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超
传统是围绕人类的不同活动领域而形成的代代相传的行事方式,是一种对社会行为具有规范作用和道德感召力的文化力量,同时也是人类在历史长河中的创造性想象的沉淀。可以说,传统是珍贵的文化遗产,是人类过去所创造的种种制度、信仰、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等构成的表意象征。它能使代与代之间保持着连续性和统一性,构成了一个社会创造与再创造自己的文化密码,并给人类生存带来了秩序和意义。具有粗犷、豪放运动特质的云南小麦地冲彝族跳虎仪式是民族体育的原生态,也是当地彝族人生活的一部分,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和秩序,用自己高度的热情关注和思考世界、人生本原,延续节日仪式狂欢的体验,成为一种具有规范作用和道德感召力的文化力量。基于此,本研究对小麦地冲进行了田野考察,对于彝族跳虎仪式过程进行了深入的、细致的思考和分析,力求通过对彝族跳虎仪式过程的深描,揭示出其存在和发展的力量源泉、心理动因和实践意义等。
文化是人类与其所处环境互动的产物。在云南哀牢山深处的双柏县境内,有一个不起眼的彝族村寨——小麦地冲,山高坡陡、云雾缭绕,交通闭塞,土地极为贫瘠,长期处于自然经济状态,医疗条件甚为落后。小麦地冲人择山而居,放牧牛羊于高山,耕种稻麦于坡谷,这样人们被牢牢地依附于土地上,较好地抵御分化力量对他们形成的冲击。彝族先民相信万物有灵,尤其是对于自然界中的许多现象无法解释的时候,便以为是某种神秘力量作好了安排,人们无法抗拒,只能借助这种神秘力量来摆脱困境,所以就将很多自然物神化并加予崇拜来保护自己。在这些被神化的自然物中,以老虎最为典型。创世史诗《梅葛》载:“远古的时候,天上没有太阳,天上没有月亮……天上什么也没有,地上什么也没有……天神来造天,虎脊撑天心,虎脚撑四方……虎头化天头,虎尾化地尾,虎鼻化天鼻,虎耳化天耳,左眼化太阳,右眼化月亮,虎牙化星星,虎皮化地皮,硬毛化森林,细毛化青草,虎血化江河湖海,大肠化大江,小肠化河流,排骨化沟坎……”明陈继儒《虎荟》卷三载:罗罗为云南蛮人,呼虎为罗罗,老则化虎。时到今日,楚雄彝族自治州有近50万自称是“罗罗”的彝族人。在彝族社会,从事各种基层宗教事宜工作的人主要是毕摩和香通,毕摩(彝语称阿悲玛)影响最大,他们通晓并掌握乡土社会各种祭祀礼仪的知识和技能;而香通(彝语称色颇)则偏重于为人们驱鬼、治病、叫魂等具体内容。
小麦地冲村是彝族跳虎仪式的发源地,每年都会举办跳虎仪式接虎祖魂魄回来和族人一起过年。清乾隆年间的《南安州志》载:滇中楚雄的彝族支系罗罗每年正月过虎节,村民化装为虎,跳虎舞。因此,跳虎仪式是彝族古代虎图腾的遗风。可见,图腾观念和祖先观念的关系极为密切。传统的跳虎仪式则是由毕摩主持的,所用工具主要是羊皮鼓和法铃,是传递神、鬼、人之间的信息工具,通过发声来与神连通,进而降妖镇怪。为此,自然的形式和力量是宗教感情所依附的最初对象,它们是最早被神圣化了的事物。在人接触自然的过程中,每时每刻都会感受到自然要比自己伟大得多。人类对于其周围无限延伸的空间、无限亘绵的时间,以及无比优越的力量的感觉,似乎不可能不在其心中唤起这样的观念;在他以外,有着赖以存在的无限力量。可以说神化了的事物征服了人类,正如马林诺夫斯基所言,如果我们详细分析仪式发生的情境,即使是文化较低的民族,亦是完全明了知识的力量,并且知道知识的限度。经验和理智告诉他们科学所不能为力的领域,在这个领域中有另一个支配着的力量。
仪式是传统的文化操练,是象征性、表演性的和由传统所规定的一整套行为方式。小麦地冲的彝族村民,每年农历岁首都要举行跳虎仪式活动来祭拜虎神,时间从正月初八至正月十五。这个一年一度的节日又叫跳虎节,彝语称为“罗玛皆底”,意指接虎祖的魂回来和大家一起过节,仪式由请虎神、跳老虎笙、虎驱邪和送虎神等环节构成。
正月初八一大早,在毕摩的带领下,全村的成年男子们牵着羊、抱着鸡至后山土主庙集合。先杀鸡献“咪司”(“咪”意土,“司”意主人,咪司即为土主神之意),随后由毕摩主持祭土主、请虎神仪式。在奉供的土主神盒土坯下竖起一个神座,一个带有三个叉的松枝插在放装有米、盐、腊肉的升斗中,分别代表天、地和人,并点上三柱香,大家向神盒敬献酒和茶。随后则是毕摩请虎神的环节,为全村青壮年男子逐一卜卦,卜得上卦的前8人化装成虎。披上用灰黑色的羊毛毡捆扎而成好的“虎皮”,额头正中画上一个“王”字,脸上用白色画出眼睛、鼻子、长着撩牙的嘴和胡子,身后留着一个粗壮的虎尾巴,其他外露的皮肤即臂、腿上用红、白、黄等三色土浆和锅灰画上虎纹,在脖子上挂上虎铃。这时,额头王字、虎耳高耸、尾巴翘起和浑身虎纹的老虎就活脱脱显现出来:两耳高耸,尾巴粗壮,浑身虎纹,额上绘一汉字“王”,颈上挂一个大铜铃,威风凛凛。于是,八个小伙子就由世俗的凡人摇身一变成为神圣空间中神的替身——虎,成为大家认同的精神原型的文化外显符号。接下来毕摩蘸水点在羊头上,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占卜打卦,一旦有顺卦时八虎则一跃而起捉住山羊和鸡,按在地上进行宰杀,香通则用毛蘸着血,涂在神座上的三叉松枝上。待到羊肉被煮熟后,则用羊头、羊蹄和羊尾祭献山神。随后毕摩率领八虎到村头的石匣门集合,石匣门旁立着一座石老虎,高约1.2m,长约1.5m,毕摩念诵请虎词,意为接虎祖回来过节,同时祈求虎祖的护佑,至此祭土主请虎神仪式段落宣告完成。
从正月初八晚至正月十四晚连续七天,是小麦地冲彝族人跳老虎的时刻。当天傍晚在一块宽畅的广场上,“虎头”(彝语罗麻厄得)大吼一声“罗嘛”(虎啊),紧接着一声炮响,4只黑虎从场子四方跳出,各自用力抖动脖子上的铜铃,锣鼓叮叮咚咚,虎头率众虎跳各种动作,这是跳虎节的核心环节。从内容上看,跳老虎的动作主要分为三大类,第一类包括虎烧荒、虎撒种、虎栽秧、虎褥草、虎收割和虎打谷等基本的农事生产活动;第二类为重要的生产建设活动,包括虎开路、虎搭桥和虎盖房等;最后一类则为繁衍和生育活动,包括虎娶亲、虎亲嘴、虎交配、虎孵蛋和虎护儿等一系列动作。这些动作反映了彝族生活的本真,具有粗犷、豪放的特征,承载着小麦地冲彝族的历史文化信息和原始记忆。值得一说的是,这些动作表演村民可以观看,但绝不可嬉戏,若有捣乱或不严肃者,“老虎”则会用尾巴狠击之。据当地人讲,如果被虎尾击中则会给自己带来一年的晦气,而且这种行为也是十分丢人的事情。从人员形式上看,初八晚上跳老虎时,最初由8只老虎组成,而后则每天增加1虎,因此到正月十五时就是15只了。
宗教明显是社会性的,仪式是集合群体之中产生的行为方式,它们必定要激发、维持或重塑群体中的某些心理状态。正月十五下午开始的虎队驱邪逐疫活动是整个跳虎仪式过程中最有涵义的内容,他们称之“罗麻乃轰”,在彝语中“乃”意为“鬼”,“轰”意为“送”,“罗麻乃轰”意为“虎神送鬼”。具体来说就是虎队跳到各家各户,通过拜年来“斩扫祸祟”,当地人称为“斩扫祸祟,送虎东归日”。在这一过程中,村里每户人家都会打开大门、燃香供虎神,在供桌上摆上腊肉、米、酒、香烟等供品。八只老虎轮流背着两个山神来,山神则开始念诵驱鬼扫邪的经文:老虎耍一耍,家家门前耍一耍。祸祟鬼怪要出去,家中不顺要出去,伤风咳嗽要出去,痢疾癫子要出去,脚摆眼瞎要出去……求虎神保卫,进而驱邪除魔,保佑此户人家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疾病尽除、六畜兴旺和人丁安康……一家结束后虎队再到另一家,一直到大约晚上9点整个村子的除祟仪式宣告完成。
完成“斩扫祸祟”的神圣使命后,全村人聚集到村南偏东一个叫“送虎梁子”的小山头摆酒庆贺,共同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和幸福安康。大约10点半开始送虎,毕摩念经:“消灾解难,兴顺万事!除祛百病,人畜安康!虎队一起朝向东方磕头,香通则念送虎词:请虎神回去,把虎神送走。意为将虎魂送往东方,将祖先神虎送往日出的地方。当然一定要在凌晨12点之前送走虎神,方才吉利。于是众虎开始卸装,至此整个跳虎仪式也就圆满结束了。
纵览整个小麦地冲跳虎仪式期间,全村上下无不沉浸在这样一个神圣而又欢乐的节日氛围中。通过这个不寻常的仪式后,深信定能得到老祖宗的保佑,在新的一年定会疾病尽除、风调雨顺和六畜兴旺。可以说,跳虎仪式以其独特的演绎方式,浓缩了彝族文化中原始图腾崇拜的精华,体现了彝族人民在原始的生产、生活中所创造的生命哲学,展示了勤劳勇敢的品质和富于创造性的智慧。
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仪式凝结着人们生活的智慧和力量,包括很多复杂、精致、实用的程序,是一种以团体的身份把人们吸引到一起的神圣典礼,最终目的是建立一个有秩序、有意义的世界,“共同信仰”“共同理想”成为实现这一目的的手段和方法。“图腾”源于北美印第安人阿尔衮琴部落奥吉布瓦方言中,含义是氏族的标志或象征、氏族的亲属等,它是原始人以某种自然物与本氏族有密切血缘关系而加以崇拜或供奉的偶像。具体来讲,图腾这一名称是指某一原始氏族所奉为祖先、保护神及象征氏族团结标志的某种动物或植物,其不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种标识,被赋予的每一个人都以此来作为他所属家族的身份证明。彝族选择虎作为图腾,是与其民族特点相契合的。彝族勇猛、乐观、向上和进取。正如涂尔干所说,图腾制度意味着人与动物(或植物)在先天性或后天性上的相似性。它之所以区别于同一类的世俗事物,是因为它上面画着图腾标志,而且唯有这一标志,才赋予了神圣性。
关于彝族的虎图腾信仰,当地流传着一个唯美、动人的神话故事,这个故事印证了跳虎仪式的起源与历史上的大瘟疫有关。据毕摩XZC讲,“小麦地冲历史上曾发生过两次“烂病”(彝族地方方言,指传染性极强,不能治愈的疾病的统称)。第一次发生时,离小麦地冲最近的老甲村99家彝族人死得一个不剩。第二次发生“烂病”时,要不是老虎,小麦地冲人也要死个精光。当时老虎叼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把他们叼上山后,但没有吃他们,反而走开了。这两个人吓晕了,醒来后发现一点伤都没有,等到他们回村后,全村凄凉景象惨不忍睹,男女老少没有一个活着的。好在“烂病”已经过去了,两人得以保全生命,并生儿育女。信仰起源于社会,是人类与所处社会环境互动的产物,同时社会是人类意识的综合。可以说是虎使小麦地冲的彝族人延续了生命,为报答虎的恩情,每年在他们被老虎相救的日子,也就是每年的虎月(十月太阳历以虎为首,一月是虎月)采用跳虎仪式来撵鬼扫邪,由此跳虎节就诞生了。从这个神话中可以看出,虎是彝族的始祖神,也是化生万物的创世神,天地万物由虎化生而成,而跳虎这种传统体育仪式则是由虎图腾信仰催生而来,折射出彝族先民将人类和虎视为“同出一祖”血缘关系的原始宇宙观。正所谓信仰是民俗活动的精神本体,自发地指导、规范、调节和开展民俗活动,是推动民俗活动这个载体的动力源泉。
功能主义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文化是包括一套工具及一套民俗的习惯,人类用文化的手段满足他们的基本需要,并且文化在满足人类的需要当中,创造了新的需要,这是文化最大的创造力与人类进步的关键。仪式通过各种文化要素组织而成正能量的表达方式,实现与族神的心灵之约,达到心灵慰籍、心情安适的目的。可以说,仪式行为产生于人类生存的基本需要,之所以形成并维持下来,是因为人类生活的自然环境产生了种种问题,需要人类心智做出回答。
传统对人的行为之所以具有规范作用和道德感召力,是因为传统被人们赋予了神圣的或超凡的特质,以唤起或激发信奉者的敬畏之道。从这个角度分析跳虎仪式的行动动因,王胜华教授的观点最为典范。在原始社会,作为物种的人类远不是万物灵长,而是对其他动物顶礼膜拜的裸猿。论力量,人类不如熊;论威猛,人类不如虎;论技能人类不如那些上天、入地、下海的动物。因此,自卑是人类最原始的心理情结,“人弱兽强”作为一种物种记忆代代相传,形成了人类敬兽、惧兽和崇兽的集体无意识。人类面对不可企及的力量时往往是匍匐下来并尽力使自己与之相近,对动物的既恐惧又崇拜,既防备又依赖导致了人类在自然界中的两难境地,与动物签署了永远也无法解除的契约。正如涂尔干所言,由于各种难以捉摸的奇特现象不时地令人们感到惊骇,这就促使他们认为世界充斥着超自然的存在,并且感到需要与包围着他们的这种令人敬畏的力量达成一致。他们明白,免遭压迫的最好办法就是和其中的某些力量结成同盟,以确保能够得到它们的帮助。
传统具有一种内在价值,信仰、制度和习惯做法的存在本身就表明,那些相信他们、并按照它们而生存的人都获得了益处,这些信仰、制度和习惯必须具有意义才能存在。祭祀是人类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中所必须进行的仪式活动,借此求取神灵及其他超自然力量的庇佑。祭祀又可称为“祭祖祀神”,它的功能主要在于通过仪式表达对祖先录魂与其他神灵的怀念和感激之情。彝族通过跳虎仪式来祭奠祖先,表达怀念和感谢之意,因为“虎”化身而创世,并能保佑彝族人逢凶化吉,感谢始祖给自己带来的风调雨顺、人畜平安和土地肥沃。
人是感情的动物,社会情感非常重要。人类很少能够在感情上完全摆脱他们所拥有的过去的形象,即使他们摆脱了自己的家庭或血缘关系,他们还是要依恋自己的种族、民族、部落或语言共同体。其结果是,他们把上述这些集团的过去看作是自己的过去。人们关于过去的形象像一个水库,它蓄积着可能成为人们依恋的对象。小麦地冲人通过与虎神的心灵之约,一年一次补充自己的心灵空缺。在跳虎仪式过程中,可以看到一些模仿动作,藉此发泄举动中所含有的情感。为此我们不禁为彝族人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所感叹,整个宇宙构造凝固于虎体,彝族人正是从虎的创世伟业中为自己找到了精神上的最终归宿,那就是让形体与天地重构,让灵魂回到祖先故地而得以永生,从这里传递出虎族的精神是那样的强烈而鲜明,气宇轩昂的虎成为彝族的精神范式。
维克多·特纳将仪式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生命转折仪式,另一种则为解除困扰仪式。按照这种划分方式,跳虎驱邪逐疫属于解除困扰型的仪式,带有很强的目标指向。彝族人通过跳虎仪式来祭奠祖先、怀念和感谢祖先外,更祈盼得到祖先的庇佑,尤其是需要解除疾病、瘟疫等带来的心理恐慌。宗教的功能是促使人们去行动,帮助人们生活下去。通过与神的沟通,信仰者不仅能够看到非信仰者所忽视的真实,而且他也更加坚强了,感到自己更有力,不仅可以经受生活的考验,而且也能够战胜困难。人们面对困难或无助时候,被虚弱、无助的感觉和恐惧、苦难的感觉牢牢地困住了。通过请神、敬神、娱神和送神的跳虎仪式活动,让虎把邪恶驱走,也就是把村落可能存在的危机送走,化解潜在的灾害,使人们对那些不可预知灾害的恐惧心理得到释放,把灾害性的力量转化为祖先神的保护力量,从而得到一定的心理补偿。跳虎仪式的成因一部分就是为了满足彝族人对安全和幸福生活渴望的心理需要,参与了它让人们有安定感,精神得到慰藉,消除精神中的紧张与焦虑,从而达到心理平衡。
传统带给人们的任何信仰系统,总有其固有的规范因素。除了它们的事实正确性必须被承认之外,它们的意图更是影响大众的行为。借助超自然的力量将人们的价值情感表达出来,并作为一种社会生活习惯得以延续,信仰得到了强化,同时将平时相对独立的各家各户整合在一起,起到了社会粘合剂的作用,构建起了一个新的社会秩序。
宗教仪式重复肯定宗教的认识信仰,其实践的集体性通过反复肯定传统的假设和特定的信条,有助于维持传统。正如涂尔干所言,人们确实不是天天在身上都画有图腾,但一旦氏族集合起来过共同的生活或者一道举行宗教仪典。他就必须得装扮自己了,身上所画的标记就是他们的图腾。每一个仪典都针对一个特定的图腾。在理论上,与某一种图腾有关的仪式只能由属于这一图腾的人来举行。图腾散布在所有物种、神话祖先、作为保护者的动物、教化英雄以及各种类型、各种等级的守护神之中,不管人们把它们看出独特的人格,还是弥散的能量,它们都会产生相同的功能,通过同样的方式对信仰者的心灵产生影响:它们所激起的崇敬之情始终融合着爱和感激,与之相关的事物和人分享了这样的情感和性质。在仪式上,团体成员通过一起表明其共同的信仰,使他们的信仰被重新唤起,成为人与神沟通的桥梁。由年轻力壮的男子来扮演虎,跳虎的人就是虎的形象;而杀牲、占卜、跪拜和驱邪等行为,都是人与神进行沟通的体现,象征着族人对虎神的敬畏、怀念和感谢。于是,神灵世界就在人们的意识头脑中构建出来,并却在反复举行的仪式中不断强化,更加凸显了它的“真实性”。
仪式是人与神之间交流互动的过程,因此也是一个情感表达的场合。生活中的人们需要情感寄托,需要“看得见山水,记得住乡愁”。宗教仪式的主要之点,是用人类自己超自然的力量去影响自然的程序。在宗教仪式中,人们都必须诉诸最有效、最有力的方法,以造成强烈的情感体验。根植于图腾制度的情感是愉快的理念,而不是恐惧和压抑,让人感受到心灵的震撼和情感的归宿,充分体会到仪式的力量,不仅起到娱人的作用,也能追溯过去的记忆,让人的精神境界得到升华和提高,从而满足了怀旧念祖的心理欲求。虎神是集体的守护神,人们相信它的命运就是共同体的命运。不论仪式所包含的各种姿势在性质上多么不同,但它们往往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是在满怀信心、欢乐,以至狂热的状态下进行的。因此,情感力量体现为一种程式。当人们再次感到自信和安全时候,就肯定会认为灵魂又回复了原来的本性,恢复了以往的亲切、和谐和融洽之情。神不仅是我们所依据的权威,还是我们自身力量所依赖的力。一个人服从他的神,就会相信神与之同在,并且坚定自信,可以意气昂扬地面对世界。
传统是一种制度,这种制度将人心加以安排、加以组织,并使它得到一种积极的解决办法,以对付知识及技能所不能解决的难题。通过参与这一仪式,暂时超越了日常生活的局限,重新感受到祖先神灵的关心、期待与帮助,调节了自己与世界的的秩序关系。首先是人与自然的秩序,人与天地是有着内在联系的统一体,把一种拟人的力量加诸自然物或自然力之上,用“万物有灵”来解释自然界。跳虎仪式体现出村民对自然秩序的认识和遵从,由人模仿虎生活习性和虎模拟人类生产生活的一系列动作组成,具有神秘的图腾崇拜意味,也有教导人们如何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作用。其次是人与神的秩序,人们通过跳虎来驱除邪祟,祈求通过仪式的诚意来换取健康世界依从的秩序,包括平安、生产顺利等。随着粗犷有力的动作,酣畅有序的姿态,以此拉近人与神之间的距离,在狂欢的节日仪式里酣畅淋漓,达到人神共舞的境界。人类与虎神之间保持着一种积极的、双向的关系,一套仪式的功能就是对这种关系的规则和组织。再次是人与社会的秩序,祭祀虎神让小麦地冲彝族人团结在一起,为了凝聚整个小麦地冲人,充分利用自身的仪式文化资源,构建属于自己的信仰空间和象征仪式,维系着村落日常生活的有序进行。毕摩、香通、虎头、虎队成员和村民等体现和发挥着不同的角色和作用,体现了村落文化中各自的社会位置。最后是人与自我心理的秩序,在这种仪式参与中,每个成员获得了自己的力量和进步,感觉到某种外在于他们的东西再次获得了新生,某种力量又被赋予了生机,人们发觉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能全面把握自己。
文化是一种力量,传统无所不在。传统是出于人们的想象力和情感作用,更是出于他们的理智选择。彝族跳虎仪式与人们的日常生活需求息息相关,通过扮虎挨家挨户来驱逐邪祟、祈福纳吉,从而成为小麦地冲彝族人为了生存与发展而逐渐形成的一种精神依托平台,通过一年一度的仪式活动达到振奋民族精神、凝聚人心和团结发展之目的。因此,传统应该被当作有价值生活的必要构成部分,一个社会不可能完全破除其传统,而只能在旧传统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创造性的改造。这体现了既要“对前人负责,也要对后人负责”的和谐价值观,体现着对过去的尊重,并成为现在克服功利化倾向的利刃,也为未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