韦莉会指派一名学生当“幸福小邮差”，把回信送到各个班学生的手中。“小邮差”有专门定制的绿色工作服，背着绿色小邮包，如鱼儿一般穿梭在各个班级间，收到信的孩子们便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读，回家后还会忍不住向父母“显摆”一番。

校长信箱带来的“新笔友”

楚才小学所有的孩子都对“给校长写信”这件事动过心，即使是连汉字都写不全的一年级孩子。韦莉想起一封最“难读”的信，不禁笑容满面。“咦，怎么全是‘abcd’啊？”仔细一看，原来是刚入学的小阳同学，他花了一整个晚上，用拼音“拼”出一封信。

小阳同学的信读起来有种破译摩斯密码的感觉，韦莉努力拼读完后用汉字回信道：“来信已收到！纯拼音的信，不简单哦，要好好表扬你！你愿意给我写信，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你的兴趣是下棋和足球，很好，动静相宜。既有思维训练，也有体能训练，棒棒的。你长大后想当警察，厉害了！保护大家，维持公共秩序，为大家服务，你真是个小小男子汉……”

小阳收到韦莉的回信后，高兴地蹦了起来。放学时看到校门口的妈妈，他赶紧冲过去，小手把信高高举起：“妈妈！快读信，帮我读信！”韦莉故意没有选择用拼音回信，她希望用家长替孩子读回信的方法加强孩子与父母的互动，也增进家长对学校的认识。

自那以后，儿子和韦校长之间的每一封信，小阳妈妈都会认真阅读，她才发现，自己以前对儿子的了解居然如此“肤浅”，只停留在学得好不好、上课乖不乖的层面上。她还发现，以前调皮好动、上课不爱听讲的儿子居然在韦校长的鼓励下渐渐改掉了这些小毛病。一天早上，小阳居然提前起床，帮爸爸妈妈挤好了牙膏。这次，一向寡言羞涩的小阳妈妈终于忍不住将那句赞美说出口：“我儿子真是个小暖男！”

五年级的小李同学是校长信箱的“常客”，从四年级开始，不到一年时间，她先后收到韦莉12封回信。然而，这次她的信让韦莉心里有点儿酸楚：“韦校长，不久前，有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发生了，我既难过又后悔。我没照顾好两岁半的弟弟，让他受伤了，为此被爸妈骂了一顿，我该怎么办呢？”

韦莉回信道：“我才知道你还有个弟弟呀，真好，我也有个弟弟。小时候我们俩经常一起玩，有好吃的东西一起分享，有困难的时候一起面对。女生都很细心的，你说没照顾好弟弟，被骂了觉得很委屈吧？我很理解你，所以你可以跟爸爸妈妈解释一下，相信他们也能够理解，毕竟你也是个孩子呀！”

小李同学的父亲李先生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征得女儿同意后，他阅读了韦莉所有的回信。自从二孩出生后，家里人忙着照顾儿子，忽略了女儿的感受，对她的关注度不像以前那么高了，自己甚至还因为经济和育儿压力迁怒于女儿。愧疚如潮水一般涌来，李先生非常感慨：“没想到她会给韦校长写这么多信，这些话，她居然都没和我这个当爸爸的说过……”

“我家小姑娘到了青春期，和我的沟通会变少，那我可不可以也学校长用写信的方式跟她沟通呢？”李先生专门跑了一趟学校，和韦莉面对面谈起了孩子的教育问题。韦莉连连点头表示支持：“女孩子心思细腻，更要小心呵护，尤其是青春期，在沟通时要注意方式方法。”韦莉推荐李先生看《傅雷家书》，“这是我国文学艺术翻译家傅雷写给孩子傅聪的书信摘编，深刻却不脱离日常，饱含着为人父母的情感与责任，充满了对子女深沉的爱与期望。希望您能和孩子多多沟通、好好交流。”

就这样，李先生成了女儿的“新笔友”。他一直记着韦校长的话，写信时尽量用朋友般的口吻聊学习和生活，鼓励为主、建议为辅。渐渐地，小李给父亲的信一封比一封长，有时还会述说一些小秘密，父女之间的感情更加亲密了。韦莉让家长认识到“倾听”的重要性，很多爸爸妈妈也受到校长回信的感染，开始商量着给孩子写信，感觉打开了一扇与孩子沟通的大门。韦莉说：“孩子只有真正被看见、被听见，得到足够的肯定和尊重，才有力量发展自信与自尊，拥有独一无二的个性和才能。”

韦莉坦言，她给孩子们回信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奔着提高成绩去的，她想用这种方式教孩子面对成长过程中各种各樣的问题，学会与父母、同学、朋友、老师以及周围的人沟通、交往。“待人接物是非常重要的，但恰恰是过去我们传统教育中不受重视的一门‘课程’。小学阶段教育的真正目的之一，是顺利帮孩子实现社会化，让孩子不耻于说出成长的烦恼，不怯于求助。我希望在学校的引导下，家长、社会能给予这门‘课程’更多重视。”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给校长写信、看校长回信，韦莉润物细无声的付出，滋养着每个孩子的心灵。有的学生遇到不会写的字，会立刻主动查字典，因为他们知道韦校长会认真回复，他们更不能辜负校长的用心。有的学生为了把信写好，开始格外注意积累好词好句，在语文课上铆足了劲儿听讲，也更喜欢阅读名著和诗词了。

对韦莉来说，学生的信也在滋养着自己，它们就像她工作和生活中的一份“小确幸”，每封信都是一个“幸运盲盒”。2022年3月，五年级的小许同学在信中画了一个小仙女：“韦校长，上次您来我们班代课时朗读课文，我听完觉得太美妙了！您依旧年轻漂亮，以后千万不可以说自己年龄大了，要说就说自己18岁，就像我画里的小仙女！哈哈哈，韦校长此刻应该在笑了吧，每天都要保持微笑哦！”

韦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回信中也是满满的欢乐：“谢谢小许同学！读完你的信，我忍不住发了一个朋友圈‘炫耀’，你太让我感动了！每天看着你们，想着你们，我就欢乐多多，正因为有你们，我永远18岁！”末尾，她还画了一张美少女的画像“回赠”给小许。

有人用纸笔记录历史，有人用奋斗构筑梦想，而韦莉则用一封封书信，向学生传递爱和教育的温度。用情总在细节处，她怕学生在投信时撞到小脑袋，特意在校长信箱上面贴上了防撞角，而信中的落款，她最常用的则是：“你的朋友：韦校长”。

以笔连心，纸短情长，随着学生来信越来越多，有老师建议韦莉分设年级信箱，把回信任务分给老师们，或者用电脑打字回信并打印，最后签个名即可。但韦莉觉得，这是她自己决定要做的事，一旦让老师们接手，就会变成布置任务。书信交流也可能变得局限于形式，少了很多原本的意义。“小学生们正处在学习用笔写字的黄金时段，我也要以身作则地鼓励他们多提笔写字。希望他们在收到回信时，感受到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写好每一个字，就是迈好做自己的每一步。”

如果多年后，还有学生翻到曾经的校长写给自己的信，那就是我们送给彼此的礼物了吧？韦莉时常这样想着。那信纸上，她仿佛能看到孩子们水晶一般清澈的眼睛，饱含信任。在她看来，写信读信是一件极浪漫的事，虽然看似传统，却能带给人最大的温暖。

时光荏苒，楚才小学的校园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墨绿的校长信箱旁，课后时常有学生轻轻踮起脚尖，将捏在手中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投入信箱，然后满怀期待地想：不知道校长会在回信中写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