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田
莫桑比克作家米亚·科托以其独特的葡萄牙语写作享誉国际。他曾获得葡萄牙语文学的至高奖项卡蒙斯奖,也曾入围布克国际文学奖和都柏林文学奖。某种意义上,当地人口中“巫师作家”的称呼可能恰到好处。
米亚·科托1955年7月出生于莫桑比克的贝拉港城,父母是葡萄牙移民。小时候,他喜欢与猫为伴,以至认为自己就是一只猫,日后笔名中“Mia”的发音权代表一声猫叫。14岁时,米亚·科托在报纸上发表诗作,幻想用一首诗的形式解构世界;28岁时,他的首部诗集《露水之根》问世,字里行间批判了偏于冒进的“伪马克思主义者”。莫桑比克独立战争爆发之际,大学在读的米亚·科托加入“解放阵线”支持该国脱离葡萄牙的殖民统治。之后,他放弃医学专业就职于国家电台。
莫桑比克独立后,米亚·科托选择留在电台工作。1980年,他重返大学攻读生物环境学,最终成为一名才学满腹的生物学家。米亚·科托经常前往野外调研,有机会观察到形形色色的非洲生物,他还是称职的猫头鹰饲育员。有趣的动物特性无不彰显了生命之美,亲近自然冥冥中成为米亚·科托认识这片土地的有效方式。
长达十六年的内战使莫桑比克满目疮痍。期间,莫桑比克解放阵线与莫桑比克全国抵抗运动两大阵营对峙,如同现代理念与古老价值观的对决。米亚·科托为之痛苦不堪。1990年,他开始写作《梦游之地》:小說中的人物肯祖与法丽达都是被西方文明同化的有色人,因为丧失与先祖的关联,他们再无法踏上象征“根”的陆地。作为米亚·科托长篇小说的处女作,《梦游之地》入选“20世纪非洲最伟大的十二部小说”。
葡萄牙语是米亚·科托的母语,但在莫桑比克,它曾是殖民者所使用的语言。由此,米亚·科托似乎自觉承托了某种反抗意味:提笔时,他把意思相仿或者发音相近的莫桑比克单词与葡萄牙单词糅合在一起,通过添加词缀、旧词合并等缔生新的词组。词组借用比喻、拟人、通感等修辞手法连缀成句,一种陌生又绚烂的意象逐步打开,简明、清晰的传递,有助于触发读者的神经。
米亚·科托领会到非洲语言神奇的疗愈功能。譬如“口头语”,他写过一个未经发表的样本:一名生病的妻子请求丈夫用她从未听过的语言讲故事,丈夫讲出“不知所云”的话语,妻子居然忘记了病痛安详而眠。譬如“自然之语”,这里的云彩、树木、大地无不拥有“自己的书页”,它们低语、微笑、呻吟、叫嚣……米亚·科托在《母狮的忏悔》开篇即承认这些与人类相通的语言。譬如“静默”,并非毫无声响,只是赋予无法依赖声音交流的物象一种“具象之形”。小说《耶稣撒冷》里,米亚·科托敢于化身为帮父亲“调试寂静”的人。
相比许多重量级奖项,“语言大师”米亚·科托更希冀以洁净的文字去打动孩子。《给孩子的诗性启蒙绘本》中,他无限温柔地启发孩子寻找语言的奥秘。《小小词语的吻》里,贫病交加的女孩小尘从未见过大海,弟弟在纸上写下葡萄牙语中的大海“Mar”,继而牵着她的手指在字母间游弋……他们感受到波涛、海鸥与岩石的种种,那是海的印痕。
孩提时,米亚·科托的爷爷在葡萄牙去世,父母采用讲故事的方式怀念他。父亲说,他在家乡去世了,但在这里继续活着。果然,米亚·科托仿佛能从各个角落“听”见爷爷:日常嘈杂音,乃至“笃笃”的脚步声。
十多年前,米亚·科托遇到双目失明的老猎人查伊萨·恩该济。离世之前,恩该济说他一直“借助梦来看”。米亚·科托再次察觉到莫桑比克人关乎身体和意识的概念:生命不会消逝,死亡只是改变存在的形式而已。对写作者而言,魔幻和现实理应趋于同等分的定义,不必急于“分割”,重要的是了解他们的“现实”。米亚·科托便像原住民那般调配动物、植物、石头、土壤之间的转换关系。许多外邦读者感觉魔幻的情节,恰恰是非洲大陆应该保留的文学景观。
笼统层面的“非洲作家”是米亚·科托不愿接受的身份标识。他从来不是以外来者的身份阐述莫桑比克的;他将自己安放在广袤的时空,冲破隔阂、无束无拘。
在莫桑比克的街头巷尾,即使素不相识的人也愿意向米亚·科托提供“脚本”:他们诉说幸与不幸,恳求他用文字代为发声,这其中包含许多社会地位低下的女性。米亚·科托主动参与一切有助于女性权益的政治活动,作为《耶稣撒冷》的创作者,他显然找到了“政治代言人”以外的另一角色。“耶稣撒冷”国度只有五个男人和一头母骡,父亲希尔维斯特勒·维塔里希奥是不容置疑的尊长。直到女人玛尔塔意外闯入,并揭开母亲朵尔达尔玛的死亡真相,这个父权建构体才趋于土崩瓦解……
莫桑比克北部的偏远村落里,狮子不断袭击人类,二十六位受害者中有二十五名女性。在此工作的米亚·科托开始构思《母狮的忏悔》,小说中以马里阿玛为代表的农村女性,依然是传统、父权与性暴力的受害者,女性的诉求依然被忽视。写到猎人阿尔坎如将受尽折磨的马里阿玛带出村庄时,一种乌托邦式的愿景恣意降临。有人称米亚·科托的作品好像“女性的声音”,米亚·科托以为这是最高级别的赞誉。他坦言,自己仍旧没有办法取代真正的女性声音。他盼望有更多的莫桑比克女性作家脱颖而出:突破自我局限,探索更多女性境遇以外的话题。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米亚·科托应邀成为莫桑比克政府指定的科技委员会成员。他呼吁整个非洲共抗疫情。在他看来,疫情不止于教人类摆脱“人类中心论”的荒谬,也是引发对莫桑比克医疗体系深度思考的契机。
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编辑 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