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质量发展、税收竞争与税收可持续增长
——基于广东的证据

2022-07-08 02:55:14杨森平陈丽敏
产经评论 2022年3期
关键词:持续增长增值税税收

杨森平 陈丽敏

一 引言与文献回顾

当前,中国正处于从高速发展转向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时期,《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明确表明,“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要“以推动高质量发展为主题”。基于此大背景,各地在推动本地经济发展的同时必然需要更多的地方财力,作为地方财力主要来源的税收收入自然成为各级政府间竞争的主要手段。在财政分权和经济绩效等的激励下,地方政府间的横向税收竞争行为,会引发地方保护、产业结构同质化、环境污染等问题,从全局上看又会对经济高质量发展产生负面影响。税收是经济的“晴雨表”,更能反映经济发展的真实状况,揭示经济发展的态势。税收可持续增长基于经济高质量发展,唯有经济高质量发展,税收可持续增长才有依托。因此,在经济高质量发展视角下研究税收竞争和可持续增长问题,是在经济高质量发展、税收竞争、税收增长规模结构和速度等约束条件下探求它们之间有机统一的新课题,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高质量发展指可以更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经济发展方式、结构和动力状态,它的本质性特征是以各种有效和可持续方式满足人民不断增长的多方面需要(金碚,2018)。税收是促进经济增长的重要手段,根本目的在于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范子英和高跃光,2019),但在中国式分权下,地方政府常会把税收作为工具,利用税收竞争吸引更多的经济资源和税收资源,推动辖区经济增长(沈坤荣和付文林,2006),特别是面对以GDP考核为主的绩效评价体系,为了赢得横向竞争,地方政府往往会出台各类税收优惠以吸引投资,利用手中的税收执法权、自由裁量权放松税收征管强度。虽然税收竞争是一种相对普遍的做法(Oates,1972),但由此引致的企业避税行为不利于资源配置效率提升(范子英和田彬彬,2013),更不利于规范政府行为和市场秩序,背离了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目标。具体来说,税收竞争根据主体的不同可以分成横向税收竞争和纵向税收竞争,本文研究的是广东省21个地级市间的税收策略互动关系,因此探讨的是同级政府间的横向税收竞争行为。根据竞争手段的不同,可以理解为税率竞争和投入竞争,前者指地方政府通过税收优惠、税收返还、扶助补贴和放松征管力度等降低税率,减少地区投资的实际成本以吸引更多资本流入。后者指地方政府加大公共投入水平来吸引其他辖区资源,并且更倾向于提供能快速且明确发送绩效信号的基础设施建设等生产性公共品(亓寿伟和王丽蓉,2013)。Zodrow和Mieszkowski(1986)认为地方政府为了吸引流动性税基,会出现竞赛到底的恶性竞争,最终使资本税率趋近于零,无法为最优数量的地方性公共产品和服务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地方财政支出水平不足,降低辖区居民福利。地方政府收支行为的差异化导致产业结构失衡、投资效率低下和生态环境破坏,阻碍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经济高质量发展(储德银等,2020)。实证研究上,储德银等(2020)发现政府间横向竞争程度的提高会对经济高质量发展产生负效应,李恺和上官绪明(2021)同样认为税收竞争对本地经济高质量发展具有抑制作用,还会降低环境治理对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提升作用。

税收事业的可持续发展是高质量发展战略在税收领域的具体体现,税收可持续增长更是税收事业可持续发展的中心环节。结合文英和张林(2001)、石恩祥等(2007)的研究,税收可持续增长不仅包括数量的增加,也包含质量的提高。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内涵可以概括为税收收入的增长既能满足当前财政分配的需要,又不损害未来的财政分配需要,是一种保证税收体系在有利于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上运作的税收增长模式。立足新发展理念,提高税源质量,优化税源结构,实现税收和经济发展、生态环境等良性互动,是保障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关键。胡怡建等(2006)认为经济总量、经济结构和税收政策的变化都会影响上海税收可持续增长。王道树(2012)通过分析1994—2010年中国税收增长的基本特征,剖析了税收可持续增长的三大因素,即经济税源基础、财税体制制度、税收征管机制。这些学者都提到,持续、稳定的经济增长和经济结构优化能为税收增长提供基本保证。那么,税收可持续增长作为经济高质量发展战略在税收领域的具体体现,税收竞争对它的影响如何呢?目前此方面的直接研究较少,与之相关度比较高的是税收竞争与财政可持续性间关系的探讨。孙正等(2019)认为地方政府以追逐GDP为核心的横向税收竞争行为,改善了财政可持续性,但也指出,长期来看,辖区政府出于税收利益竞争所引致的产能过剩,对财政可持续性的改善作用会慢慢减弱,最终消失,是不可持续的。杜彤伟等(2020)实证发现税收竞争对财政可持续性产生了显著的负向影响。一国财政收入的可持续性离不开税收收入的可持续性,从现有研究来看,鲜有文献在高质量发展视角下,实证分析税收竞争与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关系。因此,本文可能的研究边际贡献在于:第一,从高质量发展的视角出发,立足新发展理念,构建广东省内21个地级市的税收可持续增长评价指标体系,并使用熵值法进行测算;第二,借鉴肖叶和刘小兵(2018)的研究角度,先从税收总量上实证分析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作用,再从税收结构视角研究增值税竞争与企业所得税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

选择广东省作为研究对象的出发点在于:(1)广东省委、省政府2019年印发了《关于构建“一核一带一区”区域发展新格局促进全省区域协调发展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其中,明确指出,广东省区域发展差距偏大的格局尚未根本转变。广东省作为经济大省,区域发展不协调的现状恰如全国的缩影,资源集中在经济发达的“一核”区域,而其他区域对资源与人才的吸引力相对较小,阻碍广东省全面发展和涵养丰沛税源,抑制税收可持续增长水平的提高。(2)《意见》提出要加快打造高质量发展先行区和示范区,广东省各地级市政府间展开的税收竞争行为会影响税收可持续增长,各辖区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差异会加剧区域失衡,这是实现高质量发展必须迈过的坎。基于以上两点,选择广东省为样本,研究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具有一定的示范意义。

二 机制分析与研究假设

研究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机制应以高质量发展为导向,主要思路是解释地方政府如何权衡税收总量和税源质量的问题。第一,从税收总量视角看,中国式分权的背景下,地方政府虽然没有权利决定开征税种和设定名义税率,但可以通过突破现行制度框架的约束出台一些“土政策”,或是在税收征管中运用“自由裁量权”为纳税人提供税收减免、税收优惠等方式来降低实际税率,吸引流动性生产要素,改变税收竞争的强度,以此扩大税基,增加税收收入,但同时实际税率的降低又会导致地方政府税收收入下降,此两者作用的强弱最终决定税收总量增长情况。

第二,从“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和共享”的高质量发展视角来看税收竞争对税源质量的影响。首先,税收优惠竞争作为地方政府间横向税收竞争的主要形式,是对既有资源的争夺,短期虽然能促进部分地区的发展,但难以促进整个经济社会的长期可持续发展,而且税收优惠往往伴有地方保护主义色彩,这不仅限制了它发挥积极作用,还会扭曲地方政府行为,造成区域资源配置效率低下,不利于税收环境的有序发展。其次,面对以GDP为导向的绩效考评体系,地方政府官员均偏好将有限的资源投向回报率高且周期短的生产建设性项目,这将直接影响公共卫生、教育等社会福利项目的投入。在政府行为得不到有效监督时,税收竞争很可能扭曲公共服务的供给,特别是税收竞争中减免税或提供税收优惠不是来自健康性竞争目的,而是源于掠夺性竞争行为时,干扰了市场竞争秩序和资源流向,使资源配置效率低下,结果在不平等的政府竞争基础上,辖区发展差距进一步扩大,居民获得感下降。最后,地方政府在税收可持续增长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客观存在的税收竞争往往促使其对经济资源展开追逐,甚至不惜以其他非经济利益为代价换取经济利益,具有明显外部效应的环境政策极可能成为被牺牲的公共职能,结果是加剧环境污染,阻碍绿色低碳可持续发展。具体来说,一方面税收竞争导致较低的税负水平无法补偿环境污染的边际外部成本,因此针对环境污染的外部性无法达到帕累托最优,使得税收效率下降;另一方面,税收竞争间接影响了环境监管的力度,地方政府为了降低生产要素流入门槛而采取过于宽松的环境政策,结果吸引了一些风险低但周期短、污染大的生产性项目,此类做法短期能增加当地的经济资源,但破坏了税收制度,扰乱了税收秩序,导致“趋劣竞争”,背离碳达峰、碳中和战略目标,这样的非绿色、低质量税源阻碍了税收的可持续增长。

当地政府过度的税收竞争行为会增强市场割据,引发不同区域重复建设、过度投资、环境资源过度消耗、地区发展差距扩大等问题,显然这些问题对推动税收可持续增长产生了一定负面影响。所以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影响结果的判断,税收总量增长并不是唯一考量,还应看其对环境的影响、地区间的协调程度等因素。综合前文分析,本文提出假设1。

假设1:高质量发展视角下,税收竞争程度的加强,不利于地方税收可持续增长水平的改善。

另外,根据税制结构的不同,地方政府税收竞争行为可以划分为间接税竞争和直接税竞争。其中,增值税作为间接税的代表,是中国第一大税种,涉及各个行业和领域,是主要的税收收入来源,围绕增值税展开的税基争夺是税收竞争的主要组成部分。作为直接税代表的企业所得税的税基是资本,地方政府竞争行为主要表现为吸引资本等流动性生产要素,比如加大基础设施投入、鼓励高税企业发展等,而资本的流动说明企业所得税的税基可以在区域间流动,这与地方政府为了争夺资源展开的地区间横向税收竞争行为一致。正如范子英和高跃光(2019)所指,中国目前以间接税为主、直接税为辅的复合税制结构对高质量发展存在客观的负面影响。间接税为主体的税制结构会助长投资驱动的发展模式,而且对传统制造业中高耗能高污染产业的依赖性更强,增值税竞争会导致此类企业集聚,造成当地产业同质化、结构单一、产能过剩、环境污染严重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产生不利影响,因此提出假设2。

假设2:高质量发展视角下,增值税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负效应大于企业所得税竞争。

三 指标测度与分析

(一)税收可持续增长的测度

税收可持续增长是税收数量和税源质量的有机结合。参考欧进锋等(2020)、张凯和朱诗怡(2020)的做法,对应高质量发展评价指标体系,尝试从“总量、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6个维度来评价高质量发展视角下税收可持续增长水平,构建包含22个基础指标的税收可持续增长评价体系,具体包括:(1)总量指标,考虑与税收总量相关的指标,用各市的税收规模、税收年增长率和税收占广东省的比重来衡量。(2)创新指标,先进制造业技术含量高、创新能力强,数字经济代表着对新兴税源的培植,有利于拓宽潜在税收渠道,都是优质税源,因此分别计算其税收占比;另外,参考干春晖等(2011)关于产业结构高级化的定义(第三产业增加值/第二产业增加值),类比计算产业税源结构高级化。(3)协调指标,一般用人均量来衡量协调程度,所以计算人均税收收入及其年增长率,另外再计算第二、三产业税收占比、制造业税收占比、现代服务业税收占比,反映对固有税源的夯实程度。(4)绿色指标,三废的排放、电力能源的消耗最终影响整个环境及可持续发展能力,具有明显的负外部性,所以分别用单位税收三废排放量和单位税收电力消耗量作为逆向指标来衡量绿色发展程度。(5)开放指标,基于开放程度越高、营商环境越好,民营经济、外资经济、大中型企业越有可能发展起来,创造价值越高,贡献率也越高,所以分别计算它们的税收占比。(6)共享指标,税收是财政支出的重要来源,只有税收增长具有可持续性,才能满足地方财政支出的需求,所以使用单位财政支出的税收支持率来衡量共享维度,具体包括与民生福利密切相关的单位教育支出的税收支持率,单位社会保障和就业支出的税收支持率,单位医疗卫生支出的税收支持率,还包括逆向指标财政支出基尼系数,用于反映广东省21个地级市居民内部对地方政府财政支出受益的差异状况。具体如表1所示。

表1 税收可持续增长评价指标体系

为了避免人为因素的干扰,客观地反映各项指标在整个评价体系中的重要性,本文采用客观赋权中的熵值法计算各指标的权重,这样可以根据各指标包含的信息量来确定所占权重,排除主观干扰,使结果较为客观有效。

首先考虑到各指标的量纲不同,直接计算会有较大的误差,需要对原始数据作标准化处理:

(1)

式(1)中,

i

表示各个市,

j

表示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各个测度指标,max(

x

)和min(

x

)分别表示

x

的最大值和最小值,

y

是对

x

原始值无量纲化处理后的值,为了避免求解熵值过程中对“0”取对数无意义的问题,将标准化的数据整体平移(+1)处理。再对测度指标值

y

进行标准化处理,如式(2):

(2)

然后分别根据式(3)和式(4)计算第

j

项指标的熵值

e

和效用值

d

,效用值

d

越大,则该项指标越重要。

(3)

d

=1-

e

(4)

接着,计算各个测度指标值的权重

W

,如式(5):

(5)

最后,采用多重线性加权函数法计算税收可持续增长,如式(6):

TSG

=∑

W

y

(6)

其中,税收可持续增长

TSG

的区间为0~1,越大说明税收可持续增长水平越好;反之,则说明税收可持续增长水平越差。

以广东省21个地级市2013—2019年的数据为样本进行测算,得到22个评价指标的权重,6个维度的总权重由对应的评价指标权重加总得到,结果如表2所示。样本期间,共享指标的权重最大,说明广东省在民生共享方面颇有成效,就业、教育、医疗等民生领域的税收支持率较高,人民群众切实体会到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获得感,这也符合广东省沿海发达省份的地位。开放指标的权重最小,说明外资经济、民营经济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贡献率有待加强。

表2 评价指标2013—2019年权重测算结果

6个维度指标的变化趋势不同,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贡献率也不同。为了更直观地展示权重的变化,作图1比较2013—2019年样本的期初与期末权重变化率,创新、绿色指标的权重都有所上升,其中绿色指标改进相对较大,说明广东省关于资源开发、污染物减排、资源节约等的生态保护补偿制度有一定效果;创新指标权重的上升得益于广东省政府坚持牵住创新发展这一“牛鼻子”,先进制造业、数字经济发展良好,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贡献率提高。总量指标权重有所下降,表明其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拉动作用不足,协调指标权重下降说明税收可持续增长中不平衡问题的解决尚需时日。

图1 评价指标2013—2019年权重测算的时间趋势图

为了便于分析,借鉴《意见》的划分方式,将广东省划分为“一核”、“一带”东翼(以下简称“东翼”)、“一带”西翼(以下简称“西翼”)、“一区”四个区域,根据上述步骤,对2013—2019年广东省21个地级市的税收可持续增长进行测算,结果见表3。

表3 2013—2019年广东省21个地级市税收可持续增长测度结果

(续上表)

数据来源:作者根据《广东统计年鉴》《广东税务年鉴》和《中国城市统计年鉴》的数据计算得到。

(二)结果分析

从时间维度看,广东省税收可持续增长均值从2013年的0.394变化为2019年的0.387,期间有波动,但整体变化不大。说明税收数量增长不能等同于税收可持续增长,综合考虑各个维度才较为合理。从年均增长率看,“一区”年均增长率以1.328%位居第一,“东翼”年均增长率为-2.498%,居于末位。

图2 广东省21个地级市税收可持续增长的时间趋势图

根据表3绘制图2和图3,可以明显看到,无论从单个地级市看,还是区域发展新格局看,税收可持续增长都具有显著的差异性,两级分化明显,呈现出“一核”高,“东翼”、“西翼”和“一区”低的分布态势。2013—2019年,数值最高的都是“一核”区域;2019年,“一核”均值为0.534,明显高于广东省均值水平,远高于“东翼”、“西翼”和“一区”的0.244、0.299和0.289,“东翼”、“西翼”和“一区”这三个区域的数值较接近,差距较小。值得注意的是,2013—2019年,“一区”的税收可持续增长均值有所提高,而其他地区有所下降,这很可能得益于其北部生态发展区的政策定位。

图3 广东省各区域税收可持续增长的时间趋势图

四 模型设定、变量说明与数据来源

(一)模型设定

为了分析广东省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建立如下基准回归模型:

TSG

=

α

+

β

Compe

+

γ

X

+

μ

+

σ

+

ε

(7)

式(7)中,下标

i

t

分别表示第

i

市和第

t

年;

TSG

为税收可持续增长;

Compe

为税收竞争;

X

代表可能影响税收可持续增长的控制变量,具体包括:经济发展水平(

Lpergdp

)、财政分权水平(

FD

)、城镇化水平(

Urban

)、人力资本水平(

Human

)、物质资本水平(

Invest

);

α

为常数项,

β

γ

为相应的回归系数,

μ

表示个体固定效应,

σ

表示年份固定效应,

ε

表示均值为零、方差为常数的误差项。

(二)变量说明

1.被解释变量

本文主要考察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效应,因此税收可持续增长是被解释变量,该变量用前文测算结果

TSG

来衡量。

2.核心解释变量

借鉴谢欣和李建军(2011)的做法,构建如下税收竞争变量:

(8)

式(8)中,

TAX

t

年广东省21个地级市

k

项税收收入的总和,

GDP

t

年21个地级市地区生产总值的总和,

TAX

/GDP

反映了

t

k

项税收的全省平均实际税率,同理

tax

/gdp

表示具体某个地级市的实际税率,用

Compe

来表示广东省平均实际税率与省内某地级市实际税率的比值。具体来说,某市的相对税率越小,则

Compe

的值越大,表明该市的税收竞争程度越高;相反情况下,税收竞争程度则越低。另外,

k

=1,2,3时,分别表示总税收、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简言之,本文分别采用总税收竞争(

Compe

)、增值税竞争(

Vatcompe

)与企业所得税竞争(

Corcompe

)来测量税收竞争程度。这主要从三点来考虑:(1)总税收竞争是对税收总量竞争情况的一个综合度量;(2)各地方政府在不同税种上的竞争程度可能存在差异;(3)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分别是间接税和直接税的代表税种,相较其他税种更能说明问题。

根据式(8)得出广东省各地级市税收竞争的测算结果。如图4所示,广东省2013—2019年的总税收竞争、增值税竞争与企业所得税竞争都呈现出经济发达地区税收竞争程度低,欠发达地区税收竞争程度强的地区差异。因为欠发达地区的经济发展相对落后,需要有效的税收政策形成更强的竞争优势以招商引资,税收竞争相对激烈,而“一核”地区依靠自身资源禀赋、基础设施配套与经济环境等已经能够吸引大量企业、居民争相进入本辖区,不需要通过很激烈的税收竞争方式与经济欠发达地区竞争,这使得“一核”地区的税收竞争程度普遍低于非“一核”地区。

图4 广东省21个地级市税收竞争的时间趋势图

观察图5中2013—2019年广东省各区域税收竞争平均值发现,经济发达的“一核”地区税源广,税收压力相对较小,测算出来的税收竞争结果较小,而“东翼”、“西翼”、“一区”地区相对而言经济欠发达,测算出来的税收竞争结果普遍高于“一核”地区。

图5 2013—2019年广东省各区域税收竞争平均值柱状图

3.控制变量

考虑到遗漏变量的内生性问题,参考已有文献,设置以下控制变量:经济发展水平(

Lpergdp

),用地区人均生产总值取对数衡量;财政分权(

FD

)由市级财政收入除以省级财政收入得到;城镇化水平(

Urban

),由城镇人口数除以总人口数得到;人力资本水平(

Human

)用普通本专科在校生人数占总人口数比重表示;物质资本水平(

Invest

)用固定资产除以GDP表示。

(三)数据来源

“高质量发展”是在2017年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提出的,综合考虑研究的主题和广东省21个地级市数据的可获得性、完整性,最终选择的研究样本为2013—2019年广东省21个地级市的面板数据,原始数据来源于2013—2020年《广东统计年鉴》《广东税务年鉴》和《中国城市统计年鉴》。鉴于统计年鉴中公布的GDP为名义GDP,考虑到数据的可比性,本文采用2000年的数据作为基期,对GDP进行平减求得实际人均GDP,以消除物价变动的影响,反映地区经济发展的真实水平,并取对数平滑处理。表4为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4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续上表)

五 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准回归结果

在式(7)模型设计的基础上,使用混合OLS方法和固定效应模型估计总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由于固定效应可以控制个体效应,选择该模型作为基准回归模型,同时展示混合OLS估计的结果。另外,因为改进后的固定效应模型(以下简称“SCC-FE模型”)同时考虑了异方差和序列相关问题,能给出比固定效应模型更稳健的估计结果(Driscoll和Kraay,1998;吕冰洋和郭庆旺,2018),所以进一步采用SCC-FE模型作为基准回归结果。

如表5所示,列(1)和列(3)是进行OLS混合回归的结果,列(2)和列(4)是运用SCC-FE模型回归的结果。从表5可以看出,不管是列(1)和列(2)没有加入控制变量的情况,还是列(3)和列(4)加入控制变量的情况,

Compe

估计系数符号均保持一致,且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估计结果是稳健的。具体分析列(4)SCC-FE模型的基准回归结果,发现总税收竞争的估计系数为负,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即总税收竞争程度每提高1个百分点,税收可持续增长水平降低0.110个百分点,验证了假设1,表明广东省21个地级市间的税收竞争抑制了税收可持续增长。政府间的税收竞争降低了辖区的相对实际税率,税收收入减少,可能会降低当地的公共品供给水平,使得地方公共支出偏好发生扭曲。政府为吸引流动性要素会偏好于生产性支出,偏向于进行经济建设型的项目投资,而对与民生福祉息息相关的公共产品和服务(比如教育、公共医疗卫生等)的投入相对少。地方政府还可能放松监管力度,争夺税收,吸引技术水平比较低、污染性比较强的产业,从而对税收可持续增长产生负向影响。总的来说,广东省各地级市政府通过税收手段过度竞争,损害了税收可持续增长。

控制变量中,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可以促进税收增长;财政分权变量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地方政府财政自由度高可以因地制宜发展本地经济,比如“一区”的定位为北部生态发展区,这样能改善税收可持续增长水平;城镇化水平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城镇化水平高,说明相关的公共服务水平也相对好,是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一种表现;人力资本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对税收可持续增长具有积极作用。

表5 基准回归结果

(续上表)

(二)拓展性回归结果

由于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在整个地方税收收入中占的比重大,因而有必要继续对增值税竞争和企业所得税竞争进行回归分析,结果如表6所示。对比没加入控制变量时列(1)和列(5)的结果,列(2)和列(6)加入控制变量后,增值税竞争和企业所得税竞争两者的系数变小,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增值税竞争系数为-0.050,企业所得税竞争系数为-0.017,两者都对税收可持续增长产生了显著的消极作用,而且增值税竞争的抑制作用大于企业所得税竞争,验证了假设2。

另外,考虑到增值税竞争和企业所得税竞争的高低主要有两个影响因素:地方产业结构的差异和地方政府的优惠政策。一方面,地方产业结构的差异导致各地方能够征收的两类税占比不同,因此各市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的相对税率不同,针对这一问题,为了提高两个解释变量系数的可比性,在分税种回归中,增加新的控制变量,用各市第二产业产值占GDP的比重(

Indstruct

)和第三产业产值占GDP的比重(

Serstruct

)来衡量产业结构(储德银和费冒盛,2021;李子豪和毛军,2018),结果如表6列(3)和列(7)所示,系数依旧显著为负,验证了假设2。另一方面,由于在两类税上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分成不同,所以地方政府实施税收优惠的力度也可能不同,但无论是增值税还是企业所得税,法律法规所确定的固定的分成比例只限于中央与省级(自治区、直辖市)政府之间。对于省以下地方政府之间税收收入如何划分,现行法律法规并无明确的规定,由各省(自治区、直辖市)自行确定。本文研究的是广东省内21个地级市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在中央与省级政府之间的分成比例不影响在同一省内各地级市政府间对此问题的研究。为了提高模型的稳健性,针对这一问题,增加税收分成这一控制变量,借鉴吕冰洋等(2016)用各省内市政府获得的各项税收收入除以税务部门从该省组织的该项税收收入总额的计算方法,分别计算增值税分成(

VatS

)和企业所得税分成(

CorS

),其中,税务部门从该省组织的增值税收入总额和企业所得税收入总额数据来源于2014—2020年的《中国税务年鉴》,回归结果如表6列(4)和列(8)所示,核心解释变量系数显著为负,增值税竞争的抑制作用大于企业所得税竞争,依然符合假设2。

表6 拓展性回归结果

(三)稳健性检验

1.内生性问题

虽然采用面板固定效应能使遗漏变量的内生性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但税收竞争与税收可持续增长之间还可能存在双向因果关系,即地方政府间的角逐作用于税收可持续增长,影响当地税收收入的增减,进而反向影响税收竞争程度。因此,一是参考Bover和Arellano(1997)的设定,把税收竞争作为内生变量,选择总税收竞争的滞后一期和两期充当工具变量,因为工具变量设置个数大于内生变量,使用面板工具变量法并搭配广义矩估计法(GMM)进行检验,以提高估计的可信度。由表7列(1)的结果可以看出,通过了过度识别检验,同时模型一阶段F值大于10,排除弱工具变量问题。在考虑内生性后,总税收竞争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负,估计系数减小,说明表5基准回归结果有所高估。二是借鉴刘树鑫和杨森平(2021)的思路,由于税收可持续增长在样本期间内没有剧烈变化,取税收竞争及其滞后一期的平均值作为模型的核心解释变量进行回归,这样既不损失税收竞争的信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反向因果关系的影响,结果如表7列(2)所示,核心解释变量同样是负向显著的。

表7 稳健性检验结果

2.替换核心解释变量

使用两种方法更换核心解释变量。第一,计算实际税负率时借鉴唐飞鹏(2016)的做法,并且综合考虑地方政府间税收竞争的主要目的和地级市数据的可获得性,分母选用第二、三产业增加值,分子选用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两大税种之和,结果如表7列(3)所示,核心解释变量估计系数的符号与基准回归一致,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结果稳健。第二,因为税收竞争有“邻里模仿”效应,常常发生在邻近地区,所以借鉴唐飞鹏(2017)的设定,计算相邻地区平均税率水平∑(

W

×

tax

),以∑(

W

×

tax

)

/tax

衡量相邻地区与该地区的税收竞争水平,其中,

tax

为当地税收收入与GDP之比,权重

W

如式(9):

(9)

结果如表7列(4)所示,核心解释变量符号仍然与基准回归结果保持一致,且显著性水平为1%。

3.改变模型估计方法

经济发展达到一定水平前后,不同经济因素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可能会出现差异,在实际中,地方政府间存在税收竞争会使这一差异更大。税收作为政府宏观调控的重要手段之一,在不同经济发展目标下,侧重点不同,因此需要进行分段估计。同时,考虑到广东省不同地级市间税收竞争存在较大差异,这种差异与地区经济发展水平有密切关系,地区税收可持续增长可能由于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的不同而与税收竞争呈现出非线性关系, 从而表现出区间效应。为了寻找相应的区间,以地区人均GDP对数值作为门槛变量,采用面板门槛模型,研究不同经济发展水平区间内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参考Hansen(1999)的做法,建立单一面板门槛模型:

TSG

=

α

+

β

Compe

×

I

(

Lpergdp

m

)+

β

Compe

×

I

(

Lpergdp

>

m

)+

γ

X

+

μ

+

σ

+

ε

(10)

式(10)中,

α

为常数项,

β

β

γ

为对应的回归系数;

I

(·)为指示函数;

Lpergdp

为门槛变量,由人均GDP取对数得到,表示各地级市的经济发展水平;

m

为特定的门槛值;其余变量含义同式(7)。利用软件Stata15.0分别检验总税收竞争、增值税竞争、企业所得税竞争的门槛效应,具体结果如表8所示,似然比统计值如图6所示。根据表8,总税收竞争、增值税竞争、企业所得税竞争的单一门槛依次在1%、5%、1%的水平上显著,即使在10%的置信水平下也拒绝存在双门槛的假定,所以接受有且仅有一个门槛的原假设,估计出

Lpergdp

的门槛值均为11.737。

表8 门槛存在性检验

结合图6的总税收竞争、增值税竞争、企业所得税竞争的似然比函数图也能发现,

Lpergdp

等于0时的门槛值是11.737。因此,根据门槛估计值可以分为人均GDP对数值低于11.737与人均GDP对数值高于11.737的两个区间。

图6 总税收竞争、增值税竞争、企业所得税竞争的门槛值估计和95%置信区间

面板门槛模型的具体估计结果如表9所示,地方政府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不仅具有显著的非线性负效应,而且负效应伴随地方经济发展水平的提升不断增强。具体而言:表9列(1)总税收竞争门槛模型中,税收竞争的估计系数仍然显著为负,再一次验证了假设1,而且估计系数呈现出“单调递增”的趋势,可知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制约作用在增大。人均GDP对数值低于11.737时,税收竞争增加1个单位,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抑制作用为0.109个百分点;人均GDP对数值高于11.737时,税收竞争增加1个单位,抑制作用达到0.183个百分点。在表9列(2)增值税竞争与列(3)企业所得税竞争的门槛模型中,对应的税收竞争估计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同样呈现出“单调递增”的趋势。根据前文的描述性统计,可知样本期间人均GDP对数值的均值为10.710,增值税竞争与企业所得税竞争都处在低于11.737这一门槛值区间,增值税竞争的抑制作用0.045个百分点要大于企业所得税竞争的抑制作用0.017个百分点,再一次验证了假设2。考虑到本期经济发展水平与税收可持续增长间的内生性问题,尝试使用经济发展水平代理变量的一阶滞后项作为门槛变量再次进行面板门槛模型回归,结果依然稳健。

由此可见,在考虑内生性问题、替换核心解释变量和改变估计方法后,本文的回归结果稳健,研究结论较为可靠。

表9 税收竞争门槛模型的估计结果

六 异质性检验

由前文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测算结果可以看出,“一核”与“东翼”、“西翼”、“一区”(以下合并称“东西翼及一区”)之间的差距明显,因此有必要进行地区的异质性检验。考虑广东省内地级市之间的差异,把广东省21个地级市分为“一核”与“东西翼及一区”两个子样本分别进行回归,表10列(1)—列(3)报告了“一核”样本的实证结果,列(4)—列(6)报告了“东西翼及一区”样本的实证结果。除了“一核”的增值税竞争估计系数为负但不显著,其他回归估计都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且“东西翼及一区”的总税收竞争和增值税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制约效应大于“一核”,而“一核”的企业所得税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抑制作用大于“东西翼及一区”。导致以上结果可能的原因是:(1)总税收竞争上,“东西翼及一区”经济发展落后,地方政府为招商引资,改善投资环境,需要加大对基础设施的投入,而且为拉动经济增长,缩小与“一核”的发展差距,需要通过财政补贴等方式扶持产业发展,在税收方面做出更大的让步,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负向作用也更大;(2)增值税竞争上,“一核”地区间的发展差距不是太过明显,增值税管理相对规范完善,进项税抵扣比较充分,运用增值税优惠的税收竞争空间相对有限,对税收可持续增长产生的影响不显著;(3)企业所得税竞争上,“一核”经济发展状况好,在放松企业所得税征管力度上有更多调节空间,使用企业所得税税收优惠更加频繁,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相对更大。

表10 异质性检验结果

七 结论与启示

本文从高质量发展视角出发,选取2013—2019年广东省21个地级市的数据,研究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首先构建税收可持续增长评价指标体系,并使用熵值法测算税收可持续增长水平,然后采用面板模型从税收总量和税收结构两个层面实证分析税收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影响。结果表明:(1)在税收总量层面,高质量发展视角下的税收竞争阻碍了税收可持续增长;(2)在税收结构层面,高质量发展视角下增值税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抑制作用大于企业所得税竞争,但它们的效应都小于总税收竞争;(3)总税收竞争、增值税竞争、企业所得税竞争制约了税收可持续增长且存在单一门槛效应,抑制作用在越过人均GDP对数值11.737的门槛值后有所增强;(4)异质性检验显示,与“一核”地区比较,“东西翼及一区”地区的总税收竞争和增值税竞争对税收可持续增长的制约作用更大,企业所得税竞争的结果则与之相反。考虑内生性问题和替换变量进行检验后,结果依然稳健。

据此得到的政策启示是:

第一,鼓励发展可持续性税源,税收数量和税源质量两手抓。稳步调整产业结构,加快产业的升级换代,在夯实先进制造业、现代服务业等税基的基础上,涵养税源,培植数字经济等新兴、优质的税源增长动力。根据中国力争于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达到峰值、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的目标和广东省“一核一带一区”的功能定位,挖掘税源潜力,增强税源活力,有针对性地发展高技术含量、强创新能力、高经济效益、低资源消耗、少环境污染、全服务功能等优质税源,这也是高质量发展的必然要求。

第二,规范地方政府税收竞争行为,健全科学现代的税收征管体制。地方政府税收竞争行为普遍存在,在降低税率吸引资本、争夺经济资源时,需采取严格有效的征管配套制度,将居民福利需求、生态环境保护等多元化、高质量发展的内容纳入考虑范畴,避免“竞争到底”的囚徒困境。地方政府具有较大的税收政策实施裁量权,部分地方政府在制定区域税收优惠政策过程中有时会违背税收法定原则,甚至引起恶性税收竞争。因此需要规范税收竞争,践行依法治税的理念,健全合理合规的税收竞争体制是地区高质量发展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亦是科学现代的税收征管体制应有之义。

第三,因地制宜发展,加强区域合作。广东省地方政府需要依据“一核一带一区”区域发展战略,因地因时制宜,科学有效施策,利用各个板块的优势进行赋能,以更精准的战略构想促进高质量发展。特别是欠发达地区需要加强与周边地区的沟通交流、合作学习,发挥当地的资源优势,尽可能减少使用税收竞争手段,如“一区”需要稳抓“北部生态发展区”定位,增强对“一核”地区的服务能力,发展与生态功能相适应的产业,提高对外部消费人群的吸聚能力,为税收可持续增长提供有力抓手。

猜你喜欢
持续增长增值税税收
2020年11月中国自巴进口牛肉持续增长
今日农业(2020年24期)2020-12-15 16:16:00
“营改增”后增值税专用发票使用的几点思考
国外增值税与国内增值税的比较
辽宁经济(2017年6期)2017-07-12 09:27:27
载货车行业:市场需求持续增长
税收(二)
新少年(2016年4期)2016-11-19 14:22:49
税收(四)
新少年(2016年6期)2016-05-14 11:59:22
税收(三)
新少年(2016年5期)2016-05-14 03:37:16
关于餐饮业征收增值税的若干思考
山西农经(2016年5期)2016-02-28 14:24:27
关于营业税改征增值税
税收伴我成长
小主人报(2015年23期)2015-02-28 20:4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