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自然的约会永远不会晚

我的职业是野生动物摄影师，现在与大家分享一下我年少时一些记忆深刻的事。我大学读的并不是自然科学专业，而是属于艺术类的产品设计专业，真正开始涉足自然影像工作时，我已经快30岁了。这几年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成为野生动物摄影师和自然纪录片导演，我回忆中小学时代，有几件事情印象特别深刻，这或许能够给出答案。

20世纪80、90年代，中国经济还不算好，但好处是学生时代作业压力小。下午放学后，我很早就能做完作业，而离父母下班回来还有几个小时，所以我和小伙伴们经常相约去滑旱冰，到离家两公里外的成都塔子山脚下的沙河玩耍。我们早就发现河里有一种奇特的小鱼，它们数量不多，腮盖上有一个美丽的极似孔雀尾羽的绿色斑点，这种小鱼还特别适合用一个空玻璃瓶饲养。

我经常抓这种小鱼带回家，晚上在灯光下欣赏，它静止在水中，只有上下鳍微微晃动，大眼睛后的绿色腮盖斑点引人注目。因为不知道如何喂食，所以我通常养了一周后就将它放回沙河，想看时再抓一条养在玻璃瓶里。多年以后，我才得知这种奇特的小鱼叫作叉尾斗鱼，是中国原生的一种斗鱼。随着城市建设发展，虽然塔子山保留为城市公园，但沙河要进行污染后的治理，少年时代记忆中的斗鱼早已没了踪迹。

那时候，父亲常在休息日带我去动物园玩，有一件事情我印象特别深刻。

那天，动物园有一个对游客开放的活动，工作人员从玻璃缸里取出一条条不同种类的蛇展示给大家看，并进行科普。大的小的、粗的细的、花的绿的，各种各样的蛇把下面围观的小朋友们吸引得目不转睛，他们时不时发出阵阵惊呼。最有意思的一幕发生在展示活动即将结尾的时刻，工作人员拿着一条拐杖粗细的黑色大蛇，我记得是个和蔼可亲的叔叔，他介绍这种蛇是我们身边最容易见到的黑眉锦蛇，没有毒，喜欢在人类居住环境周围出没，因为它最喜欢的食物是耗子（褐家鼠），所以是一种对人类有益的蛇。

介绍完毕，工作人员并没有将蛇放回玻璃缸，而是大声问：“现在有人自愿上台摸摸它，体验一下与蛇类的亲密接触吗？”我记得当时其他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有我还站在原地盯着那条蛇，于是叔叔不由分说把我拉到台上面对大家，直接把这条黑眉锦蛇像围围巾一样挂在我脖子上。台下观众鸦雀无声，我却毫不害怕。蛇开始滑动，直接从我的脖子后面钻进衣服。我一动不敢动，直到黑眉锦蛇钻出来后被工作人员拿出来让我抱着。最后他问我有什么感觉，我想了半天说很凉，他哈哈笑着收回蛇，宣布活动结束。

我下台走回父亲身边时才感觉到其他小朋友羡慕的眼光。自那次以后，我发现我确实不怕蛇，也能欣赏它们的美丽。但很多人是怕蛇的，我在摄影讲座中展示我拍摄的蛇类照片时，总会听到惊呼声，甚至有人夸张地蒙住眼睛，连照片都不敢看。这时我才发现，还有这么多人不了解蛇类对维护生态平衡的重要性，尽管当前已经是21世纪了。

近年来国家开始重视自然教育，我毫无保留地支持这项政策，因为我知道人类与大自然保留紧密的联系是多么重要，大自然是生命能够存在的基础，同时也是人类哲学精神与艺术审美的源泉。有一首我很喜欢的彝族歌曲叫“阿姐撸”，意思是“不要怕”，歌词写道：“春天的树叶生长，然后在秋天枯黄落下，鲜花在春天怒放，然后在冬天枯萎。”人类为什么热爱大自然？因为大自然教会了我们如何对待我们的一生，教会了我们怎么对待生命。无论科技如何进步，哪怕人类已经能够登上月球，即将登陆火星，但能让人类生存下去的最重要的物质还是干净的水、干净的食物、干净的空气这三样，失去其中任何一样，人类都无法延续。

回到开头，在进入自然影像职业生涯20年之后，我终于明白，父亲对我的影响和少年时代与大自然的接触，让我最终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业，也发现这是我工作的原点，原来在少年时代已经打上了烙印。

中国幅员辽阔，很多拍摄中令人震撼的地方在主流社会的知名度却非常低。自然摄影师这个工作，很多体验难以用语言描述，更难让他人感同身受;虽然自然的美景非常多，但真正能给我留下刻骨铭心记忆的，还是与一些野生动物打交道的经历。有一次，在青海看见逆光中一对雪豹母子头碰头亲昵地倚靠在一起晒太阳时，我为动物的真情流下了眼泪;还有一次，在云南第三次上山追寻黑色的怒江金丝猴，当寒冷与疲劳迫使人放弃时，金丝猴群突然奇迹般出现，这样的场景是我一生都没办法遗忘的。

住在城市里的人也许没有很好的机会体验野生动物，但我希望大家都能騰出时间，真正慢下来体验自然之美，这种经历对人生是大有裨益的。

董磊

自然生态主题摄影师、自然纪录片导演，西南交通大学建筑与设计学院任教，西南山地自然影像库艺术总监、英国NPL（Nature Picture Library）自然图库签约摄影师。2012年《四川的瑰宝》获四川省第十五届摄影艺术大展金奖，2014年出版个人自然摄影画册《鸟鸣山幽》，长年奔走于中国西南部青藏高原和横断山区，进行自然和野生生物的拍摄和保护工作，致力于中国西南山地地区自然环境的影像纪录和传播保护。2018年完成自然纪录片作品《蜀山之王》，并获国家广播电视总局优秀国产纪录片及创作人才扶持项目优秀摄像作品奖。

插图/赵芳   责任编辑 /陈土宏92241F7F-2A66-47B0-92BC-038DC321374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