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医

2022-06-09 01:56叶惠娟
辽河 2022年4期
关键词:根部韭菜菜园

叶惠娟

父亲非要给我割一把韭菜帶回城里。

“不久前割完一茬,这会儿刚长出来,鲜嫩着哩,带些回去炒鸡蛋。”父亲一边说话一边回屋去拿割韭菜的刀。

“您歇着,我去就行。”我对父亲说。

原本执意要亲手去给我割韭菜的父亲,被一阵摩托车声绊住脚。来人在门外喊:“叶伯,开一下门!”

听到这声音,父亲知道他走不开了。父亲是一名乡村医生,家里一楼就是诊所,来看病的大多是本村的人,当然也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外村人。乡下的诊所虽然没有大城市医院那样设备齐全,可24小时候诊倒是一样。以前母亲常说,自己也有生病受罪的时候,找不到医生很着急。父亲对于母亲的话深表认同,几十年来他守着诊所,很少离开。

我拿过父亲手中的刀和菜篮子,转身就往屋后的菜园走。

菜园是母亲生前留下的,母亲走后,原本分工明确的父亲、母亲两个人干的活,如今都落到父亲一人身上。看病救人是父亲出马,种菜浇水的担子也由父亲接了过来。如今的父亲,一只手拿听诊器,一只手握起锄头。菜园还是原来那块,泥土也是原来的,重新翻整后种上蔬菜瓜果,就像父亲的近况,带着往事却开始新的日子。

菜园面积不大,除了韭菜,父亲还种上了空心菜、番薯叶等应季蔬菜。起初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们,准备把这块地翻一下重新种上菜时,我们都不同意,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毕竟年逾七十的他短期内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

去年,我的幺弟在睡梦中突发心梗,还没来得及抢救,人就没了,一家老小哭得跟泪人似的。待我从城里回到乡下,镇上医院开出的死亡证明已经钉子一般按在了客厅的桌上。父亲扶着一脸绝望的母亲坐在长椅上,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母亲哭一阵停一阵,左右手不断地捶打着父亲和她自己的胸口,埋怨父亲不配做医生,救人无数却救不活自己的亲骨肉。父亲坐在母亲旁边,任由她捶打。父亲更时不时就要伸手扶一下好像随时要倒下的母亲,在旁边伺候着不敢离开半步。

幺弟走后没过多久,母亲受不了打击,竟然一病不起,不久也撒手而去。自此,父亲一个人守着村诊所和菜园。

父亲就这么坚守着,从未开口向我和妹妹诉过苦。

很多次,我看到父亲忧伤、落寞的神情,就劝他进城和我们一起住,父亲怎么也不答应,我知道他是不愿意离开他的诊所和母亲的菜园。父亲就这样守着诊所和菜园,给村里村外的人看病,闲暇时种种菜园,我和妹妹只能利用休假时间回来看看他。

父亲戴上老花镜,拿起听筒,就是村民的叶医生,摘下老花镜钻进菜园,就化身成了母亲生前的样子,给菜地松土、浇水,打着手电筒捉菜虫。

我刚割了几把韭菜,父亲的脚步声传来。

“爸,病人走了?”我问。

“是一个老病号,给他量了体温,大老远来的先让他缓缓,待会儿再给他量血压做其他检查。”父亲一边说一边从我手中拿过刀。

父亲弓着背,两腿微微弯曲,蹲下对于父亲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的膝盖有伤,年前刚抽了不少积液。父亲割起一把韭菜,抖落粘在韭菜根部的泥土,放进篮子。接着,他又割起一把韭菜,抖落粘在韭菜根部的泥土,放进篮子。

父亲割韭菜的方式与我不同。我是割在韭菜地面上的根部。他则把菜刀深深割向泥土下的韭菜根部。父亲说:“韭菜就得这样割,往土下根部割,一茬又一茬,再长出来的韭菜更加嫩。”我拿着手中半截的韭菜,突然明白了父亲非要亲自动手给我割韭菜的原因。

父亲递过来一把绿油油的抖落泥土的韭菜,指着说,你看,长得多好,一茬又一茬。父亲又说,给人治病,也是要讲究治根才能治本,病人才能好得更快、更好。

我一愣怔,也没想通父亲的话,父亲的话肯定有他的逻辑和哲理。父亲不再说话,我从他脸上也没有看到太多表情。父亲挽着菜篮凝望着这片菜地,深深叹一口气。我知道,父亲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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