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手记（组诗）

□文／杨角

黎明词

在沉睡中迷糊久了，一只鸡会以为

整个世界已经死去。

狐疑良久，它才伸长脖子，

试探性叫了一声。

所有听见叫声的鸡都异常兴奋，

庆幸自己依然活着。

它们从此，用叫声去抢救每一个黎明。

公路上

一台挖掘机在公路上模仿麻雀

要从水泥地磕出米粒来

一缕风在附近小叶榕的树叶间看了会儿

没有结果，便无趣地飞走了

人世如森林，一条小路就是一枝枝丫

总有些貌似强大的家伙

栖息某处，异想天开地生活着

元日记

想到李白过年也放爆竹

就对下扬州和烟花有了兴致

竹叶想了一宿，决定学昨夜炮仗

化作纸屑，回到地上

喜鹊的叫声有原始的欢喜

一乐旧年过去，二乐新年开始

时光是一只首尾相接的铁环

沿《清平调》滚过来

一千三百多年了

一轮红日拖着横幅，正缓缓走过天空

春天的律令

迎春花、月季、三色堇

在花台里练习集合

有的站成横队，有的站成纵队

偶尔一支木茼蒿顶着

一朵小黄花

站到了队列外面

很快，一把剪刀会把它修剪回来

白皮桉

去街基村的路上，常看见一种桉树

白皮、清瘦……直冲冲伸向天空

我百度过它们的名字

有电杆桉一说，柠檬桉一说

因其皮肤是白的，我直接叫它们白皮桉

它们以群体的形式出现

身高盖过附近的柏树、松树和杉树

离地五尺高的地方，树皮皲裂

仿佛树干长得太快了，而树皮没有跟上

在这山高水低的大山里，它们像

西宁河谷的孩子，一落地就拼命生长

换手记

这些年，我用右手敬礼、献花、写悼词

把右手伸向新朋，也握住故知

左手闲置一边，悠哉游哉，极具甩手掌

柜风采

有时想挠挠痒，左手功能衰退，有着

指东道西、词不达意的悲戚

作为与右手有着相同经历的人，我强烈

要求：

调换左手和右手的位置。但并非

是让左手去抢银行、私刻公章、

投毒、扒坟，或竖中指……

而是设定一个时间段，比如一百年

让左手也体验一下右手

背后被人指点、费力仍不讨好的滋味

四川绿

到夏天，四川的绿是有界限和区别的

也是一小块一小块的

以二郎山为例。山南的雅安和

山北的甘孜，大不相同

山南以阔叶林为主，绿得大气、粗犷，

似泼墨

山北多是针叶林，绿得小巧、细致，如

素描

为便于记忆，我把这些绿

按2020年的GDP排序，分别命名：

成都绿、绵阳绿、宜宾绿、德阳绿……

当然，绿是没有排名的

全省21个市州，各有千秋，又有着相

同的枝头

盆 景

爱一家人

情同爱一把伞

连伸出伞沿的须叶也爱

连尖尖的细细的

密密麻麻的小腿也爱

偶尔一支伞骨断了

位置就让它空着

来年清明为它放一挂鞭炮

燃一刀纸

伞还是伞的样子

直到所有伞骨全部脱落

叶子掉进冬天

我们才将一把骨头

借一抔泥土埋了

再在上面盖一场大雪

各怀绝技

世界复杂，万物各怀绝技

风一出生就拥有了祖先的隐身术

流水自带波纹。白云是天上

的游方道士，来去无踪

树木的叶片不用修剪，最初的

造型也不用藏在体内

一条鱼与一块礁石一直在

比赛扎猛子，还未分出胜负

我来人间快六十年，牙齿和眼睛

已随时间苍老，很多年少

识得的字，因久不使用

而逐渐荒废，至今未写进过诗歌中

千佛寺

600米的山上是千佛寺

香客少的时候

住持祖明和他的僧众

会在石阶上晒太阳

一两片白云偶尔从寺庙的翘檐路过

那年正月初一，我们一家五口

去庙里吃斋饭：花生、黄粑、炒米糖、头碗

植物油炸过的丸子是唯一的荤菜……

山下是火热的尘世

青瓦平房里，有人半生吃素

有人在农贸市场用电工刀

划黄鳝，杀鸡杀鱼杀鸭，终日杀生

救救傻子

词穷和理屈一样可怕

你看那个傻子

人都走完了，还一个人站在那里

叽里呱啦，用虚词和

散落的文字写诗

救救他吧！递相机给他

递麦克风给他

心中无新词

照张相也好呀，唱首歌也好呀

鸡鸣词

流水不能唤醒黎明

但鸡叫却能

最先打湿早行者裤脚的是露珠

它来自草尖。由此可见

黑夜最惧怕的不是强大而是尖锐

每一只公鸡针尖似的

舌苔，都按压着

一片大海

在早晨

花香是另一种空气

鸟鸣是花在开

沉醉在梦境中的人，不知道

空气已改名换姓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迎面而来的

不是空气，是被露水洗过的日子

大路上匆匆的人流

去的去，来的来

他们蛊惑于空气，也蛊惑于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