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冬梅,女,笔名忘川,重庆巫山县人,初中语文教师。重庆市第一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作品散见各种报刊。在巫山云雨里穿梭,为三峡传说魅惑,心里始终住着一个文学梦。
笃笃笃的敲门声固执地响个不停,搅散了夜的祥和宁静。
她像一只潜伏在网中央的大蜘蛛,趴在猫眼上半天没动弹。他斜躺在沙发上,电视里一场足球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欢呼声和呐喊声掀起一阵又一阵高潮。
“你听,对门的男人一直敲门,那女人就是不开,牛!”她说。
他没回答。随着赛事的波澜起伏,他正在表演一场哑剧,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沮丧叹息,时而手舞足蹈,时而捶胸顿足。
良久,敲门声停止了。她仍执着地趴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转身回来。
“没劲。那个男人走了,我还以为他要砸门呢,怂包!”
他仍然没答腔。对方球员一个射门,那黑白相间的球呼啸着直奔球门而去,眼看守门员抵挡不住,急得他飞起一脚,球没挡住,脚上的拖鞋却飞到茶几上,顿时一片狼藉。
“哎呀!” 她大叫起来,“你看茶几上都成啥样啦!茶水、香蕉皮,还有烟灰!你瞎啊,那么大个烟灰缸你看不见啊。哎哟我刚拖的地,花了大半天时间!你就当心疼你那些狐狸精,也心疼心疼我,我哪是你老婆,就是你免费的保姆啊……”
她嘴里喋喋不休,但并不耽误干活,唠叨着找来抹布,灵巧地弯下层层叠叠的肥壮腰身,麻利地拾掇起来。
他的眼睛好像在电视上生了根,对她的忙忙碌碌和絮絮不止,他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收拾完茶几,她又拎了个拖把出来。
“大爷,把你的猪蹄子收起来。”她毫不客气地用拖把头敲了一下他懒散地搭在沙发边的腿,眉头紧皱眼神凌厉。
他稍稍挪动了一下屁股,双腿高高翘起,堪堪避过拖把头。
“说你猪你还真跟猪一样懒!” 她气极反笑,“你追我的时候蛮勤快嘛,家务活样样拿手,你啥时候变懒的?”
仍然没有一个字的回应,他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电视,抑或根本就没有听她说话。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瞪他一眼,愤愤不平地拖地,“对面那个男人,脑袋上毛都没了,还经常在外面鬼混到三更半夜,活该被老婆关在门外。你听着,我也要学对门那个女人,不惯你这个毛病了,以后只要超过晚上十点,也休想我给你开门。”
他仍然悄无声息。
她有些无趣,讪讪地转身走向厨房。
咣!
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整栋楼都被震得颤抖起来,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一直懒散地斜靠在沙发上的他,“噌”地坐起来,紧张地扭身向外看。
咣!咣!
她突然醒过神儿来,一个健步扑到门边。
“快看,他在砸门!”她喜上眉梢,激动得连脸上黯淡的黄褐斑都在闪闪发光。
咣!咣!咣!
又一阵更为猛烈的砸门声沉重地撞击着夜空,撕扯着小区朦胧的静谧,其间还夹杂着一声怒吼:“老子今天要揭你一层皮,给老子开门!”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她兴奋地喃喃着。
他瞥了她一眼,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抽出一支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一阵淡淡的烟雾从他鼻腔里盘旋而出。
“你说,我要不要去劝个架?” 她犹豫着,“大家都是邻居,万一他俩打出个好歹来不好看,再说这么晚了,闹恁大动静也不大好。”
他一把操过遥控器,把音量调大了一些,电视里排山倒海般的声浪霎时盖过了女人的嘟囔。
她想了想,去厨房里忙活了一通,提着一袋垃圾走了出去。
外面终于偃旗息鼓了。
她走回来,轻轻把门合上。不过她并不急着离开,而是继续趴在门上张望。
“他在打电话。”
“他坐在地上了。肯定累了,折腾了这么久。”
“别说是他,连我都累了!”
她回到沙发边坐下,呆呆地盯着电视,那场球赛似乎没完没了。她百无聊赖地转头向外看,外面是深不见底的夜空,在屋子里昏暗的灯光映衬下,屋子里的人和物在宽大的玻璃墙上留下了一点儿扭曲的模糊影像。
她突然感到很空虚。没意思透了,一切都没意思。这球赛没意思,对门儿这场架打得没意思,终日忙忙碌碌没意思,跟身旁这个男人零星的对话更没意思。
突然,楼道里响起了模糊的语声,她陡然间又兴致盎然,几步奔到门边。
“他竟然找了一个开锁匠!”她噗哧一声笑出来。
回答她的是電视里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呐喊声和解说员故作兴奋的解说。
“门开了!”
只听对门哗哗啦啦、咣咣啷啷一片声响,伴随着一声女人的尖叫,随后“砰”地一声,对面的门关上了。
“啥东西碎了呢?花盆?不对,应该是穿衣镜或者玻璃门!”
“这样干仗才有意思!” 她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回味似的往回走。
她看见一直安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终于站了起来,面对着她。
“你难道没觉得,这道门像一面镜子?”
“镜子?”她莫名其妙。
“或者说,别人的生活就是一面镜子,你在镜外看别人的笑话,却不知道镜子里那个丑陋的人,正是你自己。”
她的脸涨得通红,拼命想反驳他,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他一把拉过她,把她的身子扳得正对着玻璃墙上两人的影子:“你不知道我啥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是我也想不明白,我当年费尽心思追求的那个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一副尖酸刻薄无聊八卦的嘴脸。”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呆住了。
“也许,人都是这样,活着活着,就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吧。”他推开她,走进卧室,“咔哒”关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并不大,但她却觉得身子一颤。凄楚慢慢爬满周身,她走回自己的卧室,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