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的馕馈赠透视

2022-06-25 13:13:40王祖龙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礼物

王祖龙,李 艳

(三峡大学 民族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礼物馈赠是人类社会人际交往中的普遍行为,中国作为礼仪之邦,礼物馈赠在或公或私的交往关系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的频发,给国家和人民带来重大的经济财产损失,严重影响人类健康和社会稳定。纵观我国近十多年来的重大突发公共事件,每一次灾难的发生总伴随着来自其他地区的礼物馈赠,礼物承载着馈赠方的关心与慰问,也带有各自浓厚的地域文化特色。一般情况下,大批量的物资流动是经贸活动中的常见现象,但在重大突发公共事件语境下,大批来自不同地区的物资,以捐赠的方式在短时间内向一地流动,旨在缓解受困人群的燃眉之急,这一现象也被视为“礼物馈赠”。在过去几次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馕因其独特而颇具生命力的特质,作为新疆赠礼中的必选佳品被不同接受者所称赞。本文聚焦几次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的赠馕行为,分析赠礼者选择馕作为应急物资的动机以及产生这一馈赠行为的原因,重点阐释这种馈赠行为对赠礼者和接受者的重要意义。

一、“礼物”及其研究的启示

关于“礼物”,人类学与社会学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定义,张旭在其《礼物》一书中曾提到,“‘礼物’并不是简单的物质性的物,而是在‘礼物之成其为礼物’的事件中所呈现的纷繁复杂的神人关系、物我关系、社会交往关系和文化象征关系。这种关系可以宽泛地称为‘礼’,它凝结着人类的个体德性、集体交往行动、道德情感、想象与象征、巫术与宇宙论观念以及整个社会的一整套生活方式”[1]。而“礼物”研究,则可追溯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人类学重视古代社会的礼物交换习俗与礼物经济模式的研究。不论是马林诺夫斯基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中提到的巴布亚新几内亚东部群岛上的“库拉”交易,还是博厄斯研究的北美夸扣特尔人的“夸富宴”习俗,抑或是莫斯在马氏影响下的《礼物》一书的出版,无不阐释了不同国家和地区的民族群体,其礼物形式的多样性及其交换方式所承载的社会功能和所表达的社会文化意义,揭示了礼物交换在不同国家、不同地区的群体中都遵循互惠原则的共同特性,即礼仪性的礼物赠予,总要报以等值的答礼,所有的礼物馈赠都遵循着互惠性的权利与义务关系,礼物的送出与回赠构成了礼物的一种普遍性的存在形态[2]。莫斯在其著作中提到礼物是一种“总体呈现体系”,这个体系包含三个方面:一是它的主导人群,并非个人而是集体的;二是交换对象,并不仅仅限于物资和财富,而是所有在经济上有用的东西;三是这种体系是透过馈赠礼物且自愿完成的。在重点论述“夸富宴”时,他提到,“交换与契约总是以礼物的形式达成,理论上这是自愿的,但实际上送礼和回礼都是义务性的”[3]。莫斯着重对义务性的强调而完全忽略了情感性因素,与中国人重情义不同,本文探讨的就是一种情感主导下的礼物馈赠行为及其意义。

阎云翔《礼物的流动》一书是在本土化背景下,对中国北方下岬村礼物交换与人际关系模式的研究。他提出了产生礼物馈赠的三种因素:人情、面子与权力。关于人情因素,他认为,“从实践上来说,人情代表着社会接受的、正确的人际行为”“人情伦理只能适用于一个人的关系网络之内”[4]142,而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的礼物馈赠是群体性行为,已然超出了“人情”所定义的范围,但也不是与人情全然无关,它关涉人情伦理体系中的“情感联系”这一维度。同时,阎云翔在该书中也对礼物馈赠与行动中的关系网络进行了阐释,“下岬村个案表明,乡村社会中私人网络的培养既是一种权力游戏,又是一种生活方式,关系不仅涉及工具性和理性计算,也涉及社会性、道德、意向和个人情感”[4]85。这种关系体现在经济、政治和社会功能三方面。社会功能即社会保障功能,阎云翔以饥荒为例来说明礼物馈赠的社会保障功能。“礼物赠送和关系网络也是社会援助体系,它可能以两种方式帮助个体村民度过生活危机:(1)个人遇到非常情况时,提供诸如食品和避难处等基本需求;(2)在生命周期的危机时期提供社会援助”[4]87,从而产生两种结果,“那些和别村的亲朋好友有着良好关系的村民从他们的关系网络中受益,而那些没有这类人情资源的村民则遭受了严重得多的饥饿,甚至饿死”[4]87。这种建立在私人关系网络上的个体对个体的援助,印证了亲属和朋友网络在应对社会危机方面的积极功能,也是出于一种道义上的帮助。每一种社会现象都有着深厚的经济基础[5],礼物馈赠也不例外。在同样的当时的社会环境和经济条件不足以让人们进行大规模的社会援助,救助的范围依旧在个体的关系网络中展开。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6]国家综合实力的提高让礼物馈赠的社会保障功能增强,人际关系网也由个人与个人拓展到群体与群体,礼物馈赠的形式及其含义也逐渐丰富起来。

莫斯对于礼物馈赠对象的“集体性”的判定以及阎云翔关于礼物的“社会保障功能”论述,无疑是具有前瞻性的,对于本文的探讨也具有启发意义。

二、特殊时期的礼物选择——馕

赠礼者在作出每一次赠礼选择时,除了考虑当时的环境和时机,必定还会考虑所选礼物背后的意义。不同于阎云翔表达性送礼和工具性送礼这类二元的礼物结构,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的赠馕是两者兼具的,既是赠礼者对受礼者祝愿的表达,又具有十足的解困性质,满足受礼者危机时刻的日常生活之需。在以往的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新疆送往灾区的“礼物”一定少不了“馕”(见表1),而且这种自发、自觉的礼物馈赠似乎越来越成为默契。

表1 近年来新疆在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的赠礼事项

(一)“馕”具有的优势

1.便捷性

馕古称“胡饼”,它的制作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馕的产生是古代劳动人民与生存环境斗争的结果,它作为食物的本质属性对生命的延续有着重要作用。新疆地区独特的自然环境,为小麦提供了天然的种植条件,尤其是天山以南的沙漠绿洲,特别适宜小麦生长。该地气候炎热,又干旱少雨,人们制作和存储食物有诸多局限,所以一种适应环境且方便储存、携带的馕应运而生。

馕是用新疆特产的优质小麦粉烹制而成。在传统社会,馕的制作场地独具特色,当地泥土易得而植被稀少,缺乏足够的燃料,一种用于烤制馕的简易馕坑便诞生了。馕坑以泥土为材料,做成坑形,一方面可以降低对木材的损耗,另一方面由于坑内空间大,一次可以烤制十几个馕。馕是用发酵的面烤制而成,烤制时不放碱,只放少许盐,烤好后的馕水分少,易保存,方便携带。在新疆,食馕的方式有多种,可泡在奶茶中作为主食,在夏天也可就着西瓜吃,既经济又省事。新疆的馕种类不计其数,可以因时因需而变,且营养价值高,养胃,易消化,能满足人们的不同需求,是处于困境中的人们用于充饥的理想食物。2013 年雅安地震时,新疆拜城县笑好出租车队为灾区捐赠了20 000 个特制烤馕,馕里加了鲜牛奶和鸡蛋,酥脆可口,有营养,吃起来方便,灾区百姓就着水和咸菜就可以吃[9]。2017 年8月8日,九寨沟地震,虽然受灾程度相对较轻,但灾情依旧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身在成都的维吾尔族大叔阿尔拜科日·买买提艾力,先后两次赴灾区为受灾群众送去2 000个玫瑰花酱馕,表达对受灾同胞的关心[12]。馕虽然是新疆特产,但能满足不同民族的食用需求。2014年8月9日,云南鲁甸发生地震,该地属于多民族杂居地,新疆红石基金会及时向云南鲁甸地震灾区捐赠了10 000个馕,为灾区人民解困尽力,是灾区应急食品的最佳选择。

2.象征性

中国幅员辽阔,区域饮食文化个性鲜明。馕原本为新疆维吾尔族的特产,但目前已成为新疆各族人民喜爱的食品,具有鲜明的地方性和普遍食用性。在维吾尔族人民的观念里,馕代表平安、团圆、吉祥,它作为日常生活中不可替代的食品,婚丧嫁娶、走亲访友都离不开它。因此,维吾尔族有“无馕不待客”之说。在维吾尔族传统婚俗中,结婚当天,新郎和新娘要吃下沾有盐水的馕,寓意白头偕老。“一日不吃馕,两腿直打晃”“可以三日无肉,不能一日无馕”等俗语更是表明了馕之于新疆各族人民的重要性。馕的吃法也有讲究,不能整个馕咬着吃,而是要掰成一块一块地吃,这种食俗的形成应该说与生存环境有一定的关系。早期的维吾尔族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随季节变换而迁徙,物资的匮乏使他们形成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品质。掰食馕体现了他们“有福同享”的人生理念,即使现在生活水平已远胜从前,这一传统习俗仍然沿袭至今。将馕用于礼物馈赠,包含着新疆各族人民祈求接受者团圆、平安,愿与灾区人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心意。

而今,馕作为食品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性和文化性。它不仅成为新疆的特色名片,也是维吾尔族人民的精神信仰和生活态度的集中体现,彰显了维吾尔族饮食文化的魅力。此外,因国家行政力量与民间自治的互动共生,馕的符号性意味得到提升。接受者看到馕,首先想到的便是新疆,继而对赠礼地区和赠礼者多了一份特殊感情。将馕作为礼物赠予其他地区或民族,已然超出了它本身的使用价值和商品价值,意味着跨越时间和地域的区隔后,馕所蕴含的象征意义和实际意义也会传达给接受者,从而建立起生生不息的情感循环,将生活在不同区域的馈赠者和接受者关联在一起。

(二)以国家为核心:赠馕“互动圈”中的几种表现形式

已有的赠礼行为研究都设定在“熟人社会”中,馕作为礼物在这一特殊时期的流动,突破了地域和个体人际关系网络的限制,进入关注度较低的“生人社会”。“赠馕”行为从根本来说是基于各民族对国家认同的意识之上,且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特定事件中,其所形成的互动圈也是在本国之内,赠礼与回礼的周期虽不确定,但赠礼与收礼的身份是随着事件的改变而变动的,因之产生了三种比较典型的赠礼现象。

第一种,不同区域的群体间曾建立过“联系”而产生回礼。回礼的原因是接受地区的某些团体曾经对赠礼地区的人们由于政策或其他因素进行过人才培养或经济上的援助。2021年7月、10月,河南与山西分别遭遇特大暴雨,河南省与山西省分别对口支援哈密市与阜康市,哈密市人民为河南省灾区捐助100万个“爱心馕”,200吨哈密瓜及新鲜牛羊肉援助灾区人民[13];阜康市阜新街道各族民众则自发组织,为山西受灾民众赶制6 000个“爱心馕”[17]。这种礼物馈赠形式并非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礼尚往来”,而是两个不同区域的群体之间的礼物馈赠,虽然有时会出现群体数量和群体关系上的不对等,但赠礼的初衷是没有改变的。

第二种,基于情感道义上的礼物馈赠,即收礼者非赠礼者人际网络中的成员,也未曾建立过任何联系。2008 年汶川地震,新疆哈密地区组织百余家烤馕店加班加点为灾区赶制了20 000多个“赈灾馕”[7]。2010年玉树地震,哈密向青海玉树灾区驰援35 000个馕[8]。2021年7月河南暴雨,巩留县爱心人士马芳园为灾区淇县捐赠10 000个馕和3 500箱矿泉水等价值14万元的生活物资[16]。这几次自发性的大批量礼物馈赠都是赠礼地区的人民完全出于同理心且不计报酬的行为。这种自发性馈赠行为和个人与亲友之间的赠礼有所区别。个人与亲友之间的自发性赠礼是基于稳定交往关系的礼物交换,而个人与“他人”之间的交往关系具有偶然性和随机性特点,很可能只是一段时间内的短暂交往[18]。因此,这种偶发性和自发性赠礼行为是“感性”大于“理性”的馈赠。这种基于国民情感上的礼物馈赠,在任意一地发生重大突发公共事件时都能有效缓解民众的恐慌情绪,不会因灾难降临时“缺衣少食”而忧虑。不同区域的“陌生群体”之间的礼物馈赠更不是道德绑架,而是基于中华民族传统理念“中华民族是一家”的影响,这一行为也增强了非亲属血缘关系人群之间的情感互动。其实,人们并不在意礼物的本身的价值,而更在意礼物所凝聚的人情、感情及其所创造的关系,以及关系网络的培养,试图在关系网中寻找一种基本的支持力量,除亲人朋友外,远方的非血缘“亲属”也将是他们的资本,以便在预期的困境前渡过难关[19]。

第三种,由个体情感引起的对另一群体的赠礼行为。2021年7月27日凌晨五点,新疆疏勒县的伊敏江·库尔班用两天三夜,跨越九千里亲自将10 000个馕送到遭暴雨袭击的河南周口扶沟县,究其馈赠原因,是因河南的援疆干部曾帮助他改善了生活,而今他竭尽所能回馈河南人民[15]。因赠礼者曾经去过或机缘巧合与接受地有过接触而对该地有一种情愫,因此一旦该地处于危难时便及时伸出援手,这也是中国传统礼仪文化熏陶的结果,是个体情感的扩大化表达。

在过去,礼物的象征意义主要是情感交流,情感因素占据主导。经历了社会变迁与社会流动,礼物的象征意义由情感因素弱化、功利性因素加强,到逐渐成为工具化手段,是用来获取利益的媒介与手段[20]。在新的意识形态与传统观念的共同作用下,礼物馈赠在危难时期依旧以情感因素为主导,体现出赠礼者与受赠者“患难与共”“同舟共济”的心理预期。从长远来看,以国家为核心的互动圈一旦形成,互动圈内的各成员都处于“熟人社会”中,增强了各成员应对风险的能力。

三、“馕”馈赠的意义

“礼物”研究属于物质研究,但礼物馈赠是由人促成并引导的,不同的社会背景对于礼物、赠礼者和接受者的影响都是不同的,不同环境下人们的心理和行为方式也有很大不同。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的礼物馈赠,打破了原本以人情、面子和权力为目的礼物流动动机,重新建构起更大范围的礼物馈赠网和“亲属关系”网。跨越了区域、距离与民族的礼物馈赠,实质上是一种不计成本、不求回馈的自愿赠予,这种看似不平衡、不对称的礼物馈赠行为背后,蕴含的是对接受者的同情与支持。

(一)强化互动圈内各成员的情感联系和共同体意识

综上可知,首先,在重大突发公共事件发生时期,馕作为救灾食品在异地流动具有一定实用性。其次,也证明了在礼物馈赠与关系实践领域中,新疆民间的赠馕行为其实体现出来的是一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同理心。这种同理心的产生源于赠礼双方对中华民族身份的集体认同,正如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所提出的差序格局一样,在这种格局中,亲近性会随着物理距离和社会距离的逐渐扩大而出现梯度衰减。在对自我身份的认同下,这种亲近性的范围就包含全体中国人民。在特定环境中,以赠馕为表现形式的各地区群体之间的礼物馈赠,在本质上也体现着礼物交换的互惠原则,相对于通常意义上的互惠而言,这一时期的互惠将赠礼双方身份的政治属性放大,以国家为核心,重新建构更大范围内的差序格局,呈现出的是一种反结构的价值诉求。

美国学者杰里米·里夫金在《同理心文明》一书中提出了“在危机四伏的世界中建立起同理心文明的全球意识”[21],他认为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简单而深刻地阐述了这种同理心。在当下,馕既能满足制作者的口腹之欲,又能成为沟通人际关系与民族情感的特别载体,特别是在危难时期,任何礼物馈赠的情感价值都要远胜它的经济价值,实现了礼物情感价值的最大化。正如哈正利所言:“地域性互惠不是与生俱来的民族性本质,也不是凭空产生的利益合作。它是通过交往互动形成的包含情感在内的文化共同体。”[22]“这种互惠是根植于潜在的文化基质,在中国就是人情伦理;中国人的礼物是可以让渡的,并且礼物自身并不蕴含任何超自然的力量;礼物没有精神,是人的精神将双方联系起来,不是物品而是物品传达的人情是不可让渡的。”[23]在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一次次考验下,向受灾群体馈赠礼物已在民众心理上形成了集体认同,成为人们的共识,这种共识是心理归属与环境氛围相互作用的产物,深刻影响着社会成员的行动态度与互动关系。新疆地区选择馕作为这一特殊时期的礼物,也是该地区人们达成的共识,这种共识分为两种:一种是礼物选择的共识,另一种是馈赠行为上的共识,馈赠行为上形成共识的前提是赠礼者冲破区域归属感后对接受者和国家的认同感。如今,赠馕已不局限于同一民族之间,馈赠范围与对象的扩大证明了单一民族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同。2021年8月2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第五次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指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是要引导各族人民牢固树立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24]。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的发生反向加强了各族人民的思想认同和情感认同,对于赠礼者而言,赠礼对象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人”,而是与他们命运相关的一家人。馈赠者通过礼物馈赠向受赠地区的人展示自己也承担了作为大家庭一员的责任和义务,这既是该地区人民对中华民族大家庭的认同,也获得了其他群体对该地区人群的认同。互动圈内各成员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基于共同体意识而形成的礼物馈赠互动圈在一次次危难的考验下也更为坚固。

(二)馈赠方无意识的声望获得

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的赠馕行为,从区域文化交往的行事动机上看,当属无意识的行为,但实际上却造成了有意义的结局,即在一定程度上对区域间经济、文化的交流与传播起到了补充作用[25]。馕作为古丝绸之路上的常见食物留存至今,不仅没有中断而且被赋予更多的文化内涵,如今又通过新丝绸之路传至国外。新疆的馕虽已形成产业化的生产模式,但馕的销售市场仍有其局限性,市场占有以大中城市为主,未曾涉及小城市或乡镇地区。在这种特殊时期赠礼的语境下,那些未曾去过新疆及未曾品尝新疆美食的人体验到承载着新疆人民热情的馕,无疑是将新疆馕文化的独特魅力传递给了更多人。挖掘传播馕文化,对于传承弘扬中华传统饮食文化,增进各族群众的交往交流交融,增强各民族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的认同,显然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在不平衡的礼物馈赠中,不可避免地牵扯到声望的获得。诚然,此种背景下的馈赠者与接受者不存在地位等级上的高低,因此也不存在声望上的“向上”或“向下”流动,声望在这种情形下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真实地产生了。虽然格雷戈里曾断言,赠礼者的优越性是“全世界礼物交换体系的共同特征”[26],但这一礼物馈赠产生的动机并不是以获得声望为目的的,而是在这种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媒体的宣传会给赠礼者带去一定的声望,这并非赠礼者赠礼的目的,只是赠礼行为产生的附加效应。

赠馕可以看作一种情感与身份的传递。馈赠者与回赠者不断地交换着角色,本场次中的馈赠者将是下一个场次中的接受者,而这个场次中的接受者又将变为下一个场次中的馈赠者[27]。因此,这种矛盾性不可避免。在角色的转换中,声望也会随之变化,而且每一地区作为馈赠者都在无意识地收获声望,并不为一地所独有,因而在同等级的馈赠者之间也是平等的。

(三)社会信任的增强

德国社会学家西美尔首先提出信任是社会力量整合的关键[28]。共同应对危机对社会信任的促进作用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增进“大家庭”内部各成员之间的信任感;二是公民对国家的整体信任增强。

特殊时期的礼物馈赠行为为人们建立了温情脉脉的人际关系,以群体性信任为前提的人情网,又培养了人们强烈的责任感和信任感。这种与陌生群体之间心照不宣的信任感随着数次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的发生而不断增加。尽管阎云翔的研究是聚焦中国的汉族农村社会,但是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大家庭,悠久的历史造就了各民族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事实。当维吾尔族人民把馕作为礼物馈赠给有需要的人时,他们作为馈赠者渴望和另一地区构建长期的友好关系,也能体现出维吾尔族观念中与其他族群和谐共处的愿望[29]。礼物馈赠是各民族相互依赖与团结的象征。因为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的不确定性,导致馈赠方与接收方的角色并不固定,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赠送也是为了在未来急需时以获得其他地区帮助时而自愿产生的行为。这就构建了一种独立于个体人际关系网外的交叉互惠关系,从而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礼物流动圈,处于礼物流动圈内的不同群体拥有稳定的关系,各群体间可以彼此信任、相互依赖。

重大突发公共事件是对国家整体实力的考验,深究赠礼主体,无论是政府、社会团体组织或者个人都在风险治理中扮演着不可忽视的重要角色。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的危急性和破坏性都极大,在风险治理过程中,个人和社会组织的参与都有其价值和意义,他们在危急时刻体现的社会责任与担当意识,对维系公众信任有着重大作用。中国古语有云:民无信不立。每一次突发事件的发生,既是政府和社会组织建立起担当形象的契机,也是培育社会信任的重要平台,他们的作用不仅是“礼物馈赠”(物资调动),还有人力与资金的筹集,他们通过自身良好的行为能力与服务态度赢得社会的信任。

(四)满足接受者的社会需求

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的发生导致受灾地的资源严重短缺,受灾群众的基本需求难以保证,“礼物馈赠”有效地缓解物资紧张的局面,较好地满足受灾者的社会需求。

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类的基本需求被划分为五个层次,从低到高依次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重大突发事件的发生往往会同时影响受灾者多方面的基本需求,尤其是生存状态。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不同类别基本需求有高低和先后之分,只有低层次需求得到满足,高层次的需求才会产生,在生理需求尚未得到满足的情况下,安全需求不会出现;依此类推[30]。生理需求包含穿衣、饮食、居住、睡眠、空气和性关系。因此,这一时期的赠礼者根据受灾者的礼物偏好,选择了可以解决受灾者温饱问题的“礼物”,如馕、饮用水等,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受灾者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位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第二层,主要包括生理安全和心理安全。生理所遭受的创伤主要依靠国家政府安排医疗救助得以确保,国家的全力救援和灾后重建给每位受灾者带来心理上的慰藉和安全感,各省市以及民间团体组织及时的“礼物馈赠”有效地缓解了受灾者焦虑、不安、恐慌等情绪,让失去家园、亲人和朋友的受灾者感受到来自全国各地兄弟姐妹的关怀,灾难的考验也在一定程度上让原本相隔千里的个人或群体建立起深厚的友谊,给予受灾者归属和爱,弥补原有关系网的破坏带来的心理伤痛,满足了马斯诺需求层次理论中的社交需求。

(五)有利于促进社会应急管理机制的建设

从古到今,我国社会发展的每一时期都打着深深的灾害烙印,已历经过无数次的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从原始社会的自救到封建社会依靠朝廷救援,再到现在的政府组织、社会各阶层团体共同出力,应对危机状态方式的演变,这不仅是国家实力和国民自信心增强的体现,也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在应急机制上的体现。城市应急管理协作机制的核心要义在于汇集各方治理合力,充分发挥中国共产党、政府、社会、公民的治理力量,以系列法律法规为支撑,构筑“大应急管理”格局[31]。重大突发公共事件的“礼物馈赠”行为不仅是公民参与应对社会危机的社会责任感的体现,也是社会危机时期国家应急机制的一种有益补充形式。

2003年的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非典”,暴露了我国政府在应急管理方面的许多不足,促使国务院在2006年1月8日发布了《国家突发公共事件总体应急预案》,标志着我国在应急管理工作方面有了制度性的依据。从汶川地震至今,多次实践经验表明,随着应急保障能力的提高,我国的应急机制在逐步完善,社会参与机制也在逐步改进,公民主动参与的意识也在逐渐增强。

从我国应急管理体系变迁的历史逻辑看,“一核主导、多元共治”始终是其核心发展主线。在党的领导和统筹协调下,组织动员多元治理主体协同参与,有利于打造应对风险治理的命运共同体。

四、结语

在马克思看来,所有的社会关系归根结底是经济关系,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无论是熟人社会,还是陌生群体之间,都取决于经济的发展。正如阎云翔在《礼物的流动》一书中所说的,在社会经济困难时期,人们对于私人关系网络的依赖更强,在遭受饥荒时可以从各自的关系网中受益,若人情资源薄弱可能就无法度过饥荒[4]。如今,我国经济实力有了整体提升,援助从熟人之间扩展到陌生人之间,陌生人也成了可以信任和依赖的力量,跨区域的群体关系网应运而生,这也直接印证了经济基础决定社会关系。

在中国传统伦理道德观念的影响下,人们会有一种“推己及人、将心比心”的同理心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情怀,特殊时期的礼物馈赠不是乞求同等的回礼,更不是其他经济上的回馈,而是带有一颗普世的悲悯之心。这种礼物馈赠,既不是“表达性礼物馈赠”,也不是“工具性礼物馈赠”,它自有其自身的特殊性,是特殊事件造就的一种行为,赠礼时机与赠礼对象都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这种礼物馈赠,既能带来情理上朋友圈的扩大,又无须被迫回礼,给接受者带来经济负担。这种互惠不局限于两个区域间的互惠,而是一种“传递式互惠”,每一次馈赠行为的发生都意味着下一次馈赠交换行为的开始。其保障了在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效应,不会产生“孤立无援”的局面,相当于不同的集体分担了受灾地的义务。它突破了传统礼物馈赠中血缘和地缘的限制,这是人们经济生活水平的提高与人文关怀的增强共同作用的结果,在解决当下困境的同时,也有助于中华民族大家庭的共生发展。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传统型礼物馈赠的消解。这种“发乎于心,表乎于礼”的情感式礼物馈赠,完全不同于莫斯在经典礼物研究中的义务性礼物馈赠,它不分城市农村,不分亲疏内外,只是心中情感的物质表现。这也进一步证明了阎云翔后来研究中涉及的情感在礼物交换中的重要性。“物与人的互动、物性与人性的关联都说明物在崛起,人的生命也可以通过物的方式去表达。即使在商品经济异常发达的当今社会,非商品性的礼物交换依然与商品交换同时并存,它不但没有被取代,而且呈现出物质文化研究的新特点,是具有时代特征和反思性特点的研究范式参照。”[32]

综上所述,重大突发公共事件中的礼物馈赠行为是一种超越“礼性”的行为,是通过感性和“心意”支撑完成的,超越了事件和礼物本身。它根源于中华民族历史上培育起来的一种近乎血缘关系的亲属情怀,超越了礼物交换的互惠伦理原则,展示了无私的特性,被国人普遍去实践却从未被质疑的“真理”,展现出人性美好一面的人类社会行为。正如马克思所说的:“真正的无产阶级政党现在正在各地提倡各民族的兄弟友爱,用以对抗旧的赤裸裸的民族利己主义和自由贸易的伪善的自私自利的世界主义。”[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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