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娜
雷电狠狠地劈了一刀,天空裂了一道缺口,雨哗哗哗哗从天上直往下倒。
这阵势,没一两天停不下来。男人叹气。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叹也没用。女人说睡觉吧。
男人早已困了,但耳朵不配合,一心一意听着雨声,期望雨声渐渐能小一点。这雨偏偏与男人作对,不但不小,还越下越兴奋,啪啪地打在窗玻璃上,仿佛要与男人来个较量。
男人的心被雨水啪得越来越紧,气,叹得越来越沉。叭,蓝色的火焰像在火机里憋得太久,瞬间蹿得老高,男人从床上坐起来,又点燃一支烟,吧嗒吧嗒吸起来。烟雾也怕外面的大雨,躲在屋里不肯岀去,直往女人鼻孔钻。咳,咳,咳,女人经不住烟雾熏烧,喉咙发出强烈的抗议。别烧了,你就是把烟抽到天上去,老天也不会同情你,停下它的雨。
叨,叨,叨,都怪你,外面打工打得好好的,旱涝保收,你倒好,非要回來侍弄你的宝贝土地。
好什么好,上班是机器,下班成死猪,嘴巴就像上了锁,身子荒得长了草。岀去遭人翻白眼,回来儿子不识妈。
女人的嘴巴像关白鸽的笼子,一打开,话就像放飞的白鸽,扑棱扑棱往外飞。
城里有什么好,喝口水要钱,冲个凉要钱,上个厕所还要钱,满大街的人不笑,满巿场的菜有毒,下水道的污油,捞上来卖给工厂,还跟我用雅霜一样,要节省着醮。难得亲热一下,还搞得像地下工作,不敢弄岀一点声响。
女人的白鸽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分散了男人耳朵的注意力。
下屋的二蛋子,岀去三年,钱没赚一分,病带回一身。说是得了白血病,医生说,最长活不过三个月,刚领证的城里老婆哭哭啼啼,不哭二蛋子的病,哭着要去镇上离,二蛋子说反正我已活不长,离不离还不一个样。老婆说,不一样,离了是离婚,可再嫁,不离是克夫,没人要。
二蛋子没钱医治,死马当作活马医,每天上山挖树茎,捣碎了,当茶喝。
二蛋子捣碎了医生的预言,一年后,好端端站在医生面前,医生双眼成铜锣,问,你吃了什么药?
祖传秘方,仙药。二蛋子挤眉弄眼,扬起手,拇指中指一搓,打了一个响指,气得医生脸红脖子粗,哑口无言。
二蛋子老婆没嫁岀去,倒回来哭哭啼啼。二蛋子问,你哭什么啊?老婆哭,我有眼无珠,丢掉了你这个坏蛋。二蛋子噗一声笑了起来,问你一个问题,老婆说你说,你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中国男人,喜欢到越南娶老婆吗?老婆挠了挠头,奇怪地看着二蛋子,摇头。因为,越来越多的中国女人,像你一样,男人就越来越南(难)找老婆了。二蛋子说越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调,放慢了语速。一屋子人哄一声笑了。老婆灰溜溜地,骂道,坏蛋。二蛋子说,你丢得好,你克夫。今天才发现,你可以去说书了。男人按灭了烟头,揶揄女人。你说说,这回来有什么好,一年的辛苦收成,眼看到手了,被这一场大雨冲得一干二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倒好,逆水行舟,行得动才怪。男人气呼呼,直冲老婆嚷,好像这雨不是天上下的,是老婆下的。
回来我想唱歌我就上山,我想冲凉我就架柴,我想儿子我就搂抱,我想亲热我就喊叫,我的地盘我做主。女人的白鸽越飞越多,飞得男人眼花缭乱。
你说得轻巧,那现在,怎么办?
天亮后,去抢收,能收一点是一点。天无绝人之路,何况我们还有粮食,还有鸡、鸭、狗,还有漫山遍野的野菜可以变钱。
真的不再出去打工?
不去!女人口气很坚定。
睡吧。女人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雨还哗哗哗哗,男人的气喘,渐渐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